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塔 作者:雷加 著,張福貴,滕貞甫 編


小袁枕著一堆破棉絮,他的頭向上一挺,那被壓折的頭發(fā)跳了起來,他也跟著睜開眼睛,仿佛被頭發(fā)扯醒了一般。

天還蒙黑,只是在“毛頭紙”[1]的印縫中間透過來一條一條的白光,像他冬天看慣了的水柱。最早的一列火車剛剛馳過去,往日他就該起床勞作了;但是今天,他的兩腿酸酸的,腰桿子也像扭過一般地痛。

他的老爹值過夜班,縮在蓋頭不蓋腳的破被子里,睡得正好。小袁突地坐起來,按住兩條大腿想了一會兒。在他有點歪曲的嘴角上,浮現(xiàn)著一股微笑,這是小孩子在夢寐中做過一樁稱心得意事的微笑。

小袁掀開門簾鉆出去了。他急促地走著,微微地搖著頭,似乎是因為四月的清風梳不開他的雜亂的短發(fā)而慍惱了。他穿過一條鐵軌,又穿過一條鐵軌,他由月臺上往下跳的時候,腳步輕輕的,膝蓋富有彈力地彎曲著。他不大在意地瞅瞅車站的屋頂,或是月臺上稀疏的燈光,他覺得這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以前非常熟悉的景物,今天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類似發(fā)霉的陰晦的東西。他一直走向最遠的月臺的邊緣,他記得昨晚在那里藏下了一個小包。

這個小包是用風車牌煙紙包好了的。是一只粗黑的大手由鐵罐里抓出來遞給他的。他從前沒有見過這樣一只手和這樣一個人。在他的幼小的心靈里,翻起了夢一般的懷疑。只有那個小包,才能證實這夢想不到的變動是真實的。

他走到月臺的邊緣,眼睛順著斜坡望去,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一撮新土。這時他的心撲撲地跳起來。他茫然地掉轉(zhuǎn)身子,呆望著車站的影子。他看見一個戴著紅袖箍的人,提著一盞馬燈,由電報室走進了站長室。

“他看了我一眼呢?這小家雀……”他心里說。但是在他的眼前,仍然隱現(xiàn)著那撮新土。因為昨晚過于忙促,在松軟的新土上面,露出了一個紙角。

他跳下去,用他的皮鞋掘起新土蓋上。他的眼睛一面偷望著車站,一面撈起褲管小便起來了。他記起工友們慣于在這里解手,他怕那紙包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或是被澆濕了,所以連忙用兩只腳向前踢著,使新土遮蓋了很長的一段。他故意走遠了又回頭端詳一下,然后一溜煙兒跑了回去。

[1] 北方一種糊窗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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