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為中國原產(chǎn)，茶，南方嘉木也。無論高山、平原、沙漠、塞外、邊境、華南、華中、西北，處處可見茶樹，可聞茶香。國人、國茶、國夢。茶是一條河，浸泡了中國人的魂與夢。

雪意廬山云霧茶

清明前后，正是出茶時節(jié)，春意萌動，我與夫人攜手前往廬山。

廬山，千古名山，陶潛、李白、蘇軾都曾流連于此，留下千古名篇。山麓間更有東林、西林等名寺，歷代名人文士所留佳句頗多。到了近代，蔣介石在這里發(fā)表廬山講話，掀開了國共合作抗日的序幕。中共在這里召開了著名的廬山會議，這也是中共黨史上重要的事件。自漢魏唐宋，無數(shù)高人來此流連。

名山自然出好茶，尤其是高山云霧茶。明陳襄云“霧芽吸盡香龍脂”，茶樹喜陰潤、溫暖氣候，江西九江位于長江沿岸，鄱陽湖畔，這里是長江中游最炎熱地區(qū)之一。冬季短，無霜期高達300多天，年降雨量達1341～1943毫米，雨量充沛。這種氣候適宜茶葉生長，廬山云霧茶一般也被人們譽為中國十大名茶之一。

我和夫人上山時，走到山腳，領略到的是溫暖如春的氣候。在山腰處，李白題詩的亭臺，有一個關帝廟，一眼望去，卻是層層茶田。這里也有著片片的竹林，看上去風光旖旎?！邦櫱啻渲~，繁旖旎之弱條”“竊悲夫惠華之曾敷兮，絲旖旎乎都房”，古人的句子形象生動地刻畫了這點。茶葉生在這樣的地方，集天地之靈氣，得日月之精華，飽覽了山川秀色，難怪會聞名天下。到了牯嶺鎮(zhèn)，沿途才發(fā)現(xiàn)，松柏之上竟?jié)M是雪花，呈現(xiàn)出“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之態(tài)。這時的廬山，過了山腰，越往上走，竟越是冬天的樣子。廬山四月雪，這時才悟得那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的真意。

上得牯嶺街，覓得一酒店，只要120元，說是旺季得七百、八百，不由覺得占了便宜。房間自然附送一紙包茶，一看名號，正是廬山云霧茶。夫人生性節(jié)儉，選擇都是極經(jīng)濟、極便宜的酒店，這酒店所配置的居然還是原始的熱水瓶。茶杯是簡單的白瓷杯。我對茶具、茶葉一向并無講究，覺得隨緣、隨性、隨意便好。

所謂茶事，原本是萬千紅塵中與它的相逢，只在那一刻品得它的滋味。這便是一水間的緣分，不必刻意，不必執(zhí)著，不必索求。

就好比，我在此間陋室，與夫人共枕，遇到了這一場廬山的大雪，是意外、是奇遇，而這幾包陳年廬山云霧茶，自是地道，雖陳也是本地茶。而那水，自是廬山之山泉之水，以山泉水泡本山之茶，這算得一樁雅事盛事。

投了茶，入口，但覺得此茶清淡，有山水之秀色，而湯色清亮。到二道時，則覺出其味的醇厚來，那醇厚雖無山石之韻，卻隱隱有竹意，有幾分花草的馨香，而窗外，雪花正密。是夜，一場高山春雪，幾杯匡廬云霧，蕭瑟里品綠茶，在那陳年的茶香中，我居然醉了。

次日，在牯嶺邊的廬山云中湖，正是毛澤東那張著名照片拍攝的所在處，有茶座、有藤椅，還有那條著名的花徑。在那里喝了一杯熱茶，正對著山間的群峰，下茶的是云霧，游人稀少，滿湖的雪意，有些“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之感。不由得想起青年張岱西湖品茶之場景。有時候喝茶喝到滿湖皆白，一湖無人跡，只到千山萬水只我一人，也算意趣吧。好就好在有夫人在旁，她雖不飲茶，卻愿意陪我喝完這杯茶，茶間的是熱氣，茶里的是人間煙火氣，外面是寒氣，我們都凍得發(fā)抖，心卻是熱的，茶也是熱的。沈三白《浮生六記》曾載：“若品論云霞，求之幽閨繡闥，慧心默證者故亦不少；若夫婦同觀，所品論者恐不此云霞耳?！边@也算是觀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情滿于海，品茶則意滿于茶，意在茶外了。

茶后，看了仙人洞，領略了無限風光在險峰，到了五老峰，在廬山植物園那里看了一溪好水，這樣的山泉，用來泡茶是最好的吧。松柏被雪，山峰皆白，好一場雪，我的唇齒還留著茶香茶韻，借著茶興，我信手寫了一首古詩，詩云：“空山驚鳥語，清泉獨自偏。松間無人跡，雪意拂心弦。”

西湖龍井

西湖龍井是綠茶精品，其色金黃，葉扁平。聞之有炒板栗香，泡之有麥香。入口澀苦，而后有人間草木青氣，回甘則醇厚悠長。好的龍井講究浸泡后，如槍如旗，根根倒立，那顏色近枯干稻草，略為深褐，煞是好看。但好龍井難得，以西湖為界。西湖那十八株老茶樹是極品，其嫩葉，雨后明前，那是極品中的極品。自古以來為貢品。

西湖內(nèi)梅塢龍井可稱特級，有價無市。一級龍井市面亦難求，一斤總得萬元以上。西湖一百公里方圓內(nèi)，可稱二級，乃至浙江區(qū)域茶葉，都能劃到龍井四級、五級。

湖北有些茶葉也會被收購去，貼牌龍井，這同梁子湖螃蟹一樣，并非都產(chǎn)自梁子湖，不過是技術、標準、選種、培養(yǎng)、管理統(tǒng)一，品牌資源整合。

我去過西湖，看過那十幾株老茶樹。在梅塢里品過龍井茶，但味道也不覺特別。好與不好，極品與凡品，只有極專業(yè)、挑剔之人，才分辨得出。

茶農(nóng)家里有現(xiàn)炒之茶出手，我以為旅游景點，尤其導游帶去的，多半不靠譜。后來在杭州市區(qū)商場買了些五級龍井了事。大商場里，級別、產(chǎn)地、標價分明，錢塘產(chǎn)地，三級龍井。浙江產(chǎn)地，五級龍井。喝了，也還對得起價格。

況且，好茶要用好水，本地茶講究用本地水。西湖龍井當然用西湖水、錢塘水或者當?shù)厝６踔蒿嬘媚碎L江之水，在喝茶里，長江之水，只能算三四等水，西山之泉水可算二等，梁子湖水介于二三等之間吧。

為了喝茶，去西山打泉水，那太勞累，也太奢侈。況且我近年到西山，久不聞寒溪嗽玉之聲，也不見菩薩泉水流。至于《紅樓夢》里說得雨水、雪水，所謂無根之水，我以為還不如江水，只算得四類五類水。水須活水，無污染，含礦物質(zhì)，大江大湖可，山中清泉亦可。在九宮山看到溪流、瀑布，以為此水甚好，但還得有當?shù)夭柘嘧?，才是最佳?/p>

品龍井，而無杭州之水，味道總是差了許多。凡事，隨意即可，不便執(zhí)著。莫言獲獎，說寫作品不必為得獎，為了得獎，未必寫得出好作品，隨意而已。

不管如何，尋常龍井，龍井之味，總還是在里面的。龍井的意思，也還是在舌尖，在腸肚里的。

杭州出好茶

近來我在《十月》上讀到一篇寫石茶的文字，對于茶道研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對于喝茶是個外行，沒有那許多的講究，多為牛飲，所選茶葉也不過尋常龍井、碧螺春、鐵觀音之類。但飲茶要遂心境，冬日在電腦前，捧一杯熱茶，看網(wǎng)頁到高興時，喝一口茶，茶釅而苦，微微澀口，取一快意。若心情舒暢，可取一玻璃杯泡茶，慢飲，一邊看著茶葉在玻璃杯里緩慢盛開的姿態(tài)，是為悠然。

今歲去了蘇杭一帶，在同里看到一些茶肆頗有古風，臨河而立，招幌當風，茶客在板凳上閑閑地坐，就著河水清風品茶聊天，此等小橋流水，風滿衣袖之陶然，自然讓茶里有了水鄉(xiāng)靈氣秀色，未飲已醉。

在杭州被一輛面包車載了，看了許多竹子山石后，到一山頭，主人拿出珍藏之茶，茶密封在桶中，一揭開，濃香四溢。正宗龍井皆為扁平狀，二道后有炒板栗之濃郁香味，揮之不去。但民間常見多為二級、三級龍井，一級、特級難見。

又浙江北部產(chǎn)菊花，當?shù)叵才莶栾嬘茫瑩?jù)說好過杭白菊，只是我老覺得此類花茶加白糖非我所好，也非茶中類屬，恐怕要歸結(jié)到中藥一類了。

在杭州買了一些茉莉花茶，價錢是10元一顆。一顆可泡一杯茶，是用碎茶葉制成的，在茶杯底部慢慢泡開，精妙處在于二道時，完全盛開成一朵菊花形狀，鮮艷嬌嫩異常，算是我買到和喝到的最有意思的茶葉了。

福建的茶

福建的茶大多為烏龍茶，如鐵觀音、武夷巖茶等。

鐵觀音產(chǎn)于福建安溪縣，這茶得名于“垂如鐵，美如觀音”之美譽。我倒覺得此茶有《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心經(jīng)》的意思。清而不妖，骨骼清奇，色味脫俗，有一股清麗雅致之氣，是茶中之君子，也似茶中之蘭花。鐵觀音沖泡之氣清高，品之既覺內(nèi)心清安舒坦，入口苦麻。而后有淡淡回甘。這茶好比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有若無，若牽若掛。正如，無顛倒夢想，無掛礙、不空不滅、不增不減的意思。

武夷巖茶產(chǎn)于武夷山，有大紅袍等品種，此茶與鐵觀音類似，屬于烏龍茶，烏龍茶也稱青茶，是介于綠茶和紅茶之間的一種茶葉。青中有紅，紅中有青，這茶有紅茶的醇厚、敦良、溫暖之意，更多的是綠茶的清香、蔥郁、芬芳、清新和人間草木自然之趣。

喝武夷巖茶，你會感到入口即有一股清香，而后是醇厚和紅酒的寬和，最終是那一份蔥蘢和茂盛的茶意。這茶和水仙花一樣，品格清奇，而余味綿長。

福建的茶就好比四季中的秋天，它帶著春的溫馨的芳香，又延續(xù)了夏的火熱，有著成熟的溫暖和秋的絢爛，又接近了冬的肅殺和孤獨。在一杯茶中，能品出四季，也能體味人生之際遇。這樣的茶好比君子之交，不甜如醴、游心于淡、冷暖自知，濃烈卻在停盞時分回想回味。

正山小種

中國福建的茶在宋代就很有名，蔡襄的龍鳳團餅就出自福建，在當時為皇帝專享。宋徽宗偷偷讓給手下人送點給蘇軾，還要叮囑，不要對外聲張，可見福建茶在宋代時候的地位，為文人、士大夫階層追捧。

福建茶為人所熟悉的是鐵觀音、大紅袍等，正山小種這味茶，我是近年偶爾品到的，親友贈我一套茶，其中有正山小種、鐵觀音、凍頂烏龍、普洱、安化黑茶等，都是南方的茶，有些并不為大多數(shù)人所知。

英國人從中國引進茶樹籽，選擇的就是福建茶，然后到斯里蘭卡、印度、錫蘭等地種植。英國人嗜好紅茶，福建的紅茶在歐洲特別有名，而正山小種則是紅茶中的珍品、極品。

所謂正山小種的意思就是正宗的高山出產(chǎn)的茶葉，也特別指武夷山一帶所產(chǎn)的茶。福建武夷山里出產(chǎn)不少名茶，如鐵觀音、武夷山巖茶、大紅袍等等。

正山小種的茶葉是烏黑色的，帶著一種潤澤感，其茶葉樣子有幾分像云南、藏地的蟲草，葉片發(fā)緊，看上去很結(jié)實、壯碩。把茶葉投在杯中，茶湯的顏色略微清淡，如啤酒琥珀色，放在鼻尖上，聞到熏煙的松香氣，還有淡淡的桂圓氣。

許多名茶的種植往往雜以果木、雜木、松木，甚至蘭花等。這樣植物的香氣天然滲透到茶葉里，雜生的茶樹因為其他樹木的遮蔽，也更加良好地生長。陸羽《茶經(jīng)》記載，上好茶生山石，出自山間，就是這個道理，因為茶葉的生長是不大能接受天然強烈日曬日照的。

我所品的正山小種應該是大陸口味的，用水我沒太多講究，一般就是飲水機的純凈水，水是長江之水，算水中的三類水。對于這種紅條茶，我就是直接泡了，放在景德鎮(zhèn)白瓷杯里。正山小種茶里有松柏之氣，也就是茶的余韻里有著松香，讓人有心曠神怡之感。此茶溫和、溫潤，如輕微熟女，去了青澀，透出知性、成熟之美，它是略微飽滿的茶感，好像新疆哈密秋天的葡萄，滿是溫柔的蜜意。

歐洲的貴族們喜歡正山小種，葡萄牙的公主凱瑟琳嫁給英國國王查理二世，帶去的嫁妝就有正山小種，她每天都要品用此茶，開始新一天美好生活。在當時英國的上流社會，下午茶、茶會是貴族的禮儀和文化，更是一種社交場合。名著《傲慢與偏見》里就有記載，淑女們要講風度、要保守、要解決婚姻問題，還得靠茶為媒。有的女性為了吸引貴族，把手用砒霜泡得美白，只是不知道那經(jīng)砒霜泡出的手去泡茶，飲用者會不會夜間七竅流血而亡？

在英國貴族的婚姻中，正山小種應該扮演了紅娘的角色吧。那茶里的松香松韻，中國意趣，濃郁的中國風，中國花兒，竟然成了歐洲貴族、王室婚姻大事的背景和協(xié)奏曲，這也是福建茶自宋代為皇室專享之后，最榮耀尊貴的一幕吧。

華中高山云霧茶

華中頗有幾味名茶，其中兩味是綠茶，產(chǎn)于名山。

名山之所以為名山，在于氣象萬千，峰巒疊嶂，無窮變化，云蒸霞蔚，有云有霧有清泉，或有好茶。

廬山云霧茶干脆就以云霧命名，廬山多霧，山中季節(jié)變換，氣候復雜。廬山茶園我是見過的，就在半山之中，向陽之地，看上去青綠得緊，茶葉看上去并不起眼，其中還要經(jīng)過采茶、烤茶、壓茶等工藝，才能成為我們飲用的成品。

我是在九江市瑞昌縣一個超市買的廬山云霧茶，一來超市少有假貨；二來廬山景區(qū)或者會貴上許多。那茶葉，我記得是略微黑亮，成條狀，如同蚯蚓蜷曲狀，略有一些白毫。這茶不是新茶，我去廬山時，正是三月，這不是采茶產(chǎn)茶季節(jié)，茶葉要到谷雨清明前后的新茶才是最好的。尤其是綠茶，陳茶喝起來總有些索然無趣，但這茶湯色也還清亮，還能將就。

我以為廬山云霧茶出名一半在于風景，如果在廬山晴雪或者云霧之日，在絕壁之巔或半山小亭，對橫嶺側(cè)峰、高低不同、滿山青翠，呷上一兩口茶，那茶里就有了自然，有了詩情，有了畫意，也有了山間白云朵朵，云霧陣陣。

黃山的名茶叫作黃山毛峰，你去黃山，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此茶的廣告。黃山不是五岳，但自古以來有“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的說法。

黃山是很大一片山脈，在黃山的外圍，你就能領略到黃山那種野趣和美了。如山間多河水，河水沖刷的巨石、田園、林木等。

毛峰生長在這樣美的地方，自然也就有了靈性，我在黃山品過茶，買過號稱毛峰的茶葉。那茶也是黑綠色的，有著白毫和白邊，泡開了后，素淡。也許不是時令吧，也許是那里的景色太濃了，以至于茶葉沒了味道，更可能我買的就根本不是當?shù)氐牟?。后來，那茶是自己喝了，還是怎樣早已記不清楚了，記得的只有黃山的風光。

黃山是一個值得一去再去的地方，如果再去，可以好好留意和品味當?shù)氐牟枞~。

玫瑰花茶

女人愛茶，每當草長鶯飛之季，各地繁花盛開，女人們都會去看花踏青。

魯迅說第一個把女人比作花的作者是天才，第二個是蠢材，但是不把女人比作花，比作什么呢？女人與花相得益彰，女人如花、女人護花、女人喜花。青春如花，最開心、最幸福的莫過于收到一束鮮紅的玫瑰了，即便不喜歡那個人，內(nèi)心里也不會拒絕他獻來的花。

少婦往往是無人送玫瑰，嫁作他人婦，相夫教子，平淡日子是蘿卜白菜，玫瑰這樣的浪漫或許被男人忽視了，但女人們會選擇玫瑰花茶，這樣每一天都氤氳在玫瑰的花香和浪漫中了。

我和一些女性好友們一起品過茶，她們往往會選擇玫瑰花茶，在酒精爐上以透明的玻璃罐煮茶，用小的白瓷盅來品，這頗有些韓流韓風，也比較小資，現(xiàn)在的女孩子大多為韓風所襲。這樣的品茶，說著閑散的話，愛情就是那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漂浮在話語的洪流里，交談是一場歷險，男女青年的心敏感而自尊，一不小心就傷了心，一不小心就拂了意，而淺淺和濃濃的是那一杯玫瑰茶了。

聽煮茶聲，最好是雨天。窗外細雨綿綿，空氣里有濕潤的茶意，茶氣也彌漫在兩個人之間了，那清脆的煮茶聲就輕輕拂過男女心間，若有若無。

看著那玫紅、深紅、淺紅的花瓣在茶罐里漂浮，情也好，愛也好，都是那般的模糊了。愛情就好比玫瑰花茶唇間的一抹，又如女人唇上的油彩唇膏，只是濃艷的表象，骨子里卸去了妝，卻是寂寞。這樣一襲輕揚的華袍，流蘇也好、蕾絲也好，都適宜閑煮在那透明的器皿里，輕薄的濃香、淡黃的茶湯。

女子們愛著這般的玫瑰花茶，或者也有美容養(yǎng)顏的寄托和用意，青春易老、年華易逝、睹花思人、戀物由己，濃香艷抹之上，小酌到黃昏，輕音裊裊，問有閑情知幾許，都在一飲一啜間，緣來天定，對問人為何許，且飲一杯玫瑰花茶，待到紅酒牛排來，再來深淺閑話。

菊花茶

菊花茶產(chǎn)地頗多，最有名的當屬杭州，是為杭白菊，菊花晾干了，萎縮了，還是有菊花的樣子。

菊花堪稱中國的國花，梅蘭菊竹，花中四君子，晉陶淵明獨愛菊，采菊東籬，悠然南山，名垂千古。

我很少買菊花茶，每次喝此茶，都是在KTV，包房中奉送。不知為何歌廳總喜歡送上這花茶。這在湖北似乎很流行，有的，還要加上一些糖，是不是因為廉價或者易于貯藏故，不得而知。

菊花茶清雅、清香、清逸，倒有些飄然的意思，也有清火敗毒之用。唱歌口干舌燥時，喝上一兩口，也有清咽潤喉之效，其味道清苦，苦后而有余香，那香氣倒不俗氣。我總以為菊花是俗氣的花，太濃太艷太香。雖有秋涼傲霜之態(tài)，卻又缺乏一點點氣味，開得太張揚，媚得太自我。但菊花茶確是含蓄的，有點清水芙蓉，亭亭玉立，二八佳人的意味。我總以為東坡之名句從來佳茗似佳人，欲把西湖比西子，特指的是菊花茶，因為它確實有西子之姿，西子之韻，西子之病，西子之清。

人多時喝菊花茶過于喧鬧，品不出它的意味，K歌時，歌雜歌多，有搖滾、有民歌、有通俗、有抒情等，諸般滋味之下，實在不適合品茶。

喝菊花茶宜和女性約會，將熟未熟之時，感情生澀里帶著甜蜜。武漢人說談戀愛，標志的話就是請她到江灘去唱歌，姑娘愿意跟你單獨去唱歌，那么也就有“芳心默許，郎情妾意”的意思了。此時節(jié)，佳人盛裝出席、神采奕奕、精心梳妝，帶著甜蜜歡喜，也恰似那半開半掩的花了。

說女人如花是俗濫，但把女人比作什么呢？那就上一壺菊花茶吧，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唱著柔情似水的歌，借著歌說說什么《灰姑娘》《月亮代表我的心》《甜蜜蜜》《但愿人長久》，深深淺淺時候，含情脈脈吧。那樣的確只有你我了，濃得化不開的情，也就端起那壺菊花茶吧，你我把盞、輕抹輕咽、相視無言、波光流轉(zhuǎn)、嘴角一笑。說什么卿卿我我、你情我愛呢？一切都在吃茶一水間，唇齒菊花香了罷。

羅布麻茶與湖南黑茶

新疆北部天氣干燥，無茶時常心頭發(fā)慌。在街頭尋覓，除了茉莉花茶再無別茶。我彼時不大習慣花茶，失望間瞅見了一種羅布麻茶。

這東西說是茶其實不是茶，而是出產(chǎn)于羅布泊的一種植物。這茶看上去怪怪的，有棱有角，竟像有尖刺一般。回到酒店泡開了茶，湯色也還清爽，入口麻澀，怪不得叫羅布麻茶，當時且當是權宜之計。回家時，也就順手帶了幾包。

在江南時，偶爾也會品品此茶，此茶出產(chǎn)于沙漠，葉片極干，在溫潤的江南來品，竟然有幾分滋味了。一是那葉片帶著火氣燥氣，這些許的燥熱溶在杯中，竟讓茶水里有了熱情。二是這茶為西域北疆之物，與中原、江南都不相同，有種怪異氣味，喝來喝去竟喝出鐵觀音的意味來了。該茶和鐵觀音一樣都是清苦帶麻澀，最后感覺至純至淡。

我有時想鐵觀音叫鐵觀音，應該是如觀音《心經(jīng)》中所描述的那種“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的境界吧。這羅布麻茶生長于極苦極寒極熱極干之地，也算是百忍成金、百煉成鋼之軀了。以它泡出的茶水，也就多了梅花香自苦寒來，一股暗香襲人的意思。

有時候，異域的怪異的茶嘗一嘗也是好的，它能夠給你一種別樣的體驗，生活不就應該經(jīng)常嘗試新鮮事物嗎？有一顆隨遇而安的心，你會覺得淡定。面對一杯羅布麻茶的茶水，從中品出深藏在苦澀中的清香之境來。

我在長沙時，吃飯時服務員每每奉上一杯茶水，色澤烏黑，服之有米煳味。我先以為是炒煳的米泡的湯，一問才知道是黑茶。

我在巴陵兄的美食書中看過新化黑茶的介紹，當時很詫異黑茶究竟是什么東西。

親戚給我?guī)Я艘还薏?，正是新化黑茶。新化黑茶品之初感干澀，此等干澀甚至帶有一種拒人千里的口感，讓習慣綠茶那種溫潤詩意的人頗感意外。但在此等的干澀中，你可以體會到一種微醺陶然的酒意，這種酒意并不僅僅是色澤如紅酒，更在于它的湯色口感有幾分近似葡萄酒。

在如此輕微的酒意陶然下，更多的是一種粗糙的堅實的渣滓感。為什么叫這種感覺，因為茶湯粉末狀，好似我幼年所食的炒米粉，也好似南方黑芝麻糊，這是一種糧食的氣息和味道。這樣的味道，足以溫潤你的腸胃，安撫你的心神。

黑茶是一道粗糙的江湖茶，它適合在冬天來品，紅泥小爐，湯沸茶紅，炭火輕揚，適合多人閑談時，手把一盞，似茶似酒似飯，啜飲后感受一片溫暖之意。也適合寒夜獨坐，掩卷沉思之暇，暖心暖胃。

黑茶也是陳茶，和普洱茶類似。但黑茶是制成茶葉狀的，并不和普洱一樣做成茶餅，便于保存和運輸。這多少也更有茶葉的樣子。

廣東涼茶

涼茶是廣東人喜歡的飲品，涼茶本是一種藥物，用二十多種中藥材熬制而成。廣東天氣炎熱，涼茶顧名思義，清涼解毒敗火。

近些年，廣東涼茶在全國擴張。先是王老吉，這個牌子火了之后，引發(fā)了商標權爭議。所以加多寶、王老吉兩家爭奪市場，廣告戰(zhàn)也是頗為熱鬧，都說自己是正宗，實際上味道差別在毫厘之間。

我起先不大喝涼茶，但有時宴席對酒膩味，或者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也就隨意涼茶了。有時在外面開車，也喝涼茶提神。涼茶這物事，夏天里喝倒好，苦苦的又帶著甜，比起可樂這種碳酸飲料要接地氣，符合國情。喝了涼茶，倒真的覺得透心涼了。

廣東人會做生意、會營銷。如今罐裝涼茶如其包裝一樣，紅紅火火，在全國鋪開了。在超市、在商場、在餐廳，罐裝涼茶是成件、成捆銷售了，內(nèi)地人喝起了源于廣東的涼茶。這種顏色發(fā)紅發(fā)黑，中藥一樣的液體，在酒宴上替代了酒水；在外出時替代了一般茶水；在勞作里替代了可樂等。

我認為涼茶這種飲品有著幾百年積淀，在廣東有著深厚基礎。如同當年北伐軍一樣，涼茶打著罐裝、紅火的旗號，定位健康、清涼飲品，從百事可樂、可口可樂幾乎壟斷的市場撕下一個口子來。有別于碳酸飲料，攻城略地，占據(jù)人心。

涼茶是清爽的飲品，中國風、廣東味，喝起來有藥味，讓人覺得對身體有好處。它比茶濃，比酒淡，在很多場合，真的是席間以茶代酒了。特別是不勝酒力的女士們，對王老吉情有獨鐘：一來怕上火；二來代酒水。尤其是在嗜好麻辣的地區(qū)，一邊是辣得跳、麻得叫的川菜、湘菜諸品；一邊是美女們舉著王老吉，怕上火、怕長痘痘、怕影響姣好容顏。

甚至我也要被姑娘們感染熏陶，也成了經(jīng)常喝廣東涼茶的成員之一。有時，你不得不佩服現(xiàn)代商業(yè)營銷、廣告的力量，以及廣東人的精明和商業(yè)智慧。王老吉、廣東涼茶，是現(xiàn)代商業(yè)營銷的一個成功案例，也是散、亂、小的一些地方茶葉，值得借鑒和學習的一個典范吧。

岳西翠蘭

岳西是安慶的一個縣，屬于大別山區(qū)，這地方我沒去過，也是安慶市我唯一沒去過的一個縣市。安慶產(chǎn)茶，我以前不大知道，我是在路過高速服務區(qū)休息，偶爾買到的這味茶。

我這些年常往安慶跑，尋訪當?shù)厣⒙涞娘L景、民間的美食，考察紅色旅游、名人紀念館、墓葬等等，卻忽視了當?shù)氐能?。若不是偶然的機會，我還真錯過了這樣一味茶。

時值2014年春天，我從安慶市小孤山踏青歸來，途經(jīng)一個服務區(qū)，看到了服務區(qū)賣這味茶。售貨員說這是剛出的新茶，當時正是明前雨后，春茶既成、春光正好，正符合孔子說的春服既成，和三五同好，沐浴春光、郊游出行的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這個時候，再有一杯茶，我想是好的。

拾得一縷翠蘭茶，但看此茶芽葉相連，舒展自如，如蘭如芳，投入玻璃杯中，湯色明艷，有一股彌漫撲鼻的清香。翠蘭春茶，茶色呈現(xiàn)翡翠一般的綠，湯色也如一池春江水月，有著生機和活力。夜色呢，也有著惹人喜愛的嫩嫩的綠，喝起來味道舒展中有著一種醇厚感，這還是一味讓人比較意外的茶。

蘭是中國著名花卉，為君子之花，也是文人雅士喜歡的花，其香氣高遠，其品性高雅。岳西翠蘭長自大別山深山，在天柱山以西的溝壑生長，也算是養(yǎng)在深閨無人知的一株幽蘭了。

岳西之地產(chǎn)蘭花，張獻忠曾把岳西改名為蘭花縣，不知道起義軍首領何來此雅興，也不知張大帥有無品嘗過此翠蘭之茶。由此可以推測，翠蘭茶得名和岳西之古地名，和此地出產(chǎn)蘭花有一定關系了。

不去管歷史了，春光好，在春天里放飛心情，在春日暖陽中捧起這樣的春茶，那樣的清香、那樣的滋味，是在心里種下了一株蘭花，或遠或近，跌宕起伏。

新縣訪信陽毛尖

河南新縣，舊屬湖北，與湖北麻城交界，屬大別山區(qū)，為信陽毛尖最佳產(chǎn)區(qū)。

2014年我自湖北麻城前往信陽探訪中國十大名茶最佳產(chǎn)地，到了麻城、新縣。麻城與新縣交界處多山，山屬大別山脈，其山川地理與湖北類似，一脈相承。山險山高山急，山間有水庫松柏，四周風景美不勝收，倒是難得的景致。其時正是秋天，看著山高水長，村莊原野，讓人不禁醉了。

走了幾十里山路進入平地，兩邊高山，中間是一條小河。此河沿岸出紅色將帥十余人。該處風貌倒不類似河南，而與湖北極為相似，還是江南風貌。蓋因此地屬江漢、秦嶺亞區(qū)，華中大區(qū)北部，也在亞熱帶輻射范圍，年降水量可達1500毫米，是以湖泊眾多、水量充沛。大別山低矮、破碎，海拔多在1000米以下，是故南方溫潤氣流和季風能北上到達新縣。

我曾多次開車路過新縣，每一次都遇到大雨大風，出了新縣山區(qū)又風和日麗，可見此地山中多霧多雨，而土壤也是風化的黃棕土壤。大別山脈連綿千余里，其山多呈現(xiàn)為白色，類似大理石，石質(zhì)堅硬，多亂石，而海拔700米左右的山脈，濕潤多雨多霧，植被豐富之處，最適宜產(chǎn)茶，出產(chǎn)的茶品質(zhì)最好。

新縣有幾條較為大的河流，我在新縣縣城里，看見了雄壯的高山，大別山在此處特別龍盤虎踞，這里河流水量充沛，河面寬闊，這在秦嶺、淮河以北并不多見，也無怪乎這里會被選為當年鄂豫皖蘇區(qū)的首府，以及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挺進中原的總指揮部。

金蘭山、金蘭湖皆散布在新縣，新縣也出信陽毛尖的精華部分，還是氣候、土壤、植被所致。早在唐代陸羽在《茶經(jīng)》一書中，把信陽列為全國八大茶產(chǎn)地之一，信陽也是長江以北為數(shù)不多的綠茶產(chǎn)區(qū)之一。

在金蘭湖畔品信陽毛尖，這里山高林密，水質(zhì)清冽，恍如仙境。李白題詩于此，從縣城跋涉幾十公里，曲折迤邐到此，在石幾石桌上歇了，山莊的人遞上一杯秋茶，但見白毫畢現(xiàn)，茶葉細圓，呈深黑墨綠色，飽食山間云霧之氣，品質(zhì)味道香濃，湯色綠碧，在新而鮮的氣味里，有著一種清爽、清苦，倒和這里的氣候、風物相似。

新縣屬江北，但地貌似江南，這樣的地方產(chǎn)的茶，有著水鄉(xiāng)江南的靈秀之氣，又有著高山云霧的精華之魄。

信陽毛尖如少婦，經(jīng)歷世事，而內(nèi)斂知性，于外在的粗糙里有著一種內(nèi)秀，呈外剛內(nèi)柔之韻，是北派的江南茶，也是江南茶區(qū)的江淮最北茶，更是中國十大名茶之一。

新縣也是著名的紅色旅游地，有許多革命戰(zhàn)爭的遺址和遺蹤，這樣的地方和湖北麻城、紅安一樣，不僅物產(chǎn)豐富，山川靈秀，也出人杰人雄。諸如許世友將軍就是新縣人，他原本屬于湖北麻城人，行政區(qū)域劃分將麻城一部與河南商城一部合并，成立新縣，許世友將軍也就成了河南新縣人了。

云南普洱茶

普洱茶屬黑茶，也是后發(fā)酵茶，有人把普洱比作老婦，陳年經(jīng)味，滄桑溫存，認為會喝茶的人最終會覺得普洱才是人間至味，茶中珍品。其實普洱茶的原料不過是粗茶，甚至帶著葉梗，其品種屬于云南大葉種之類。前些年普洱茶被炒作，一些茶餅到了天價，市面上關于普洱的茶書也是層出不窮，成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頗耐人尋味。

我在云南時，當?shù)厝嗣棵肯蛭彝扑]普洱茶。到了一些商家，也看了頗多茶藝表演，聽了導購天花亂墜的介紹。什么七子餅茶，什么茶中黃金，什么保值增值，什么陳年彌香，聽得久了，也就買了幾塊茶磚回來。多半是圓形的，用紙包包了，這樣的茶，原本是銷往藏地的，但經(jīng)年累月，風水輪流，在前些年，它成了茶中的珍品，也有炒作的因素吧。

云南四季如春，風和日麗，是個植物王國，云南也生活著許多少數(shù)民族，在大理、在楚雄、在昆明，飯前或午后，總是有一杯普洱茶。當桌沏了，看著熱氣蒸騰，細細品味，花香襲人。阿詩瑪靚麗，如春之地，如花之城，在石林，在洱海，這樣輕渺的風景，那般如畫的美人。適合飲沉穩(wěn)的普洱，醇厚而有輕微甘甜，色如藥，味略酒，有著陳年彌久之香，顯得厚重沉穩(wěn)。如金庸、古龍小說常說的幾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太陽穴高高鼓起。在云南，適合這樣一碗茶，以免在如春日子里，人輕飄飄起來，在花香里醉了，在美人里浮了，在市聲里被淹沒了，在各民族琳瑯滿目的服飾里迷失了。

本地有普洱賣，偶爾會買上幾塊，在家細品。我以為普洱是一款適合冬季、秋季喝的茶，寒夜客來茶當酒的茶，紅袖添香夜讀書的茶。爐火正紅，茶湯正沸時，以紫砂茶具相伴，或白瓷或者骨瓷，看了這茶如紅酒，看了這茶如佳釀。喝了下去，心神寧了，腸胃暖了。

普洱如《論語》，如夫子，醇厚平和，誨人不倦，在細密悠長里有著君子之風，有著古韻古香。飲普洱宜有琵琶韻，或邵容或林海。琵琶有相，琴音無相，普洱色粗，普洱茶香，燃一支老山檀香，以越窯青瓷插了。獨坐書房，默然不語，看景德鎮(zhèn)紅瓷瓶里那一枝梅花，開得正艷，俗世里來去，有一杯經(jīng)歷風霜刀劍之茶，溫暖、安詳也便如春了。

烏龍茶

烏龍茶是青茶，所謂茶葉，原本都是綠茶，半發(fā)酵的茶就是青茶了，發(fā)酵度在30％～60％左右。

烏龍茶的源頭當然是在福建，有人認為這茶起源于蔡襄的龍鳳團茶。民間故事的版本是一個叫烏龍的人去打獵，打了一野味，家人貪吃忘了做茶，鮮葉放了一晚后，有了紅邊，有著清香，格外好，所以有了這茶。我們民間故事里往往有獵人，這大概是口頭文學的傳承。遙遠的古代，人們捕獵時代的遺存，唯物主義說人民創(chuàng)造了歷史和文學，烏龍茶大概也來源勞動人民日常勞動的積累和發(fā)明。

我從前聽到烏龍茶時，總和我家鄉(xiāng)的烏龍巷聯(lián)系起來。無非是宋史、宋人筆記、民間傳說里關于趙匡胤先生的事跡。他落魄時，在隨州有烏龍繞城、斬殺烏龍等等，古今帝王往往有類似附會傳說，襯托神通。那么烏龍茶名，源于北宋倒是有可能的，因為應了宋太祖文治武功。

宋太祖馬上得天下，其后代宋徽宗確是文人皇帝。不僅工書善畫，還酷愛飲茶，甚至做了一本茶書。也是在宋代，書法家、茶葉專家蔡襄開發(fā)研制了龍鳳團茶，這應當是烏龍茶的前身了。

日本人岡倉天心嘆息，元室入主中原，宋人之飲茶古法、飲茶之道，蕩然無存。這個倒也未必，中華文化是包容，是改造少數(shù)民族文化。諸如北魏融入漢族文化，再如華夏文明吸納異質(zhì)文化，有強大新生和再造能力。烏龍茶流傳至今，不就是北宋茶藝、茶術之留存嗎？想來中原動亂，大族大家客居福建，成為客家人，保存中原文化，所以青茶，倒似北宋的茶事、茶文化了。

臺灣出產(chǎn)的是凍頂烏龍，在南投縣，因為這類有很多山地、丘陵，凍頂烏龍的意思是因為山地海拔每升高一千米，溫度下降一攝氏度。因為生在高山，人在高地，頭頂會被凍住，所以得名。這茶本來源自福建，一林姓舉人引進種植成功，是烏龍茶中精品珍品。

我喝過凍頂烏龍，很小的一罐，親友們所贈而已。這茶的顏色艷麗，綠得發(fā)黑，還有白色的灰白點，有點類似青蛙的皮膚。那種綠帶著一種高山族的熱烈和欣喜，讓你見了有種心花怒放之感。它的干茶芳香宜人，很像中秋時節(jié)盛開的桂花的味道，離你不遠不近，雖然艷香，淡骨子里卻又見清奇。俗得粉麗，但又亭亭玉立，如蘭心蕙質(zhì)、恬靜平和的女子，腹有詩書氣自華。

凍頂就是強烈的濃香，有著脂粉氣，入口入喉，韻味無窮，其厚重與甘飴，非常獨特。它就如同臺灣高山族原生態(tài)歌手郭英男那蒼涼、質(zhì)樸、原生態(tài)的歌聲，穿透了時空，在時空里廣泛流行，直入人心。

超市、便利店也有烏龍茶賣，配了糖，塑料瓶灌裝，這樣的茶也還有滋味。卻是臺灣人帶過來的，這是糖茶，還是宋代以前的喝法，也算是古風古意了。只是我自青年之后，難以消受，李漁在書里說，凡是不喜歡甜食、水果的人都極好酒，且酒量驚人。我認為很對，但李漁又說喜歡茶的人，必不喜歡酒，我并不這樣認為。因為我既喝茶，也喝酒，讀讀蘇軾文集，你就會發(fā)現(xiàn)，蘇東坡喝酒，他老人家也喝茶。

修水寧紅和雙井茶

修水屬江西地區(qū)，過了幕阜山，原以為修水是個小縣城，到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縣城很繁華。舊城區(qū)在修水這頭，新城區(qū)在修水那頭，新城區(qū)頗有大都市氣象。

九江人說修水是中國最美河流，武寧是中國最美縣城，這有點“美不美家鄉(xiāng)水，親不親家鄉(xiāng)人”的意思。九江人還說武寧的漢子、修水的妹子，和米脂的婆姨、安塞的漢類似，是說武寧出帥哥，修水出美女。

關于修水出美女，傳說是這樣的。當年李自成打下北京，開始腐化驕奢，向南撤退時，明朝皇宮的宮女妃子，還有明朝高官、貴族的妻妾，諸如名妓陳圓圓之類的，自然也都被帶著。李自成身死九宮山，部隊失敗失散之后，那些美女們也就散落幕阜山區(qū)了，其后代當然遺傳基因好。幕阜山區(qū)的陽新、崇陽、通山、通城、臨湘、修水、武寧確實出產(chǎn)美女，我倒認為那是山清水秀之故。

修水出過一個大名人，黃庭堅。這是中國著名的文學家、書法家，也是蘇軾的得意門生。黃山谷的詩文我倒不一定喜歡，他的書法我還可以欣賞。他最好的作品寫于鄂州西山，叫《松風閣序》。此亦為中國書法中的精品，是國寶級文物，真跡現(xiàn)藏于臺灣。

宋代時候，修水的雙井茶非常有名，比較愛好此茶的是歐陽修，超級愛好此茶的是黃庭堅。在宋代雙井茶是國茶，是文人、士大夫競相推崇的茶，黃庭堅當是重要推手之一，可見文人之厲害，能把家鄉(xiāng)茶炒成全國馳名品牌。當時曾有官員說黃庭堅不過是“分寧一茶客”，當然這是一種蔑稱。

黃山谷的家鄉(xiāng)重巒疊嶂，頗有靈氣，在清水巖和新城區(qū)，都能感受到修水河的魅力。我開車沿著修水行駛了幾十公里，有一種人在草木中的感受，這樣的靈秀山水，自然出產(chǎn)好茶。有時候茶是空氣、土壤、環(huán)境、氣候、生態(tài)的綜合反映。品茶是人在草木中，人在山水中，這和我們旅行一樣，陶然山水是一種微醺感，在山水間，人會放松，會體悟自然之美。

修水的山區(qū)有著黃山谷書法的枯干意味，也有著一絲飄逸。修水的水如當?shù)嘏右粯有忝臏赝?，這里的山水有著桂林那樣的意趣，但多了一些野性。這里的紅茶非常著名，紅茶其實是一種發(fā)酵茶，不過是將綠茶進行加工處理。綠茶寒性重，適合夏季飲用，江南暑氣重，人們喜飲綠茶，西洋人嗜好紅茶，紅茶性溫味厚。我是在當?shù)匾患宜男羌壘频昶穼幖t茶的，修水古名寧州，寧紅茶是寧州工夫紅茶簡稱，寧紅茶始于清代，道光年間開始著名，19世紀中葉，暢銷于歐美。俄國皇太子曾稱“茶蓋中華，價高天下”，在上海、香港的茶莊，曾流行一句話“寧紅不到貨，茶葉不開箱”。

品味寧紅茶，我體驗到此茶的氣息芬芳，香味高遠，在醇厚中透散著溫暖，猶如一陣溫馨的和風，滋養(yǎng)著你的腸胃和心田，其外形挺拔，色澤帶著一點紅意，光滑圓潤，沖泡的顏色比較紅艷清亮，葉片泡在底部非常均勻。這是一款溫暖的茶，帶著君子之風，也是一款柔情的茶，如愛人之溫存。這樣的茶產(chǎn)在云霧繚繞的深山，而土壤肥沃，有著腐殖質(zhì)，在溫和多雨的氣候里，茶樹根深葉茂，造就了富含有機質(zhì)的寧紅茶。

而修水雙井茶則是古法制作的蒸青散茶，這種茶現(xiàn)在在中國不多見。先用蒸汽蒸，再烘干、磨碎、煮飲。雙井茶和三個大文人有莫大的關系。北宋文學領袖歐陽修曾寫過《雙井茶》一詩，“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芽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斤茶養(yǎng)一兩芽。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猶須三月夸。寶云日注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寶不隨時變易。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p>

而黃庭堅本人所寫的《雙井茶送子瞻》：“人間風日不到處，天上玉堂森寶書。想見東坡舊居士，揮毫百斛瀉明珠。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為公喚起黃州夢，獨載扁舟向五湖?！边@首詩寫茶，也寫情，是贈送給老師蘇軾的詩句。這樣的茶，是否能喚起蘇軾黃州一夢呢？是否能夠“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呢？恐怕只有蘇東坡先生自己品茶時，才能夠知道。

淡然開放在茉莉花茶里

喝茶乃清雅之事，更是一種習慣。我從前不大喜歡茉莉花茶，覺得香氣濃烈，反而不美，覺得品茶之道，綠茶為妙。這大抵是和我生活在南方有關，南方水網(wǎng)地區(qū)，大多產(chǎn)綠茶，喝綠茶。

綠茶清淡，綠茶清雅，綠茶是一抹春風，綠茶仿佛微風拂過水面。我以為那般的淡然，就是我所以為的生活滋味，略略的苦澀，略略的甜，略略的安靜，略略地把那般自然吞下，然后我體驗到安詳和自然。

北方人是愛喝茉莉花茶的，這茶本是南方出產(chǎn)，但為北方人所好，尤其北京人喜好。前幾日，我因讀了不少關于茉莉花茶的文字，在超市里就隨手抓了一包，也沒看產(chǎn)地。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大眾產(chǎn)品，十幾塊錢、幾十塊錢一兩、二兩的那種。

前陣子，我喝的都是信陽毛尖，夾雜著一些親戚送給我的烏龍茶、福建茶。福建茶都是鐵觀音路線，清雅如水仙，有一些出塵脫俗的意思，但這類茶喝多了總不覺得家常隨性，似乎要去焚香凈手，高大上、低奢內(nèi)了。這般的茶，適合高雅朋友小聚，談哲學、談文藝、談高雅音樂時，以紅泥小爐，紫砂陶具，慢慢熬煮功夫茶，先一聞香，再深吸，再淺品一抹，只留淡淡余香，這是喝的一個意思，不適合我日常牛飲。

而茉莉花茶，則是苦悲之意，大走市井路線，適合大玻璃杯泡了。讓茉莉花香在茶中擴散蕩漾，喝下去一味的苦，苦里隱隱透散著淡淡的暗香，很適合春天的心情。春天里，暖陽日起，室外鳥語花香，春心起，春意歡，按捺不住要去四處走走，看看田園，看看樹木，看看花朵，親近山水的意思。春風里，各色花朵也次第開了，空氣里也都是香味，也都是甜蜜。俗濫的春天里是適合故事發(fā)生的，也期待有故事發(fā)生。所以茉莉花茶的平民和市井倒應了景、應了情，隨了意、遂了愿。

我以前認為，喝茶其實就是喝個意思，是個心情?，F(xiàn)在喝茉莉花茶，也品出了滋味和歡喜。我認為，所謂茶事，所謂茶葉、茶具，也都是隨著季節(jié)、心情在變化。變化的是具象，不變的是情懷。

其實，對于茶也好，對于生活也好，對于理想也好，應該有一種隨遇而安的心情，此般的隨意才是真正的淡然和淡泊，因為沒去具體的茶、具體的道的牽引和指向，反而更直接讓我們找到內(nèi)心，讓我們品味出欣喜。欣喜是淡淡的歡喜，就是我們生命里平淡或者瑣碎里無趣的小而確切的幸福，這幸福如白水滾燙里化開了的粗劣的花茶，你也要讀出它濃烈艷俗里的暗香，它的頹靡和怒放的樣子。這就是大隱于市了，人間煙火了，生活真意了。

粗糙或堅硬的日子里，細品著濃淡滋味的茉莉花茶，我想是好的吧。你并未刻意，你便是自然，自然的淡淡開放在一杯茉莉花茶里，從而默然即刻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