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青杏

兒時嘴饞。

五奶奶家，當院有一棵杏樹，麥黃杏，麥黃梢時，它也黃了；黃了就熟了，一捏兩瓣兒，甜，香，有酒味?？上В抑怀赃^一次，而且只吃了一顆。五奶奶小氣，只給我一顆，說，她的杏要賣錢哩。

麥子又快黃了，我又想起杏，想吃。扭頭朝五奶奶家看，杏樹的腰彎著，比五奶奶的腰還彎。葉不密，杏卻稠，個兒已經(jīng)長成，還沒黃，一顆顆閃著青光，像一只只圓眼睛，看著我，引逗我，我不禁就流了口水?？汕?，狗兒爺找我玩。他長我兩輩，卻只大我三歲，我們是好朋友。我把心思告訴他，他說，好辦，摘幾個嘗嘗。我說，五奶奶不叫摘。他說，老五婆不在家。我說，有狗。他說，老五婆去哪兒，狗都跟著，狗也不在家。

我倆來到五奶奶家大門外，果然大門鎖著。院墻很低，翻墻就能跳過去?？蓧︻^長有仙人掌，尖刺扎人。我倆都沒穿褲子，翻不成。隔墻看著杏，我又淌口水。狗兒爺說，別急，想想辦法。他繞院墻轉(zhuǎn)了半圈兒，發(fā)現(xiàn)大門邊有個洞，是狗出入的通道。狗兒爺說，你趴著拱進去，我在外邊看著，要是老五婆回來了，我就說剛才看見有人進她菜園偷南瓜，把她支派開。我就拱洞，拱不進去，頭能進去，身子不能通過，肚皮上劃了很多白道道兒。狗兒爺說，我進。他瘦，身體像一根繩兒，一拱就進院了。我怕，怕五奶奶回來，心里直跳。狗兒爺剛爬上樹，她真的回來了，她的狗似乎已經(jīng)知道情況，老遠地就朝我叫。我嚇得趕忙離開門口。五奶奶走近了。我本當告訴她，菜園里有人偷南瓜，把她支派走，鼓幾次勇氣，沒敢說。老人家開門進院，正碰上狗兒爺，便恨恨地罵道：“饞嘴鬼，偷我杏，打死你！”隨即，啪的一聲，一巴掌狠狠地拍在狗兒爺?shù)钠ü缮?。狗也對著狗兒爺?shù)钠ü赏敉艚?，好似馬上就要咬一口。狗兒爺貓著腰，一個箭步竄到大門外，而后，回頭朝五奶奶做個鬼臉兒，又向我擠擠眼，跑進竹林里去了。

看五奶奶關(guān)上大門，我也去竹林，找到狗兒爺，見他屁股上五個指印兒，鮮紅。他并沒有埋怨我。我問他疼不疼，他說，不算疼，又說，老五婆的手可狠咧。說著，他一只手在屁股上輕輕撫摸，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手里，有三顆杏。他說，你吃兩個，我吃一個。說著，他塞嘴里一顆，另兩顆給了我。

那杏，很酸很酸，酸了五十年，酸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