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游子愁,化作點點相思曲

十里春風(fēng)不如你,柔柔暖暖的元曲 作者:文舒 著


游子愁,化作點點相思曲

“放眼呦這片河山,山不斷呦水不斷,緣情也不斷。山水?dāng)[開了棋盤,天地卻不分楚漢,一根長長的血脈呦,把我們連成一串。山水?dāng)[開了棋盤,天地卻不分楚漢,四面八方的五色土呦,凝成了一座江山。這方土呦山也連綿,這方土呦水也纏綿,這方土呦人也相戀,這方土叫人依戀。”

這是一首流行在現(xiàn)代歌壇的故土情歌,且不說它的詞作者和曲作者,只講它飽含的深情,就勾起了人們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一千多年以前,常年在外行軍打仗的曹操在面對曠遠(yuǎn)的山河時,亦忍不住對他的下屬道出思鄉(xiāng)的感慨:“狐死歸首丘,故鄉(xiāng)安可忘?”相傳狐貍在臨死之前,即使不能回到自己的洞穴,也要把他的頭沖著巢穴的方向才咽氣,表示那是吾之故鄉(xiāng);兔子也有這樣的習(xí)性,除非是意外身亡,否則死也要死在窩中。動物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情感豐沛的人呢?萬水千山,轉(zhuǎn)戰(zhàn)多年,停歇下來的時候,曹操能想到的不再是遼闊的江山盡掌握在手中,而是鄉(xiāng)土那甜美的氣息。

故鄉(xiāng)是塑造一個人魂靈的地方,幾乎每個人念叨家鄉(xiāng)的時候,一是思念父母,二是思念那里的風(fēng)土人情。久居異地,久別親人,每每回憶,即使不會淚流滿面,亦會對月長嘆,夜不能眠。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在異地看到家鄉(xiāng)的節(jié)目,即便看到歡喜處,也會笑得哭出來。所以王維才有“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感嘆。家鄉(xiāng),成了人們?nèi)杖盏挠洃?,叫人愁腸百轉(zhuǎn)。

誰家練杵動秋庭。那岸紗窗閃夜燈。異鄉(xiāng)絲鬢明朝鏡,又多添幾處星。露華零梧葉無聲。金谷園中夢,玉門關(guān)外情,涼月三更。

——喬吉《水仙子·若川秋夕聞?wù)琛?/p>

此曲是喬吉行經(jīng)若川時所作。他落腳若川時正是秋夜,本來應(yīng)該是夜深人靜,卻隱約聽到陣陣的搗衣聲。古人的衣物是由絲麻等物編織而成,需要用搗衣木將織物砸軟,就像現(xiàn)代的牛仔褲需要水磨一樣,越是經(jīng)過錘煉,衣物會越發(fā)柔軟貼身。喬吉順著搗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見一戶人家的燈還沒有熄滅,透過窗子映出里面女人孤獨的干活的身影。他猜測也許女人的親人去了遠(yuǎn)方,她思念得睡不著,唯有搗衣消遣,在忙碌中驅(qū)除愁苦。

想到這里,喬吉不由得感同身受,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想到了李白的那兩句“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拿起軒窗邊的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兩鬢零星地出現(xiàn)了幾點白芒,讓他感覺自己又老了幾歲。想到自己多年行走江湖,已然老得如此之快,那家人豈不是……不敢再這樣想下去。正當(dāng)此時,一葉梧桐在身邊飄落,干枯的剪影被月光映在土地上,夢幻中作者似乎做起了“金谷園中夢”。

金谷園是晉代石崇宴客聚會之地,他經(jīng)常在那里大擺家宴,匯集當(dāng)時的文豪“二十四友”等人,一起吟詩作對,好不快活。就連李白都曾希望造一個相同的金谷園以供朋友、親人聚會。其實不但李白有這個想法,喬吉也希望能擁有一個金谷園,因為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見過家人和朋友。

想到金谷園的喬吉忽然又憶起了“李白夜度玉門關(guān)”的典故。李白路過玉門關(guān)時曾寫下《子夜吳歌》,是專為丈夫出關(guān)打仗的思婦所寫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fēng)吹不盡,總是玉關(guān)情?!崩畎自凇蹲右箙歉琛芬灿玫搅藫v衣的情景,與喬吉的《水仙子·若川秋夕聞?wù)琛分刑岬降膿v衣聲相映成趣,難怪喬吉會在曲尾引出此典。

“曲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痹诒涞脑氯A洗禮下,喬吉的思舊情緒越發(fā)濃烈,遂告別了搗衣與涼夜,輾轉(zhuǎn)向家鄉(xiāng)的方向行去。

瘦馬馱詩天一涯,倦鳥呼愁村數(shù)家。撲頭飛柳花,與人添鬢華。

——喬吉《憑闌人·金陵道中》

在窮游天涯之后,喬吉路過金陵古道,再涌思鄉(xiāng)念頭,忍不住寫下了此曲。“古道西風(fēng)瘦馬”,看似是古人詞曲中用來烘托背景氣氛的媒介,喬吉的曲子也不例外。不過,“瘦馬馱詩”指的不是喬吉,而是唐代詩人李賀。被譽為“詩鬼”的李賀本是唐宗室鄭王李亮的后裔,雖家道中落,依然飽讀詩書,得了功名,怎知道遭人毀謗,不能舉進士。從天堂一下子被打入地獄,令李賀大受打擊,便在外流浪。他有個習(xí)慣,騎著一頭毛驢,背著一個破皮囊,見到什么新鮮事物就賦詩一首,丟入囊中。他的詩集就這樣不知不覺累積而成,“瘦馬馱詩”的典故也就名聲在外了。

喬吉的余生過著如同李賀一般的流浪生活,他在外行走多年之后,最終還是受不住想家的煎熬,生出倦鳥歸林、狐死向丘的意念。他到了金陵附近,眼看離老家杭州不遠(yuǎn),再看到幾只倦鳥向附近村子飛去,便忍不住傷情起來。在這曲小小的《憑闌人》里,前半段喬吉借李賀自比身世,借倦鳥說自己的歸鄉(xiāng)情切;后半段則是完全化為對自己的憐惜,感慨自己的青春年華就這樣逝去。激起他感慨時光流逝的便是那漫天飛舞的“柳花”。

晚春的柳樹該生葉了,殘存的柳絮迎風(fēng)撲面,沾在兩鬢,如同自己生命已到垂暮,卻還獨身在外,實在太過孤獨了。此時喬吉年齡并未至晚年,不過華發(fā)早生,而柳絮掛在兩鬢上顯得他更加蒼老,內(nèi)心倍覺凄惶。

人戀故土,特別是對漂泊厭倦之后,寄一封家書,恨不得魂魄與書同寄去,留下沒有靈魂的軀殼,飄零十?dāng)?shù)年的喬吉也同樣抱著該想法。中國臺灣詩人余光中將鄉(xiāng)愁比喻成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边@小小的郵票等同書信,跟隨著它,魂靈也飄向了落葉該歸的地方。喬吉沒有小小的郵票,但卻有小小的思鄉(xiāng)曲,被他放在了自己的詩袋中,雖然寄不出去,卻寄托了他的情懷。

遼闊的空間,悠邈的時間,都不會使思鄉(xiāng)的感情褪色。喬吉的倦和歸,既說自己,亦是在訴說那個年代無數(shù)游子的心聲。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