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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究竟誰攔了謝書記

義烏不能忘記:謝高華 作者:何恃堅,何建農


二、究竟誰攔了謝書記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義烏人還清楚地記著30多年前的稠城街頭,時常有一批極為懼怕被抓卻又始終抓而不走的地攤小販們,整天串東街走西巷。別小看了這些人,在義烏人眼里,這些提著竹籃或者僅拿著一塊破布滿城跑、滿街擺攤的“游擊商”們,無論是在昨天還是今天,他們都是英雄,是了不起的英雄。因為正是這些“街頭游擊商”的吆喝聲,才喚醒了千千萬萬曾經只會在異鄉(xiāng)和偏遠地方去“雞毛換糖”的撥浪鼓手,同時也給管理這片土地的那些父母官們以清醒的認識。

當時義烏經商的隊伍中培養(yǎng)了一大批能人,謝高華至今記得這些人的名字和他們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并如數家珍??梢哉f,他們共同見證了義烏奇跡產生的全過程。

有人說,“農婦與縣委書記對話”是義烏市場的肇始。謝高華說,作出開放義烏小商品市場的決定,并非只因為馮愛倩找我“對話”,而是千萬個像她(他)這樣的義烏人需要“謀生”、需要擺脫貧困。

早期經商戶何海美也說,1982年10月的一天,她和馮愛倩、黃昌根等商戶也在縣前街當面攔下謝高華書記并與之對話。黃昌根也多次說,他也曾找過謝高華反映問題,其中,最具有了小說般離奇的情節(jié)就是馮愛倩的故事。

說起開放義烏市場,農婦馮愛倩與縣委書記爭論的故事多年來有多個版本在演繹,曾有人懷疑這場“對話”的存在。筆者多次采訪當事人,努力還原小商品市場初創(chuàng)時的這段風云。

如今80歲高齡的馮愛倩,雖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鑠,非常健談,不時拿出“中華”牌香煙吸著?;貞浧鹋c謝高華第一次見面的趣事仿佛如同昨天,她曾是央視播放的電視劇《雞毛飛上天》中攔截謝書記汽車馮姐的原型之一。

謝高華(右)和馮愛倩(中)拉家常

“別看我現在算是有點小名氣,但當年我這個婦道人家,沒有什么地位。到如今,謝書記還一直在關心著我?!薄拔耶敃r不像個女人,敢說敢干,還笑稱我當年那番話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弊屗鼪]有想到的是,這迫于生計的“對話”,為揭開義烏的輝煌傳奇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馮愛倩是義烏佛堂鎮(zhèn)和平村人,一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生活一直窘迫。為了實現做“城里人”的夢,敢作敢為的她不顧別人在后面指指點點,一個大姑娘和男人們一起參加了“生產合作社”。為了養(yǎng)活五個兒女,僅靠在供銷社工作的丈夫楊興桂那幾個死工資,連一家人的嘴都填不了。有一次,為了給孩子做一頓飯吃,她竟然連跨了6條門檻也沒借到一粒米,跑了第7戶人家,才總算借到2斤米。她不得不攜子拖女在義烏飯店當臨時工,并且一干就是7年。

馮愛倩最初的生意很簡單,先到百貨公司那兒進點便宜的紐扣、鞋帶、別針什么的,然后賣給“雞毛換糖”的義烏人。第一天擺攤,除去成本、開支外,凈賺了6元多。

馮愛倩的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她過去當了十幾年的臨時工,一天工錢不過幾毛錢。第二天擺攤比第一天還多賺了幾元。第三天,馮愛倩回家一盤點當天的生意,呀,賺了整整22元!

嘗到甜頭的馮愛倩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當時義烏有兩個像樣的集市,一是稠城鎮(zhèn)集市,另一個便是“雞毛換糖”的發(fā)源地廿三里集市。為了趕這兩個集市,馮愛倩頭天早晨在這個集市擺完攤后,下午就得立馬乘車趕到外地進貨,當天夜里必須趕回并配好貨,這樣才能趕上第二天的另一個集市。她在供銷社工作的丈夫除了幫自己以外,也收購農民換來的雞毛,負責加工和銷售,不過這些工作是為供銷社做的。即便如此,楊興桂依然要面對周圍的責難:“你老婆搞資本主義,你搞什么社會主義。”在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里,馮愛倩的這種生意,就是“資本主義尾巴”。

“剛開始全在‘打游擊’,哪像現在當個體戶是‘光彩的事業(yè)’呀,稍不注意是要被抓的,那是在搞資本主義。”

當時的義烏,做小商品買賣的商業(yè)氛圍并不好。由于政府部門經常抓小商販,馮愛倩只好東躲西藏,整天擔驚受怕,于是便有了弄個合法證件,光明正大地做生意的想法??梢〉靡粋€經商許可證在那時可謂困難重重,打報告、提要求、開證明、托人情……跑破了鞋子,磨破了嘴皮,歷時近一年,有關部門終于同意了她的要求。

1980年12月1日,馮愛倩從義烏縣稠城鎮(zhèn)工商所領取了營業(yè)許可證,但無經營場地的馮愛倩生意做起來依舊辛苦,依舊遭到執(zhí)法人員的刁難。比如說進貨,就十分艱難,但凡是大包小包,每每都被火車站的工作人員拒之門外,理由是這是“搞資本主義”。

“當時鐵路線上的‘打擊投機倒把’比抓小偷還嚴。為了躲避一道又一道的檢查,我們全得等火車出站或到站放慢車那段時間扒窗戶上下車,有一次,帶著貨跳車稍稍慢了一個眼神,差點摔斷雙腿。有時則跑到相鄰的小站上下車,負重來回起碼走二三十里路。”

馮愛倩說。

“我們女人進貨時擠火車,腰間系著進貨款,白天晚上根本都不敢睡覺,就擔心有閃失。車上要方便又擠不出去,只能讓幾個女同志圍成一圈擋住身體就地解決。至于在車上挨餓受凍的事,都是家常便飯。”

“我們這么玩命從外面運回些百姓生活日常用品,到市場上擺攤換那么幾個辛苦錢,可偏被說成是‘資本主義的尾巴’,硬要砍斷不可?!?/p>

“我被人家趕來趕去,又要罰款,實在沒辦法,就想找政府反映反映。聽說縣里剛來了個新縣委書記,思想很開放,經常深入基層,喜歡聽老百姓的呼聲,我想要找就找最大的官,也是壯了膽子。當時,沒有電視,書記、縣長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簡直就是見皇上一樣難,根本不像現在電視新聞中幾乎天天露面,人人認識?!?/p>

“1982年5月下旬的一天,有人悄悄告訴說,新來的縣委謝書記個頭不高、衣著樸實,現在正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在縣府大院對面南門街小弄堂的‘菊芬理發(fā)店’理發(fā),于是我就等在當時的弄堂口。”

馮愛倩看見謝書記理好發(fā)從店里走出來,便壯著膽迎上去問道:

“你就是謝書記嗎?”

“是,找我有事嗎?”謝書記對于一個陌生的婦女突然攔住去路,有些疑惑。

“我是經商的,做點小買賣養(yǎng)家糊口,可政府的人為啥趕著我們天天無處落腳,或是拿高得嚇人的收費來逼我們干不下去呢?”

“在街上擺攤,政策不允許!”謝高華說。

馮愛倩急了:“我沒工作,沒田種,不擺攤兒吃什么!”馮愛倩說完這幾句話,謝書記用不同尋常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又見她身后站了一大群圍觀者,便把頭一甩,說:“你到我辦公室去談?!?/p>

一聽縣委書記這句話,馮愛倩身后的那些圍觀者嚇壞了,心想你這下完啦,不是被抓起來,也要狠狠地被批一通。那時“文革”結束沒幾年,大家受階級斗爭的影響太深了。

馮愛倩當時心里確實緊張,人家是一縣之長官,我小小老百姓一個,他一句話說不定夠自己坐不完的牢呢!可又一想,事已到此,即便是坐牢入獄,也要從共產黨的書記嘴里弄個明白:到底做買賣錯在哪里。就這樣,馮愛倩跟著進了書記辦公室。

“我們義烏人祖輩窮,窮就窮在人多地少田又薄??蔀槭裁催€能在此生活繁衍至今呢?那就是義烏人會經商,會‘雞毛換糖’呀!要能把經商積極性發(fā)揮出來,我就不信義烏人不如外縣人?!敝x書記認真耐心聽取馮愛倩意見并頻頻點頭,又不停地在辦公室里來回走動起來。就這樣,兩個人在辦公室里相互敬煙談了近兩個小時,抽的煙頭裝了滿滿一煙缸。

最后,謝書記大聲說道:“你先回去,讓我好好想想。”

馮愛倩一聽很高興,剛出門又想起一件重要事,便轉身問謝書記:“那我們能不能在街上擺攤呀?”謝書記一揮手,說“可以,你們有許可證的先干干再說。”

馮愛倩又擔心地說道:“可市場管理人員天天趕我們呀!”

謝書記雙手往腰里一叉,說:“放心,我會打電話給他們的。”

跟縣委書記見面會有這么好的結局,馮愛倩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拿到了“縣令”的“尚方寶劍”。

“當時,馮愛倩肚里有股氣,語氣是帶責問的,后來我們談得比較平和,我也了解了她家里的情況,知道她靠做點小生意維持生活。我說了兩句話,一是我理解你,同意你經商;二是會告訴有關部門,不來趕你們。”謝高華后來回憶說。

與馮愛倩的對話,引起了謝高華的深思:到底應不應該開放集貿市場?開放市場能夠解決相當一部分人的生活出路,又能解決人多地少的矛盾,何樂而不為呢?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隆隆春雷,在謝高華耳邊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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