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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懷念月光

炊煙,是盛開的花朵 作者:趙克紅


第一輯 懷念月光

懷念月光

每逢中秋月圓時,我就會思念起兒時的月光。盡管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但兒時的月亮總是伴著神話和傳說,伴著歡聲與笑語,在心中明亮著。

那時,許多兒時的游戲都是在月光下進行的,我對月亮自然也就有了深刻而清晰的記憶和感動。在月光下游戲,在月光下玩耍,在月光下盡情地追逐,在月光下丟手帕、扔沙包、斗雞、捉迷藏,那可真是忘我了。不知誰神秘兮兮地說上一句:“我看見月亮上的嫦娥了!”大伙便齊刷刷地踮起腳尖仰頭仔細看,都說看到了,看到了,沒看到的也說看到了,誰也不愿意因為一句沒看見遭受大家的奚落。在我們兒時的心中,嫦娥便真的坐牢了廣寒宮。

當滿月掛上高高的樹梢,我血管里的血液就像聽到某種神秘的召喚一般,嘩嘩地涌動起來。中秋節(jié)前,母親便開始忙碌,為過節(jié)準備東西,我印象最深的是蒸棗糕、棗花之類的面點。另外,那時的月餅品種也很單一,多少年從未改變過。那月餅手掌般大小,里邊的餡多是冰糖、紅綠絲、花生米、核桃仁之類。包裝更是簡單,用一張黃草紙,一根細細的紙繩,將四塊月餅摞在一起包好,便可走親訪友了。

母親是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中秋節(jié)晚上,她將月餅切成四瓣,再用盤子裝上大棗、糖果等好吃的東西,讓我們賞月時吃。我們吃過晚飯,便和母親坐在院子里等著看月亮。記得有一年天黑得晚,我望眼欲穿,夜幕還是遲遲不肯落下,不免有些著急,因為我還要和小伙伴們玩游戲呢,但如果當時出去,便得不到月餅和糖果了,因此只好耐著性子等。終于,當我看到黑黑的透藍的夜幕下,月亮透過云層向我們走來時,便激動得一下跳著拍起手來,大家紛紛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月亮。母親這才把月餅分給我們,我拿起月餅便跑出去和小伙伴們在月光下玩游戲去了。

小時候,母親曾給我講過很多關于月亮的傳說,我和許多孩子一樣,對這些傳說深信不疑。傳說月亮上有玉兔,在樂此不疲地搗藥;傳說月亮上有棵桂花樹,任憑吳剛伐了又伐卻永遠不會倒下,等等。每當母親講到這些時,我總是一邊專注地聽著,一邊不停地點頭。

中秋節(jié)有據(jù)可考始于唐朝,有文獻記載則始于宋朝。那時,中秋節(jié)的盛況非今日可比。我曾不止一次地思索過,滿月之所以能成就一個節(jié)日,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相對于變幻的塵世,月亮是超越時空的絕對性存在。古人和今人看到的是同一個月亮,普天之下人們頭頂上懸掛著的也是同一個月亮,古今中外無數(shù)詩人吟誦著的還是同一個月亮。人們通過對月亮的祭拜,與遠在他鄉(xiāng)的親友去溝通。農(nóng)耕社會沒有高效的交通工具,更沒有電話、手機、互聯(lián)網(wǎng)這些先進的通信工具,分別和永別常常只有一字之隔。在家書抵萬金的悠長歲月,月亮的功能被世俗社會放大為信念,又在滿月的渾圓外形之中巧妙地嵌入團圓的寓意,最終把這信念放大為一種流傳千年的精神信仰。

月光一瀉千里,輕盈純美,它沉默無語,宛若天使,給人們帶來許多美好的記憶。走在城市之巔的月,不動聲色,猶如一曲婉約的宋詞,在寥寥的星辰和片片厚厚薄薄的云彩的環(huán)抱中,一路優(yōu)雅前行。它走過光明的坦途,也曾穿過幽深的云層;它展示過自己的韻色,也掩飾過自己的光芒;它不疾不徐,不喜不慍;它路過窗臺,也越過花叢;它如同一個正在沉思的少女,踩著小碎步,徘徊在我面前,不遠不近的距離。然而,令人費解的是,更多的人對此總是熟視無睹、漫不經(jīng)心,面對大自然豐厚的饋贈,他們卻無動于衷。竊以為,這個世界現(xiàn)代化氣息越濃,人們便越是孤獨,越是憂愁,越是缺失浪漫。如今,物質(zhì)生活與過去相比愈加豐富了,花樣繁多的月餅令人眼花繚亂,我們反而與月亮越來越疏遠了,即使月亮就掛在高樓上,也懶得披件衣服下樓或是打開窗戶去欣賞,人們枯燥的欲望和退化的味蕾早已忘記了對月光的那份惦念的柔情。與朋友們談及這一現(xiàn)象,大家的感覺竟如出一轍般認同……

圣潔高尚的月亮,在人們的眼里越來越淡漠,越來越受冷落。城市的燈火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晝,城市的霓虹比滿月的光芒還要洶涌許多倍,以至于出現(xiàn)光污染這樣的新名詞。也許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太陽,可以讓夜晚更加明亮,但是我們絕對不能失去月亮。

如今,許多城市的中秋節(jié)已成為商場和新聞媒體熱衷的節(jié)日。一個標準的月亮節(jié),卻與月亮沒有太多關聯(lián),這不能不說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悲哀。人們被鱗次櫛比的高樓遮擋了視線,賞月似乎已稀缺成一種奢侈的體驗。殊不知,人們在錯過了欣賞月亮的同時,也失卻了多少快樂,多少美好??!當我們像候鳥匆匆飛過的時候,也許我們會自認為飛在了時間的前面,但是仔細想想,在永久流動的時間里,逝去的又恰恰是我們自己……

借一片月光,歇息一下自己勞累的翅膀,借一份清純和寧靜,與靈魂進行一番交談,也許我們會敞開心扉,收獲意想不到的驚喜,許多丟失了的美好,便會重新?lián)涿娑鴣恚?/p>

故鄉(xiāng)的回望

故鄉(xiāng),對浪跡天涯的游子來說,是用來懷念的。盡管這些人中不乏春風得意、風光無限者,但仍禁不住會回望故鄉(xiāng),回望過去那些或青澀晦暗或甜蜜憂傷的童年,回望以往那段魂牽夢縈卻永遠無法回歸的歲月,回望那片山水,那塊安寧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這抑或也算是對心靈的一種慰藉,即便不能站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也要讓心靈以另一種方式回歸故土?;蛟S,這就是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根深蒂固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吧!

我的家鄉(xiāng)與我居住的地方可謂咫尺之遙,那是我真正意義上的故鄉(xiāng),可這些年我卻很少回去了。隨著時代的變遷,我曾經(jīng)溫馨的家園,以及很多童年的記憶已經(jīng)失去了色彩,再也無處尋覓。

故鄉(xiāng),是我成長的搖籃、漂泊的終點,是我記憶中永遠不會褪色的地方,如今,我卻只有用回憶的方式才能抵達童年時的故鄉(xiāng)。兒時,記憶最深的是村莊夏日的黃昏。每年放暑假,隊里便會安排我和另一個同學去村西邊照料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谷子地,其目的是防止成群的麻雀來偷食。起初,我們制作了不少稻草人之類的東西插在地里,可時間一長,便被麻雀識破了,因此一見到麻雀朝谷子地里飛來,我們便會扯開嗓子呼喊,或是拉開彈弓,去驅(qū)逐麻雀的侵擾。直到落日熔金時分,我們才會回到村里。

記憶猶新的,總是那一次次在黃昏中的行走,夕陽的光芒灑滿了村莊的每個罅隙,彩霞像熔化了的黃金一般從天上緩慢而黏稠地滴落,奇異而燦爛的光芒籠罩著村莊里低矮的屋頂,仿佛在給村莊鑲一層金邊。在我的家鄉(xiāng),只要你放慢腳步留意身邊,那情景幾乎在每個夏日的晴天都能見到。

一天天,我曾無數(shù)次目睹村莊的黃昏,那耀眼的云霞,那金色交織著橙色、紅色、紫色的云霞,像彩帛承托并繚繞著火球般的落日,急速地向暮色中的樹林墜去,使我每每感到大自然的神奇魅力。

傍晚,當我們放學返回村莊時,也常常能看到落日在慢慢褪色、變淡,最終慢慢墜入郊野或遠處的房舍下。它消失的地方會被黑夜迅速地填充,我一次次被那不可挽留地滑落的紅日所吸引,那耀眼的霞光穿透了厚實的云層,那些懸浮而凝重的云彩仿佛燒紅的鋼鐵在流淌。

我的眼睛跟著落日移動。就這樣,我看到了人世間最美麗的景觀——一片金燦燦的光籠罩著村莊,晚霞灑在這些低矮的建筑物上,使之變成了金碧輝煌的宮殿,這就是我們的村莊。太陽是偉大而仁慈的,它不僅使萬物成長,不僅賜人間以溫暖,而且還在消失前的那一刻,使卑微的村莊顯現(xiàn)了神性,使人世間的一切融化在夕陽的余暉里。在回村的路上,我望著天空、云霞、落日,感到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暮色越降越濃,村舍的輪廓漸漸模糊,有的房子開始透出昏黃的燈光。這昏黃的有些發(fā)暗的燈光,充滿了家的溫馨,這是村莊留給我的暖暖的記憶。

對遠行他鄉(xiāng)的人來說,故鄉(xiāng)永遠是記憶深處藏得最深的那個詞,無論它曾經(jīng)的面目如何,我們的骨子里總是會不可避免地打上它的烙印,不管我們愿意與否,它總是揮之不去,那與生俱來的特質(zhì),流淌在我們的血液里。其實,很多時候,只有更清楚地了解來時的路,才能更堅定地尋找要去的方向。在每一個縱橫交錯的十字路口,在每一個即將迷失的瞬間,每一次的回望與凝視,都會堅定即將啟程的腳步。

樸素的南瓜

南瓜,又名倭瓜。它源自鄉(xiāng)間,源自厚厚的泥土;它樸實無華,卻蘊含著濃濃的鄉(xiāng)間情愫。

記得小時候在農(nóng)村,每當春天來臨,生產(chǎn)隊便會安排人去凹凸不平的坡地上栽種南瓜。南瓜的生命力極強,澆上一瓢水,過不了幾天就能發(fā)出新芽,不知不覺中這些柔弱的小苗就會長出寬大的綠色的葉子。再后來,長長的南瓜秧苗便爬滿了坡地,那寬闊的葉子密密麻麻,把地面鋪得嚴嚴實實的。葉子的背面,顏色淺淺的如桑麻,南瓜花往往躲藏在葉子下面。遠遠望去,坡地上盡是大片大片的綠。

隨著南瓜葉子的增多,它的藤蔓也一天天變得粗壯結(jié)實起來,順著坡地往上爬,它的長須見什么都想纏緊,毛茸茸的嫩尖跟著就想爬上去探個究竟,倘若旁邊有水泥樁或是樹木枝干什么的,它一定也會順著那樁或枝干一直爬上頂端的。

盛夏是南瓜苗開花的季節(jié),起初三朵兩朵的并不起眼,三四天后,無數(shù)金色的南瓜花便會迎著太陽微笑,那肥碩的花朵格外惹眼,吸引了無數(shù)的蝴蝶和蜜蜂??粗r艷的南瓜花,我們幾個小伙伴也想采幾朵來玩,卻立即被大人制止了。大人們說:“你們把花都采了,還想不想吃南瓜了?”原來,南瓜花有雌雄之分。雌花開得較早,數(shù)量也較少,花冠更大些,最明顯的是雌花的花托上長著一個小小的南瓜,授粉后,花瓣枯萎,小南瓜便慢慢長大。而雄花花托上沒有小南瓜,數(shù)量多,從南瓜苗根部到尾部,星星點點全是。據(jù)說南瓜花都是晚上開的,頭天黃昏還是花骨朵,第二天一大早便是黃艷艷的一片了??粗扇航Y(jié)隊的蜜蜂和蝴蝶飛落在南瓜花的花蕊上,大人們高興地說:“今年南瓜的收成一定不錯?!惫嫒绱?,沒過多久,瓜蒂處居然結(jié)出了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的南瓜。隨著秋意漸濃,南瓜也越來越多,越長越大。

那是個集體主義風靡的年代,打下的糧食,包括南瓜在內(nèi),都是需要嚴格按工分收入及人口分配的,每次將南瓜從地里拉回村子,隊里便會及時把南瓜分給各家各戶。那時,村里種的蔬菜種類較少,最常見最普通的當屬南瓜了。因此,在我小時候,南瓜便成了家家戶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菜肴。南瓜易于存放,尤其到了冬天青黃不接的時候,南瓜可算派上了大用場,既可炒著吃,也可蒸著、燉著吃,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熱氣騰騰的土豆燉南瓜,暖意融融,冬天的寒冷便被驅(qū)逐得四處逃逸。我至今仍懷念那時南瓜的味道,它讓人感受到平淡中的快樂和幸福。

在那個貧困的年代,南瓜的貢獻不可小覷,它實實在在為人們填補了饑荒,稱得上當之無愧的功臣。如今,人們的生活富裕了,南瓜依然發(fā)揮著它的作用,甚至成為一些飯店里不可缺少和替代的美味。只不過人們在做法上更加用心、更加精細,花樣也不斷翻新,吃膩了大魚大肉的人們總是想著換一下胃口,吃上幾塊清蒸南瓜,頓覺甘爽怡人,喝上一杯富有情調(diào)的南瓜奶昔,便浪漫了整個午后。

南瓜不僅是一種美食,也可以做裝飾。不少人把個頭較小的南瓜稱為“金瓜”,將金瓜掏空內(nèi)瓤,在外皮上雕刻雅致或者有趣的圖案,裝點家居;還有的家庭偏愛色澤亮麗、體態(tài)精致的南瓜,把它和其他藝術品一起擺在案頭去欣賞。

南瓜以它樸實憨厚、貌不驚人、無私奉獻的品質(zhì),給人一種溫暖,一種依靠,一種扎扎實實的幸福感。而它給我?guī)淼牟粌H是美味,還有童年的那段美好記憶和割舍不斷的情結(jié)。

炊煙,是盛開的花朵

我的故鄉(xiāng)位于洛河南岸的一個村莊,村子隸屬安樂鎮(zhèn)。隋唐時,這里曾是繁華的都市,隋唐遺址就深埋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下,唐代詩人白居易晚年就定居在安樂獅子橋。北宋著名理學家邵雍也看中了這塊風水寶地,舉家遷居至此,并將宅院提名為“安樂窩”,安樂之名由此而來。我的祖祖輩輩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這里有我童年一串串的歡聲笑語。在這里,我完成了從童年到少年的轉(zhuǎn)變。在我許許多多破碎如鱗片的記憶里,故鄉(xiāng)的炊煙,被我儲存在最深處,它是裊裊盛開的花,浸透了我的思念,蘊含著脈脈的溫情。

兒時,我和同學們上完最后一節(jié)課,三三兩兩背著書包,走進村莊,走在回家的路上,金色的夕陽灑滿窄窄的街道。村里,先是有幾戶人家的煙囪里冒著好看的青煙,在天空中飄蕩著。接著,一家又一家的煙囪吐出炊煙。不知是誰家在改善生活,那炒肉的香味浸入空氣中,滿街都能聞到撲鼻的香。而在田地里忙碌的大人們,也在此刻紛紛扛著農(nóng)具收工回家,村莊頓時出現(xiàn)一天中少有的熱鬧景象。家家戶戶上空裊裊升起的炊煙隨風起舞,那舞姿曼妙動人,消散在悠遠的天空。那時,人們的生活閑散而悠然。

村莊里,家家房舍緊緊連在一起,清灰的瓦房一字排開,屋頂煙囪里冒出的炊煙經(jīng)過風的助推,飄飄揚揚,越長越高,像一群身著白色裙裾的仙女在盡情舞蹈,那曼妙的舞姿令人眼花繚亂,直到最終融化在迷蒙的天空里。它們在天空里徐徐徜徉,或展示著自己優(yōu)美的身段,或變幻著各式各樣的造型,像云、像霧,自由地游走……如詩如畫,如夢似幻。而街道上,人們熱情地互相打著招呼,又讓人感到現(xiàn)實的存在。

有時,炊煙在微風中靜悄悄地盛放,召喚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親人們,召喚他們回家就餐、歇息。在田野里躬耕勞作的人們,扛著農(nóng)具,一邊打諢逗趣,一邊情不自禁地往自家的方向張望,當望見那大朵飄蕩的炊煙時,便會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在他們看來,那是母親或者妻子無言的呼喚。

故鄉(xiāng)的炊煙,是開在游子心中的花朵,親切而溫暖。那一縷縷炊煙,憑著風的力量,乘著夢想的翅膀,由屋脊飄向天空;越往上升騰,顏色就越淺淡、越稀薄、越潔白;像是一縷縷潔白的飄帶,更像一條彎彎曲曲的回家的小路;仿佛沿著它、嗅著它,再遠的游子也能找到故鄉(xiāng),找到家,看見正在村口翹首以盼、期待游子歸來的母親。

日復一日,夕陽映照著人們歸家的路途,炊煙將整個村莊籠罩在寧靜而祥和的氛圍中。

背井離鄉(xiāng)的游子,永遠也走不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如今,故鄉(xiāng)的土地被大片開發(fā),低矮的房舍也被高樓取代。但每每想起故鄉(xiāng)的炊煙,就像聽到故鄉(xiāng)一聲聲親切的呼喚,使我漂泊的內(nèi)心感到親切和溫暖。無論在天涯海角,故鄉(xiāng)的炊煙都會在我心中縈繞,它是盛開在我心中的花朵,它是根、是魂、是鄉(xiāng)愁,它牽著我無盡的思念,永不凋落。

向上的花朵

故鄉(xiāng),儲存著我童年的許多美好記憶,而童年留在我們生命里的東西,將會伴隨我們終生。當我獨處的時候,那些隨著年歲增長而漸漸蒼老的鄉(xiāng)愁便會迅速發(fā)酵,不經(jīng)意地浮上心頭。

仰望天上的一輪明月,我的思鄉(xiāng)之情便會發(fā)芽,便會拔節(jié)。中秋節(jié)前夕,我回到故鄉(xiāng),與兒時的伙伴們小酌,我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幾杯酒下肚,我們便熱議起童年的趣事。當談起在打麥場以及高高堆起的山一樣的麥秸垛旁玩耍的情景時,我問,這地方還在嗎?那可是我們童年最常去的地方,尤其放暑假,我們幾乎天天都要去,那里留下了我們童年許多的快樂。趙學軍是我小時候天天形影不離的好伙伴,他說,還在,房子早已破舊不堪,正等著房地產(chǎn)開發(fā)呢。他說,咱們明天上午一起到那里看看,尋找一下童年的記憶吧。我第一個響應。

隨著城市化浪潮的到來,鄉(xiāng)愁的崩塌已成為無可爭辯的事實。我長期生活在外,望著日漸陌生的故鄉(xiāng),靈魂仿佛也找不到歸宿了。

我的家鄉(xiāng)位于城鄉(xiāng)接合部,耕地大都被開發(fā)商占用,兒時通往田野的那條小路雖然得以幸存,卻早已被野草侵蝕得無法下腳。我和幾個發(fā)小沿著一條窄窄的鄉(xiāng)間小路緩慢行走著。這條小路彎彎曲曲向前方延伸,通向我們要去的地方。路邊稀稀落落站立著幾棵大小不一的桐樹和柳樹。這里的莊稼地已閑置多年,如今荒草肆意生長,一片凄涼景象。眼前情景,讓我對這片土地心生惋惜。記得兒時,這里充滿生機,是一望無際芳香四溢的田野。紅色的高粱穗、金黃的玉米棒子在陽光下?lián)u曳,潔白的棉花如天邊盛開的云朵,蝴蝶在半空中翩翩起舞,田野像一幅靜美與動感交織的油畫鋪展在大地上。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昔日的打麥場。那間盛放糧食和農(nóng)具的房子還在,但已破落不堪,像一個掉光了牙齒的老人,見證著歲月的滄桑。記得小時候,爺爺曾被安排在這里看管糧食,每到吃飯的時候,我總是到這里送飯。在麥收的季節(jié),社員們夜以繼日地在這里打麥,他們最擔心收麥子的時候下雨,只有顆粒歸倉了,他們才放心。我們也會主動幫助大人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這里的房子那時是儲存糧食用的。那時看起來高大氣派,如今卻顯得那么低矮破舊。房子的正前方是一小堆潮濕的麥秸垛。走近它時,就聞到發(fā)霉的氣味。走在前面的趙學軍喊了句,這片牽?;ㄕ婧每?。一大片紫色的牽?;?,點亮了我的眼睛,“多美的花呀!”我驚喜地喊出聲來。

牽?;ㄓ置然?,是我小時候見過的最美的花,在家鄉(xiāng)田野上、溝渠邊、草垛上,隨處都能看到它們的身影。一朵朵、一簇簇或紅或紫或粉的牽?;?,像一只只小喇叭,為秋天的原野增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每每看到它開得絢爛,我都會悄悄走近。它時而迎風搖曳,演繹著一曲無聲的和弦;時而靜靜佇立,像在和大自然對話;時而又用最燦爛的微笑,迎接陽光的親吻。

它有著極強的生命力,或攀附在高于它的灌木上,或纏繞在它周圍的樹干上,或匍匐于地面。它從不選擇土壤,不選擇場地,那細細的藤蔓和稀疏的綠葉,從不因自己的孱弱而自卑,也不因自己的渺小而嘆息,更不會因自己生長在荒郊野外而自慚形穢。

而今,我仿佛又聽到了牽?;ǖ恼賳?,便快步向它走去。秋陽下的牽?;ǖ徘妍悾z世而獨立。在萬木蕭瑟的秋季,它讓我的心情和眼睛都為之一亮。它沒有選擇盛開在百花齊放的春天,因為它知道,在萬紫千紅的春光里,人們無暇欣賞它的美。它選擇在秋日里悄然綻放,也許是它恬靜的性格使然。

眼前的這一叢叢牽?;?,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盡情綻放。即便無人理睬,它們依然興致勃勃,每個細胞都釋放著快樂。牽?;ú幌衿渌幕?,當春天來到,便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和狂熱,立即敞開胸懷,急切表達對春天的熱愛。牽牛花從容內(nèi)斂,絕不追趕時髦。它們選擇偏僻的曠野或者人跡罕至的一隅,因為它們向往清新的空氣,也耐得住寂寞。不論在哪里,它們都會不斷拔高自己的身姿,哪怕略高一寸的枯枝,也會被它們牢牢抓住。它們挺直腰身,熱情地吮吸著陽光雨露,然后盡情地綻放,回饋大自然的恩寵。

記得在我小時候,生產(chǎn)隊有個菜園,菜園的籬笆是牽牛花的理想去處。它們纖纖的細藤肆無忌憚地爬滿了整個籬笆,粉的紫的紅的牽牛花,一朵一朵地在籬笆上盛開,原本枯黃的毫無生機的籬笆被它們裝點成了一幅五顏六色、絢麗繽紛的畫面。這一朵朵的花,讓那些蜜蜂、蝴蝶翩翩趕來,爭睹它們的芬芳。那一朵朵宛若喇叭的花,充滿生機與活力,仿佛一支準備演奏交響曲的樂隊,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記。

牽?;ㄊ乔趭^的,它們朝開夜合,不斷向上,迎接朝陽,送走晚霞。當夜幕降臨時,盛開的牽?;ú虐殡S著最后一抹晚霞隱去。一夜休憩,啜飲幾滴甘醇的晨露,迎著霞光,它們又重新綻放迷人的芳華。它們深知“一天之計在于晨”,當萬事萬物還在貪戀美夢時,它們便用晨露擦亮惺忪的眼睛,然后笑盈盈地迎接第一縷霞光。它們自由自在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給早起耕種的人們送去一個個驚喜,讓人們心情舒暢地去迎接嶄新的一天。

牽?;酚^、奔放、熱情,它們不媚俗、不世故,也不甘平庸。只要有土壤,有水分,它們就會頑強地生長。牽牛花感知季節(jié)的變遷,即使一夜寒霜降臨,它們也會完美地謝幕,完美地離去。

棗魂

故鄉(xiāng)那棵遒勁的棗樹,伴隨了我整個童年。棗樹枝葉繁茂,那從茂密的樹葉里灑落的陽光,曾在我年少的臉上閃爍。對我而言,它已不僅是一棵樹,已然成為引領我回望故鄉(xiāng)的指針。每次回家看到它,旅途的風塵和疲憊便會煙消云散。

我所在的村莊很小,可那時并不覺得它小。記得有天傍晚,我和伙伴們在村大隊的門口玩耍,遇到村支書從鄉(xiāng)里領了幾張地圖回來,我們便嚷嚷著,要從地圖上找找村莊的名字。村支書說,中國地圖上肯定沒有,先看看河南地圖吧。于是,我們就跟著村支書走進大隊部,支書把地圖鋪在辦公桌上,我們幾個小孩趴在桌上開始尋找。支書眼睛老花,看不清地圖上的字,就提醒我們,要先找洛陽市,接著再找郊區(qū),然后再找安樂鄉(xiāng),最后再找趙村。幾個小腦袋扎在一起,幾雙眼睛在河南省地圖上上上下下仔細搜尋,很快找到了洛陽市,接著也找到了郊區(qū)??裳劬Χ嫉赏戳?,也沒找到趙村,我們不免有些失望。接著,我們又在洛陽市行政地圖上尋找,心想肯定能夠找到我們的村名,卻仍然沒有如愿。這么大的一個村莊,怎么連洛陽地圖上都找不到?打那時起,我開始明白:村莊外,還有更遼闊的天地,而地圖上能夠看得到的地方,一定比我們村莊的名氣大、面積大。

盡管村子很小,卻裝著我的整個童年世界。譬如,在我心中,小村四周一眼望不到邊的莊稼,那吐著纓子的高高的玉米,就像一排排列隊整齊的士兵;村中的那口老井,是村里的生命之源,它的周圍也是村里人的聚集地之一,是許多消息發(fā)布和傳播的重要場所。后來,有的人走出了小村,卻沒有丟掉小村莊里泥土散發(fā)的芳香,他們帶著小村刻在心里的一幕幕美好記憶和濃濃的鄉(xiāng)情,帶著對小村的惦念遠走他鄉(xiāng)。

最使我魂牽夢繞、心生眷戀的,還是老家后院里曾留下我們無數(shù)歡樂的那棵棗樹。雖然我曾遠離家鄉(xiāng),但它牢牢占據(jù)著我的記憶,未曾失掉一點顏色。

這棵棗樹,是我三歲那年大伯從鄰居二爺家里移栽來的,見證了我少年時代的成長經(jīng)歷。

老家的院子,雖只有一間半房屋寬,卻有百米長。院子前,依次是臨街房、三間廈房,接著是上房。爺爺、奶奶、伯伯、叔叔都曾在這里生活居住。前院蓋滿了房屋,空曠的后院卻沒有任何建筑,大伯便將這棵棗樹栽種在這里,并反復交代我們要愛護這棵小樹,別去觸摸它。我一邊點著小腦袋一邊心想:我們才不會去理會這棵弱苗呢!

這里,是我和小伙伴們的樂園。只要一放學,我們便會來這里寫作業(yè),當然更多時候是在這里玩耍、游戲。我曾和小伙伴們在這里種植葵花,養(yǎng)殖小兔子,并央求大人在兩棵椿樹間為我們制作秋千。起初,這棵棗樹尚小,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注意,它的軀干跟拇指一般粗,黑黑的、細細的、弱弱的,伸展的枝條上稀稀落落的長著幾片嫩嫩的綠葉,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在北方的眾多樹木中,棗樹的生長速度較為緩慢,它不像梧桐或是楊樹長得飛快。栽種的第二年,這棵棗樹便零星掛果了,棗并不多,卻仍然被一群饞嘴小孩惦記著。好不容易等到果肉發(fā)虛,棗皮泛紅,我們就挑最紅的去摘,只要能摘到的,自然全成了我們口中的美味。

真正待到果熟季節(jié),樹上便只剩下枝頭上那幾顆棗子了。孤零零的幾顆棗兒,站在高高的枝頭上,深受陽光的喜愛,那圓圓的、紅撲撲的臉蛋,讓我們垂涎三尺卻又無可奈何。有個同學從家中拿來一根細長的竹竿,一切便迎刃而解了。我們撿著紅撲撲的大棗兒,放在嘴里慢慢咀嚼,頓覺口齒生香,甘甜無比。

一年又一年,太陽暖暖地照在小院里,棗樹盡享著陽光的沐浴,細小的樹干漸漸變得粗壯結(jié)實,且極有柔韌性。春天來了,棗樹很有耐性,待到其他的樹基本上全都綠了,它才在人們的期待中緩緩吐出綠綠的嫩芽,從它那裸露著的光禿禿的樹干上,能感受到它的生命跡象。棗樹的葉子很小,蔥綠得像一枚枚小小的翡翠。葉子向陽的一面閃著幽幽的光澤,伴隨著春天的腳步,棗樹的枝條上又吐出一串串米粒大小的黃綠色的棗花,一簇一簇的,色澤雖不格外耀眼,卻散發(fā)出濃濃的香味,在整個院子的上空彌漫。棗花是蜜蜂的最愛,蜜蜂圍著棗花淺唱低吟,在嗡嗡的大合唱中,愉快地為人們釀造著甘甜,它們知道,這些花兒是經(jīng)過一冬的孕育才綻放的。這一串串小小的花,在微風中,飄散著絲絲縷縷的芳香。那甜滋滋的味道,至今仍繚繞心頭。

隨著棗樹一年一年長大,樹上結(jié)的棗子也越來越稠密、越來越多了,這自然也引起了大人們的關注。一年又一年,原來柔弱細小的樹干變得粗壯結(jié)實,樹根越扎越深,樹冠越來越大,遠看,如擎起的一把巨傘,撐起了一片天空。曾聽說,一棵樹的枝葉有多繁茂,它地下的根系就有多發(fā)達。那么棗樹地下土壤里那些頑強延伸的根須,又會是一種怎樣的壯觀景象?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成長,這棵曾經(jīng)弱不禁風的棗樹終于枝繁葉茂、郁郁蔥蔥了,這讓人們不得不對它刮目相看。

大伯在樹下砌了一張水泥小圓桌,閑暇時,男人們喜歡坐在樹下嘮家常,而母親和嬸嬸們則坐在樹下飛針走線。奶奶年歲大了,眼睛也花了,戴著一副老花鏡,一針一針、密密實實地縫補著衣服,她的牙幾乎掉光了,臉上的皺紋里藏滿了微笑。而我也常和同學們在樹下讀書學習。在大人眼里,孩子的學習最重要,因此,只要我們來到小桌前,他們便會主動讓出學習的地方,說話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很低。

那個年代,物資匱乏,生活相當困難。棗子便成了稀罕的美味,隨著秋天的漸漸臨近,棗子也開始漸趨成熟了。時近中秋,抬頭仰望,枝葉間,密密麻麻的棗子一天天由青澀開始發(fā)紅,樹枝上長滿了紅瑪瑙般的大紅棗,沉甸甸的果實把樹枝壓得彎彎的,綠色的樹葉與紅色的棗兒交相輝映,甚是好看。棗樹下,小伙伴們盡情玩耍的喧鬧聲掩藏不住內(nèi)心的快樂。我們望著一天天成熟的大紅棗饞涎欲滴,往往不待棗兒真正熟透,便迫不及待地爬到樹上偷偷摘著吃??v然大人們覺察了,也從不指責,偶爾還會主動摘幾顆給我們。

母親人緣好,在左鄰右舍是出了名的,她原來是吃商品糧的,因父親遠在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家里的孩子無人照看,便辭職回到了村里,大家便推選她當村里的婦聯(lián)主任。鄰居們隔三岔五來我家串門,看著鮮紅飽滿的棗子,有的人經(jīng)不住誘惑,一伸手就摘幾顆放在嘴里。我有些看不慣,心想這是我家的棗樹,我們想吃還吃不到呢,憑啥你連招呼都不打,就摘著吃呢。為這事兒,母親沒少批評我。到了棗熟透的時候,在母親的張羅下,大人們把床單、席子鋪在棗樹下,然后攀上棗樹,舉起竹竿敲打枝丫,大紅棗便如雨點般攜著樹葉紛紛呼嘯而下。我站在棗樹下,顧不得被棗砸疼的腦袋,一邊幫著大人們往籃子里收棗,一邊撿最紅最大的棗放在嘴里品嘗,脆生生、甜絲絲的,真的是甘甜怡人、口齒生津啊。每一年打棗的日子都是孩子們的節(jié)日,給我們帶來的歡快,至今難以忘記。

棗下樹后,母親是最忙碌的。她會主動把棗送給鄰舍沒有棗樹的人家,讓大家嘗個鮮,當人們喜悅地收下這些棗時,母親的臉上便像開放的花朵一樣燦爛。剩余的棗,母親便放在簸箕里拿到秋陽下晾曬,待棗里的水分被基本曬干,再將這些棗收起來裝到袋子里,等到農(nóng)歷八月十五,就挑揀個大肉厚的做棗花饃或是棗糕,用來走親戚。母親做的棗糕上有許多圖案,一層一層的,每層邊緣都有精致的花紋,然后再用紅棗點綴,一個棗糕能占一個大蒸籠。棗糕一出籠,香味撲鼻,芳香四溢。走親戚或是串門待客,人們見到母親做的棗糕,都會嘖嘖稱贊她的手藝。

在我初中畢業(yè)那年,我們?nèi)肄k理了農(nóng)轉(zhuǎn)非手續(xù),我隨父母來到了青海格爾木市。在格爾木上中學的那段歲月里,我時常想念故鄉(xiāng),想念家中的那棵棗樹,家鄉(xiāng)的同學們給我來信,也常常會提到給我們帶來無限歡樂的那棵棗樹。

一年后,當?shù)弥赣H將要從大西北調(diào)回洛陽工作時,我真是欣喜若狂。因為我惦記著家鄉(xiāng)的同學和故友,惦記著家鄉(xiāng)的那棵棗樹。

回到故鄉(xiāng)的那天,天氣乍暖還寒,同學們早早地站在村口迎接我。當我回到家鄉(xiāng),走進早已為我收拾好的房屋,感覺是那么熨帖暖心。我迫不及待地來到后院,看到那棵棗樹就站在料峭的春風里,樹枝上光禿禿的,只有少數(shù)幾片殘葉還留戀在枝頭,新的綠葉還沒有吐出。我輕輕撫摸著棗樹,真希望多給它一些溫暖。我以這種特殊的形式,向它表達著思念,傳遞著溫暖,我相信它一定也能感受到。

這是大伯親手種植的棗樹,他與這棵棗樹有很深的感情。記得有一年,棗樹染了病蟲,他跑到農(nóng)科所詢問,并親自為它噴藥,使棗樹擺脫了疾病的侵擾。往事歷歷在目,而樹下曾經(jīng)的少年如今已華發(fā)早生。去年冬季的一個上午,我接到家鄉(xiāng)電話,得知大伯得了肝癌。第二天,我便急匆匆地回到了故鄉(xiāng),看著大伯瘦弱的身體和憔悴的臉,心里說不出的難過。離開大伯,我來到后院棗樹下,無言地看著它。棗樹鐵黑的枝干滄桑、粗陋,若斑斑龍鱗,少時樹下的故事一一浮現(xiàn)。這棵棗樹從被種植到這里,我從沒給它澆過一次水、施過一次肥,更沒有給它任何關照。對它,我只有索取。而它,卻無私地為我們付出了一切。春天,它撐起一樹棗花,瓊枝玉葉,潔白無瑕;夏天,樹影婆娑,為人們?yōu)⑾乱粯渚G蔭;秋天,碩果累累,它把最甘甜的果實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人們;冬天,它用銅枝鐵干與寒冷搏斗,展示了大無畏的精神。也許是太忙了,我好久沒有回家了,這次當我見到這棵棗樹時,竟覺得它已沒了昔日的激情與活力。與它分手時,我的感情非常復雜,腳步變得慌亂而倉促,我甚至不敢回頭再看它一眼,生怕我的眼淚會流出來。

半年后,大伯被病魔奪去了生命。我和父親回到家鄉(xiāng)為大伯送行,看到寒風中的棗樹,想著大伯,不禁潸然淚下。大伯走后一年,我再次回到家里,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枝繁葉茂的棗樹竟然莫名的枯萎了。站在棗樹下,我的眼淚再次流出眼眶,而記憶在一點點慢慢復活。

關于露天電影的記憶

每當坐在寬敞豪華的電影院,帶著3D眼鏡看新上映的大片時,我總是會回想起兒時看露天電影的情景。

所謂露天電影,就是在空曠的廣場、操場等室外場地觀看電影,這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來說多少有些不可思議。然而,對20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卻是再熟悉不過的。那時,影劇院很少,人們基本上看的都是露天電影。

那時,若是哪個地方放映電影,鄰近的人聽說了,也會趕過去一飽眼福。如果是我們村放電影,我們一群小孩便會圍在電影放映員的身邊,看他將兩根筆直的木柱豎起,然后用滑輪吊起一根細長的橫棍,把銀幕拴在上面,再升上去,用細繩子把銀幕下端的兩個角拉緊,綁在柱子上,以防放電影時銀幕被風吹動,接著,再將音響或是喇叭固定在柱子上端。放映員做這些時十分嫻熟。等銀幕掛好后,我們便興高采烈地跑回家去搬凳子,占位置。其實,此時離放映電影還有好幾個小時呢。待天漸漸黑下來,在人們熱切的期盼中,電影終于開演了。那時,人們對看電影有一種極大的興趣,銀幕的前后左右都是人。

有時同一部電影,我們會看好幾遍,這次在這個地方剛看過,下次到另外一個地方觀看時還是同一部電影,因為在其他地方放映的電影,我們是很難得到準信的,往往是沖著沒看過的一部電影去的,放映的卻是一部已經(jīng)看過的影片,但因為路途較遠,既然來了,就只好耐心地再看一遍。

電影結(jié)束了,大人們忙著回家,而我們一幫小孩則意猶未盡,一邊玩耍,一邊爭論著電影里的情節(jié)?;氐郊依铮廊慌d奮得難以入睡,滿腦子全是電影中的故事。那是個崇尚英雄的時代,放學玩?;蚴亲鲇螒驎r,我們會扮演電影中的不同角色,正面的角色誰都愿意扮演,反面的卻很難找到人。記得看過《閃閃的紅星》后,班里有個姓“胡”的男同學被幾個調(diào)皮的學生稱作“胡漢三”,他實在忍無可忍,把這幾個同學告到了老師那里,結(jié)果那幾個學生被老師一頓批評。

20世紀70年代末,我隨父親到青海格爾木上中學。當時,父親所在的鐵道部第一設計院一總隊臨時駐扎在格爾木,住宿條件非常艱苦,我們剛到那里時住的是帳篷,但生活待遇還不錯,基本上每個月都能看上一場露天電影。因為當時的格爾木地廣人稀,單位與單位之間的距離較遠,看電影就不用再提前去占位置了,天剛一擦黑,人們便搬著凳子陸續(xù)來到廣場上。和其他地方看電影有所不同的是,許多來看電影的人會拿著芭蕉扇和防蚊帽,看電影時將防蚊帽戴在頭上,以防蚊子叮咬。格爾木的蚊子個頭大,每一場電影看下來,我的身上都會留下幾處蚊子叮咬的痕跡,這是在格爾木看露天電影所付出的代價,盡管如此,絲毫不能減弱人們看電影的興致。

20世紀80年代初,我剛參加工作時,被分配在洛陽白馬寺養(yǎng)路工區(qū)。因工區(qū)離市區(qū)較遠,偶爾遇到節(jié)慶,洛陽鐵路分局電影放映隊便會到白馬寺站區(qū)慰問。每次放映電影的時候,車站、養(yǎng)路、電務等兄弟單位的職工都會聚集在一起觀看,往往一場電影,把平時難得一見的站區(qū)職工們都聚攏在了一起,可見當時電影的誘惑力之大。

那時看一部電影,往往能聽到一首好的電影歌曲,這些歌曲像插上了翅膀,很快便在大眾中間傳播開來。而現(xiàn)在,看10部電影也很難有一首流行歌曲了。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升,家家都有電視機、電腦,還有家庭劇院,想看電影可以足不出戶,當然還可以到影劇院去看。如今的影劇院,不但環(huán)境好,而且天天都有新影片播放,滿足了人們對看電影的需求。

從黑白到彩色,從小銀幕到大銀幕,從露天到影院,今天的電影已與40年前不可同日而語,由此,我們也看到了時代的飛速發(fā)展和給人們生活帶來的巨大變化。盡管如此,露天電影帶給我的記憶,依然是那么刻骨銘心。

清白之味

立冬已有些時日,天氣卻格外晴好。

我駕駛著車子,向故鄉(xiāng)馳去,趕赴一場友情之約。

初冬的大地,是一幅斑斕的油畫,綠色的樹葉被歲月染成了金黃。不知不覺中,汽車由開闊的大道駛向一條通向故鄉(xiāng)的鄉(xiāng)間公路,路不寬,我便放慢了車速。

只見正前方停著輛電動小貨車,一對年輕人正小心翼翼地往車上裝著大白菜,這讓我頗感好奇。按理,地里的白菜早已收入家中儲藏,哪里還有這么多的白菜啊。

我將車停在路邊,走近前去。周圍都是白地,只有眼前這塊地里還有一些待收的白菜。

我端詳許久,地里的兩個年輕人我并不認識,卻又感覺不那么陌生,便主動上前搭訕。原來,小伙兒是我同學趙軍的兒子,在廣東打工,剛回來,而女孩是他的新婚妻子。她說,今年的大白菜收成不錯,卻因丈夫一直在外,婆婆又因病住院,拖到了現(xiàn)在才來地里收菜。

原來如此。望著車上一棵棵的大白菜,我記憶的閘門瞬間開啟。

我們這一代人,對于大白菜有種特殊的感情。小時候,大白菜是冬天里主要的蔬菜。

秋天過后,便是大白菜豐收的季節(jié)。菜畦上,一棵挨著一棵的大白菜,看著就讓人喜悅。它們豐美的身姿,上青下白,青如玉,白如瓷,是那么討喜。

爺爺是種菜的好手,記得小時候,我常隨爺爺下地。

大白菜的幼苗,只有三四片葉子,看樣子非常柔弱,栽種時需十分用心。培土要均勻,土粒要細,還不能壓住嫩葉;澆水要緩,水流要小,如果水速過大過猛,會把新栽菜苗沖倒、淹埋。新栽的菜苗,還要注意不能讓陽光暴曬……在爺爺?shù)木暮亲o下,白菜苗一天天長大,還要不時澆水、捉蟲、噴灑農(nóng)藥。

過了霜降,爺爺會給每棵白菜的腰上捆上繩子。一是為了防止白菜凍傷,二是為了白菜能更好地包心。一棵棵大白菜,像一個個豐腴的貴婦人,它們綠色的菜幫一層一層,緊緊裹著菜心,是即將成熟的模樣。我常想,如果把大白菜的葉子鋪展開來,它們何嘗不是一株株蔥郁的樹木呢。

大白菜豐收的季節(jié),田間地頭,運菜的車輛絡繹不絕。小區(qū)門口,大白菜堆砌如小山。

記得小時候,生產(chǎn)隊除了把大白菜運往城里,還會將大白菜集中放到開闊的地方,由會計拿出花名冊按人口分配給村民。人們將這些大白菜,有的整整齊齊碼放在屋里,再用塑料布覆蓋好,以免凍壞;有的將其藏入地窖內(nèi);還有人更有心,將白菜的根部埋入松動的土內(nèi),再用草墊覆蓋。這些舉措,是為了青黃不接的冬天和過年時能有蔬菜食用。

白菜原產(chǎn)中國,據(jù)有關資料記載,考古學家在半坡遺址出土的一個陶罐里發(fā)現(xiàn)了白菜籽,這樣算來,已有6000多年的歷史,比其他原產(chǎn)中國的糧食作物還要久遠。對尋常百姓來說,大白菜是最普通、最常見的菜了。有一篇資料上說:南朝的周颙對齊太子說,有兩種蔬菜食之最美,一為春初早韭,二為秋末晚菘。春韭,想來大家應該都很熟悉,就是現(xiàn)在的“韭菜”,而晚菘許多人不知為何物,這當然也包括我在內(nèi)。繼續(xù)查閱資料才知曉,原來所謂晚菘,就是初冬的大白菜。沒想到與我們朝夕相伴的大白菜,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儒雅的名字。宋代陸佃《埤雅》這樣寫道:“菘性凌冬晚凋,四時常見,有松之操,故曰菘?!薄拜俊?,今俗稱白菜,其色青白,民間有“百菜之王”之美譽。細想,大白菜與松樹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因此智慧的古人就在“松”字上加個草字頭為其命名。

母親每年冬天都會儲存許多大白菜。20世紀70年代末,我們舉家遷往城里后,她仍不改初衷,到了秋冬季節(jié),每次到市場買菜,都會多買幾棵大白菜放于陽臺。菜市場賣白菜的攤位較多,她總是挑選品相好、個頭大、摁著結(jié)實的買,這樣的大白菜心抱得緊,好吃,儲存的時間會相對久些。做飯時,母親會到陽臺上抱起一棵大白菜來到廚房。有時,由于大白菜在陽臺上放得過久,外層又干又皺,母親便將外層薄薄的干葉剝?nèi)ィ尨蟀撞寺冻鋈缪┌銤嵃椎娜~子。母親總是變著花樣給我們做菜吃,把我們的生活調(diào)劑得有滋有味。

如今,人們的生活富裕了,但大白菜仍是人們飯桌上最常見到的蔬菜之一。白菜,既可以用來包餃子、包子,也可以用來燉排骨、粉條;既可以用來做湯,如白菜豆腐湯、清水煮白菜等,也可以涼拌白菜心,清涼可口。

白菜微寒,有養(yǎng)胃生津、除煩、解渴、清熱解毒等功能,是補充營養(yǎng)、凈化血液、促進新陳代謝的蔬菜。民間有“魚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的佳話。吃膩了雞鴨魚肉的人們,不妨品味下大白菜的清淡,這對身體無疑是大有裨益的。

每每看到白菜,我便會想到“清白”二字,每每食之,又覺清氣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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