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晴雯之死

晴雯之死是《紅樓夢》的重頭戲之一。眾多學者都認為這其實是對黛玉命運的一個暗示，對此我也深表贊同。

大多數(shù)讀者對于晴雯的喜愛源于開篇的判詞：“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彼郧琏┪闯鰣銎鋵嵰讶辉谧x者心中擁有了美好的想象，也種下了為其鳴不平的種子；再加上死后寶二爺一篇《芙蓉女兒誄》，曹公借寶玉之口，行云流水，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全書篇幅最長的詩文辭賦，充分展示了曹公的不世才華，誄文旁征博引，將賈誼、石崇、嵇康等人政治生涯的變遷引入文中，更大量借用了《離騷》里的辭藻，連文體格式都采用了《楚辭》之風。曹公將自己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無奈在這篇誄文中盡情宣泄了一番。我個人認為單就這篇誄文而言，其文采之飛揚、感情之真摯、寓意之深刻足以同曹子建的《洛神賦》、三閭大夫屈原的《離騷》一起光耀后世。

不知其他的前輩學者是如何來分析晴雯與黛玉之間的關聯(lián)關系的，但我以為僅以王夫人對晴雯那句“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以及所謂的她倆都天真純潔之類籠統(tǒng)的概括，就說作者把她倆聯(lián)系在一起，這也未免太浮淺了。且也不符合曹公玩弄文字游戲的一貫風格。脂評本曾說《紅樓夢》的寫法“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所以我就斗膽做以下設想：

第一，第六十三回中林黛玉抽了個芙蓉花的簽，這《芙蓉女兒誄》自然就與她脫不了關系。第二，誄文中以香草、蘭蕙做比，大伙兒肯定不會不知道，林黛玉的來歷：絳珠草呀！所以我不但認為晴雯影射黛玉，就連香菱我以為都是黛玉的一個側影。以后的篇幅中我會慢慢聊這個香菱。這一回只談晴雯。第三，以宓妃做比，就更加明顯了，林黛玉是誰?。繛t湘妃子。第四，當寶玉將“紅綃帳里，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改為“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時，黛玉“陡然變色”。第五，就是通篇誄文壓根就不是在說一個丫頭，各種遣詞用典大多都是祭奠結發(fā)妻子才能用的。賈寶玉是絕對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的，林黛玉又豈是等閑之輩？同樣不可能發(fā)覺不了；而她又是個這么愛吃醋、愛耍小心眼的妹子。

然而以上所說都只是照字解字罷了，只是為了證明晴雯和黛玉之間是有關聯(lián)的。其實我內心認為這篇誄文根本就是曹公為自己寫的，什么晴雯、黛玉都只是個幌子。這一點他日抽空細聊。

還是先聊本回主題，晴雯。其實我一直不解的就是曹公為什么要用晴雯來影射黛玉，畢竟出身太過卑微了，前面花了一大堆功夫只為烘托黛玉出身高貴，突然后面就搞出這么個小丫頭來做她的側影，真不知道曹公到底是怎么想的。晴雯，一個奴才的奴才，被賴大家的當作禮物送給賈母，父母全無，只有個姑舅哥，叫作吳貴，取個老婆燈姑娘，也有人認為即是后來和賈璉有一腿的多姑娘，以后有空再聊；后來賈寶玉去看晴雯，她躲在外頭偷聽，八大胡同式的調戲方式差點沒把賈寶玉給嚇死；總之家庭背景實在不堪。

但是曹公卻實實在在地花了大量篇幅來塑造這個人物，從第三十一回《撕扇子千金一笑》、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補雀金裘》，一直到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無處不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于這個人物的重視。從來對于晴雯的評價就是紅學愛好者乃至研究者們爭論不休的話題。今天我們既不毀也不贊，就以一個現(xiàn)代人的角度八卦一下。晴雯，怡紅院里的四大丫頭之一，也有人認為是五大丫頭，因為前面談到的誄文中還出現(xiàn)了一個叫檀云的，是和麝月相提并論的，但后文中沒再出現(xiàn)此人，所以此處也就忽略不計了。

怡紅院既是她們的家，也是她們的工作單位，我們來看看晴雯在怡紅院這個職場的人際關系。四個大丫頭的頭兒無疑是襲人，她跟襲人斗嘴，譏諷對方：“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話說“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可這丫頭一開口就戳別人的心窩子。她和寶玉調笑撕扇子玩，恃寵撒嬌撕了無辜的麝月的扇子，全不當回事，還曾出言諷刺過麝月：“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秋紋得了王夫人的賞回來夸耀，她不但當眾潑冷水說是別人挑剩下不要的，還借題發(fā)揮諷刺襲人是西洋花點子哈巴狗。這是她和平級之間的關系現(xiàn)狀。

看看她對待同事的態(tài)度。碧痕伺候寶玉洗澡的時間長了點，她偏就發(fā)現(xiàn)席子上都汪著水，還宣揚了出來。小紅替鳳姐兒辦點事，她便嘲笑小紅攀高枝兒。對小丫頭們打罵更是隨其心意，有一次還很點兒背地讓王夫人給碰到了。

再看看她對上級的態(tài)度，寶釵到怡紅院找寶玉聊天，走得晚了，她就開始發(fā)牢騷，抱怨寶釵有事沒事跑來坐著，叫人三更半夜不得睡覺。賈寶玉淋雨跑回怡紅院叫門，麝月錯聽成寶釵要去開門，她直接阻攔，拒絕開門。王夫人找她問話，她沒有一句真話，書中說王夫人信以為真，怎么可能呢？賈寶玉身邊有哪幾個丫頭，王夫人會不知道？我猜王夫人沒準就是不揭穿，讓你扯，看你能怎么說？

試想這么一個人，你就是能力再強，人再俊，職場誰會喜歡呢？！賈寶玉喜歡她是因為他們不僅僅是上下級關系呀！

更何況置晴雯于死地的關鍵一擊：抄檢大觀園；其始作俑者正是晴雯自己呀！不少讀者都認為抄檢大觀園是繡春囊惹的禍，實際上是晴雯為了幫寶玉逃避賈政問學想出來的主意，小丫頭風吹樹影看花眼以為是人，一陣忙亂，晴雯借機讓寶玉裝病說是被嚇著了，還報告給了賈母，本來上有賈母的王夫人未必敢做出抄檢大觀園的決定，這下子賈母震怒，后果很嚴重；這才有了抄檢大觀園的前戲：賈母查賭；也才引發(fā)了后續(xù)的抄檢大觀園這出大戲?；剡^頭來想想，其實連晴雯最初生的病也是因為她本來想要扮鬼嚇唬麝月，結果反害自己受了風寒于次日病倒。

那為什么大家還是會覺得晴雯死得冤呢？我想一來當然是受作者誘導，無論是判詞還是章回的標題都突出了一個“屈”字，那么到底屈在哪里呢？我有個不恰當?shù)谋扔?，好比一個人犯了罪，法院宣判：打架、斗毆、強奸，擾亂社會治安，數(shù)罪并罰，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那么晴雯的問題是什么呢？打架、斗毆、擾亂社會治安她都有份，強奸，這是她最委屈的一條。首先，她沒有“強”，賈寶玉和她是兩情相悅；其次，她未遂啊！雖說臨死前她是真真切切地后悔了，但這一條她是絕對沒有的。前面那幾條，怎么都不該死罪??！所以當然是冤屈的。

晴雯作為林黛玉的一個影子，就算是香消玉殞了?？墒且粋€側影怎么能多角度地與女主角呼應呢？當然不夠。下回我們就將分析林黛玉的另一個側影，她是誰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