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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遇見偷

閱世趣言 作者:沙葉新


秀才遇見偷

1971年9月6日,我送父親和外甥去火車站,他們準備乘當晚開出的306次車回南京。七時許,我們來到在“文化大革命”中陷入一片混亂的北站,我叫父親帶好外甥,我去購買月臺票。

當時的月臺票售票處設(shè)在寶山路東邊的一間小房子里,只有兩個售票窗口,可買票的人很多。售票窗口前人頭攢動,擠成一團。后邊的人踮起腳,伸長臂膀,越過別人的頭頂,將手塞進小窗口里,聲嘶力竭地叫嚷著:“買票,買票!”我一介書生,向來循規(guī)蹈矩,只得老老實實地站在眾人后邊,耐心地排著隊。面對眼前的這片混亂,我想起了最高指示:“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但何時才能大治呢?我苦笑著。

好不容易快要排到我了。此時,我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青年,站在兩個售票窗口中間,手上捏著一枚五分硬幣,面向排隊的人群,左顧右盼,好像是在找人幫他代買一張月臺票。突然,我看見他的手朝我前邊的一位婦女的上衣袋里伸去,用兩個手指捏住了口袋里的小錢包。我嚇了一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干什么?這不分明是在偷東西嗎?對呀,拿人財物而不使人知之,謂之偷。我終于很快判斷出這一行為的性質(zhì):偷!可我長這么大還從未看過偷東西,這次竟然親眼目睹了偷的全過程,真還有點緊張,甚至驚心動魄。等我迅速地回過神來,便急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偷的手,大吼一聲:“你干什么?!”小偷還故作鎮(zhèn)靜:“干嗎,干嗎,我沒干什么!”我義正詞嚴地說:“拿人財物而不使人知之,謂之偷!派出所去!”

半路上,小偷哀求我:“爺叔,爺叔,幫幫忙,放我一馬!”我說:“見義不為,無勇也!走!”我心想,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抓到小偷,這是一次難得的人生經(jīng)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次壯舉,怎么可能輕易放掉你?哼,笑話!

途中,碰到一民警,我將小偷交給了他。民警說:“又是你呀!”小偷說:“這次我沒偷?!薄皠e謙虛了!”民警便將小偷帶走了。

這次抓小偷是十七年以前的事了,想想我當時雖然書生氣十足,還是挺勇敢的。

沒料到1988年5月8日我又遇上了小偷。5月8日是星期天,上午我去愚園路方艾同志家取書,之后又去長寧電影院隔壁的新華書店轉(zhuǎn)了轉(zhuǎn)。10時45分左右,我到1324弄里的廁所小解,突然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拎著一大袋沉甸甸的東西急匆匆地從我面前跑過,然后轉(zhuǎn)入左邊的一條更小的弄堂里。緊接著奔過來一個青年農(nóng)民,大呼:“抓住他!抓住他!”廁所前有四個“阿污兮兮”的青年,故意給青年農(nóng)民指錯方向,說:“往前跑了!”結(jié)果青年農(nóng)民當然沒抓到逃走的人,哭喪著臉回來了。原來這個青年農(nóng)民是在弄堂里賣豌豆的,有四袋豌豆放在廁所旁邊,其中一袋給剛才那個青年偷跑了。

我正巧看見了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但我一聲未響,毫無表示地站在那里。不一會兒,我便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總覺得我剛才做錯了一件事,心里很不平靜。錯在哪里,又說不清楚。是因為我沒幫助抓小偷?可我當時并不知道逃跑的人是偷兒。是因為我沒將小偷逃跑的方向告訴那個青年農(nóng)民?可告訴他又有何用?太晚了,小偷早已不知去向。盡管我為自己開脫、解釋,可我還是不滿意自己,總感到這樣眼睜睜地放走一個小偷,于心不甘。

我雖然已經(jīng)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了,可還是毅然決然地回轉(zhuǎn)身來,再走到剛才的那條弄堂里,并且沿著小偷逃跑的方向轉(zhuǎn)進左邊的那條小弄堂。我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一條死弄堂,很短,只有幾戶人家。一戶人家的后門口站著一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他們警惕地問我:“干什么?找誰?”我望了望那個青年,大吃一驚,連忙掉頭就走。我感覺站在后門口的青年太像剛才那個偷豌豆的人了。可我又不敢太肯定,就怕萬一認錯。

上午11時半我來到長寧分局,在刑偵科報了案。張同志記錄了我的陳述,莊科長表揚了我對社會治安的關(guān)心。

我走出長寧分局的大門,心里仍不平靜,因為我感覺到自己沒有以前那么勇敢了!

198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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