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離開西安前，沒能見到唐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終南山，我覺得終究是一大憾事。王維不就說自己“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嗎？這南山指的便是終南山。我決定再租曹師傅的車一天，去攀登最接近西安的翠華山?；蛟S，到了那里就可以見到終南山了。

我們在晨曦中出發(fā)。車子沿著城南一條小路，走了快三十公里，才漸漸可以見到一點遠山朦朧的影子。高大筆直的白楊，豎立在路的兩旁。農(nóng)人趕著驢車，以緩慢的步伐，向著麥田走去?？諝庵酗h著一股清淡的驢糞味。

西安城南這一帶，已可以見到一些高高的黃土臺原。收割后的麥草，堆成一個一個圓突突的隆包，林立在臺原上，有一種成熟的金黃韻味。像凡·高的畫。

翠華山腳下一帶，便是唐代著名的風景區(qū)樊川和韋曲，早見于王維和杜牧的詩中?，F(xiàn)在，這里依然景色秀麗，隨處是小橋流水人家，還有一兩座水磨坊，一些養(yǎng)蜂人家，一些林場。

曹師傅把車子停在山腳下一家小食攤前等我。我提著水壺，走過一座小橋，便沿著一條小路，獨自登山。山上流下的小溪，在小路的右邊流著。一大早，我是唯一的登山者。四周寂靜，只有溪水流過巖石的聲音。半路上，有一對老年兄弟，赤著腳，趕著兩頭牛，回山北的老家去?！袄蠋煾担垎柦K南山是哪一座？”我趁機打聽，好像當年王維“隔水問樵夫”那樣。

“就是那一座，”其中一人指指最高的一座山峰說。山被云霧環(huán)繞著，一副云深不知處的樣子。

“這兩頭牛是你們的嗎？”

“對，剛在山下買的，帶回山上去耕田?！?/p>

牛拖著笨重的身體，可是爬山的速度一點也不慢。比我還快。慢慢的，這兩個老人和他們的兩頭牛，便離我越來越遠了。后來，我偶一抬頭，竟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們仿佛突然走進云霧中，消失了。

我為了欣賞山路兩旁的風景，邊爬邊停，一個小時后才爬到半山那座小天池處。這個高山小湖，現(xiàn)在用來發(fā)電。湖邊的水壩上，有一座小型的發(fā)電廠。

我西安之行的最大收獲之一，就是見到唐詩中常寫到的城郊這座終南山。

又爬了一個小時，經(jīng)過十八盤路，終于爬上了頂峰。然后，轉個彎，突然又有另一個高山湖泊呈現(xiàn)在我眼前。湖水一片黛綠，早晨的太陽從左邊照過來，湖面泛著微微升起的煙霧，偶爾有水鳥飛起。有一群小羔羊，從湖的右岸列隊走過來。湖后面，又是幾座高山。我終于見到那座最高的終南山了!它蒼綠的頂峰，在白云中若隱若現(xiàn)。陽光、湖水、白云和山影，交織成一幅光影不斷變化的畫。我幻想自己劃著一葉輕舟，劃過寂靜的湖心，轉個彎，隱入一座山背，航向永遠的終南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