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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目變

諦聽閣 作者:迦樓羅北斗 著


第三章 天目變

夜晚的長安,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到處都蔓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混沌氣息。

“老板……你究竟在找什么?”明胤壓低了聲音,只覺得那剛吐出的字句,剎那間就已經被眼前密不透風的黑暗完全吞噬。

“每月大晦之日才開的夜市,總會有些特別的東西。想要撿漏淘到便宜寶貝,這可是最好的時候?!痹诿髫飞砬?,是正鎮(zhèn)定自若地執(zhí)著一柄針刺無骨花燈的陳游介。此時,他錦衣夜行的姿態(tài),如同一幅吳帶當風的名畫。

“那個……要說奇珍異寶,我們店里也不缺啊?!泵髫房捎浀?,諦聽閣的收藏,簡直就是一座寶山??!

“好東西,我是永遠不會嫌多的?!标愑谓榈恼凵龋诹暳曇癸L中“啪”地展開,“永遠要記得,我是——陳老板?!?/p>

諦聽閣那位絕不吃虧,錙銖必較的,奸商老板是也。不過,身為諦聽閣的小伙計,這話明胤只敢悄悄腹誹。萬一被老板發(fā)現(xiàn),誰知道他又會怎么變著花樣整治自己。想起過去的慘痛經驗,明胤十分明智地,閉嘴、邁腿。

突然,原本寥落的街道上,傳來了婉轉的絲竹管弦之聲,隨之而來的,還有清郁的幽香。

接著,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的,竟然是——

一輛牛車?

長安的富人們出行往往使用馬車,而只有真正從容不迫悠閑自得的貴族,才會使用牛車。那一份悠然閑適,是無論多么神駿的馬匹也趕不上的迤邐風姿。

更不要說那撲面而來的裊裊幽香,是如何地沁人心脾了。只不過牛車低垂的帷幕,早已經將一切窺探的視線統(tǒng)統(tǒng)遮住,讓人只能用想象去描摹這牛車中人高貴的風儀。

隨著牛車在石板路上一點點轔轔地輾過,周圍錯落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貼近了墻根,給這高貴的行列讓出了一條坦蕩的通路。

就連原本正在交易的買賣雙方,也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明胤還從未見識過如此豪華的車駕,一時間竟愣怔得忘了邁步。

“撲哧”一聲,在這靜默的夜晚竟然清晰得驚人。更讓人訝異的是,這笑出了聲的人,竟然是諦聽閣那個永遠風度完美無缺的陳游介。

“是誰?!”車里傳來的,竟然不是嬌嫩的女聲?

“在下陳游介,多有冒犯了?!标愑谓閷o骨花燈移到明胤手中,拱手作禮。

“哼……”車內的人看來依然是余怒未消。

“請小姐千萬不要怪罪才好?!标愑谓槔^續(xù)誠懇地致歉。

呃?這個聲音,固然高亢,可怎么聽都是個男人吧?一向精明的陳老板竟然也會錯認?

“你……你……是不是吃定了我找不了你的麻煩?!”車內的人似乎已經在咬牙切齒。

“當然。這個長安夜市嘛,誰都來得,唯有……你不可以。”

“你說什么?!”

“如果讓其他人知道,本朝最剛正不阿的府尹大人樓平瀾的獨子樓東來在夜市上游蕩,那對樓大人的官聲,可真是……大大不好啊?!标愑谓檎f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壓低了聲音,如同耳語,可又清清楚楚。

京兆府尹?!明胤心里一震。要說他們這些夜游者最怕的,可就是府尹!入夜宵禁后還在長街上游蕩,那可是……

“我……我……我就是來了!怎么著!”“唰”的一聲,低垂的竹簾已經被毫不留情地掀起。簾后現(xiàn)出身形來的人,明胤尚未看清面目,就只覺得簡直要被那絢爛的衣袍閃花了雙眼。雕刻繁復花紋的玉帶,織錦袍衫那松松垂下的前襟翻領處工整富麗的紋繡,還有……手指上璀璨生輝的各色戒指,每一樣都是輝煌奪目。還沒等明胤回過神來,這金碧輝煌的貴人竟然就已經“啪”的一聲,從牛車上跳了下來,氣勢洶洶地朝陳游介直逼而來。

即使在幽暗的燈光中,這飛揚奪目的面容只一眼,就叫人自慚形穢。

“原來真是樓公子,上次的大食香料,承讓了哦?!标愑谓樾Φ锰谷?。

“我明明出價比你高,你卻巧言令色迷惑那店主讓她賣給你了,叫我在朋友面前可是……”樓東來頓住,貓似的雙眼瞪得更兇了,“總之,這次的夜市,我可不會再讓你捷足先登?!?/p>

“巧言令色、捷足先登?”陳游介頷首,做欣慰狀,“樓公子的學養(yǎng)真的是進步良多啊。上次我可記得,你連字都認不全呢?!?/p>

樓東來更怒了,可是顯然在此口水戰(zhàn)里不占優(yōu)勢,也不上他的牛車了,只氣哼哼地轉身自顧自就邁步向前。

雖然陳游介順利地占了口舌上的便宜,可是,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跟那個任性的大少爺作對的后果就是,所有他看上的東西,都會被對方高價收走,他壓根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走了一大圈后,他竟然還是兩手空空。倒是樓東來,幾乎要把他隨行的牛車填滿了。

看來,今天晚上只能空手而歸了。陳游介偃旗息鼓,正要轉身。

突然,只聽長哞一聲,那牛車竟然直沖過來!通紅的雙眼,儼然是瘋了!車夫早就跌下了車駕不見蹤影。

陳游介急忙閃身。

樓東來卻是猝不及防!倉促間,他竟然踩到了衣擺,硬生生就要被那瘋牛撞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團火光驟然躍到瘋牛蹄前,原本徑直沖過來的牛蹄不自覺地歪了幾分,樓東來只覺被人狠狠一扯,緊接著他就一屁股跌坐在了滾滾塵埃之中。而那頭氣勢洶洶的畜生堪堪擦過他的身畔,朝著長街的另一頭揚蹄而去!

饒是樓東來自負膽大,此時也不由得有幾分慶幸。要被這幾百斤的犍牛踩中,就算不至于丟了小命,只怕也是要傷筋動骨。就更別說他身為縱橫長安的天之驕子竟然連頭牛都躲不過,該會是一件怎樣讓他抬不起頭來的丑聞了。

樓東來定下神,只見眼前那正在燃燒的,是一個原本最精致的針刺無骨花燈。而正扶著他站起來的,卻是剛才站在陳游介身邊,他一眼也沒有瞟過的那個消瘦少年。

“剛才,是你……救了我?”樓東來簡直無法相信,剛才在瘋牛沖過來的時候,就是這個少年,用火光讓瘋牛閃避了寸許,又抓住那瞬息的時機救人??伤缫呀浰毫训陌敕滦洌€有正從肩頭一點點滲落的血跡,都在切切實實地告訴樓東來,沒錯,就是他。

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明胤急忙將胳膊藏到了身后:“這個……沒關系的?!?/p>

“誰說沒關系的?我的無骨花燈啊……就這么燒沒了。松三娘長安獨一份的手藝啊!”陳游介望著早已經燒得幾乎全成了灰燼的花燈哀嘆。

“我賠給你!”樓東來說著就要掏錢,卻發(fā)現(xiàn)兩手空空。錢袋還在牛車上。

“如果你還想要回你的錢的話,我建議你趕緊去追上那輛發(fā)瘋的牛車?!标愑谓榈脑捯粑绰洌吐牭搅诉h處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顯然,是那牛車正在制造下一起事故中。

樓東來看了看明胤,又望了望遠處,終于急忙跑了過去。

“疼嗎?”陳游介審視著明胤被刮傷的胳膊。

“還好……”明胤自認是皮糙肉厚。

“好,既然有人送了禮物過來,我們怎么也得去看看清楚?!标愑谓檎f著,已經跨步向前。

“你是說,剛才那頭?!俊?/p>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這種訓練有素的牛會突然發(fā)瘋嗎?”陳游介冷冽一笑,幽深的眼眸中,沒有一絲的怯意,只有夜之王者不容置疑的驕傲。

長街盡頭,剛才還氣度雍容的牛車,此時已經破敗不堪。而樓東來卻沒有發(fā)火,而是輕言細語地在安撫著一個姑娘。看看那滿地破碎的壇罐和花朵,原來那瘋牛最后沖撞了的,竟然是一個在夜市上賣花的攤子。而那些破碎的陶瓦罐里原本盛著的就是各式的水生花卉。一眼望去,那色澤斑斕的水柳、鳶尾、竹芋……都已經被牛蹄踐踏得稀爛,沒了半分模樣。

而那罪魁禍首的牛,此時正癱軟在地,口鼻中正涌出白沫。

“似乎是有什么人,用特制香料迷了這畜生的本性,可是此時氣味太雜,我一時間也判斷不出了……”陳游介沉吟,“算了,我們走吧?!闭f著,他已經轉身,明胤也疾步跟上。

“這個,你叫什么名字?”樓東來竟然追了上來。

明胤幾乎不敢相信,這個金碧輝煌的貴公子竟然是在跟自己說話。

“明胤?!?/p>

“我叫樓東來,這個……這個送給你?!睒菛|來說著,不由分說地將一個陶罐塞到了明胤的手里。然后,就急匆匆地轉身。

陶罐里,正盛開著一株小小的白色蓮花。而樓東來轉身的手里,似乎也正捧著同樣的一罐蓮花。

陳游介沉聲:“你以后,還是多加小心為上?!?/p>

回答他的,是樓東來一聲響亮的“哼”。

其實剛才,樓東來是有點不好意思吧?明胤想。

次日午夜。

陶罐里,原本白色的蓮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如果它不是如此突兀地單獨存在于此,而是在一位少女的身上,那會是一只讓人贊嘆的纖纖玉手,或許文人墨客會為它寫下濃麗婉轉的詩篇。可是,這樣一只玉手,卻是插在陶罐之中。詭異的組合讓人禁不住心悸??伤廊槐3种缤ǘ浒愕淖藨B(tài),兀自伸展著,朝向天空的方向。

“這是什么?”明胤忍不住低聲問,小八也歪著脖子,迷惑地左右看。

“這就是人家給你的報答?!标愑谓槔浜咭宦暋?/p>

“這……到底是什么?”雖然已經見識過奢香夜宴上妖怪橫行的盛況,可是看到眼前這詭異的白色纖手,明胤還是覺得冷汗直冒。

“化白骨為花,在夜市上行騙,還真是不錯的主意。只可惜昨晚我們光顧著注意那頭瘋牛了,卻讓人鉆了空子?!?/p>

“幸虧我發(fā)現(xiàn)得早,要不然,這東西就在半夜扼你咽喉……取你生魂?!标愑谓榈脑捳Z聲,突然越來越低,帶著隱隱的威懾與恐嚇。

“??!”明胤叫了起來。

果然還是怕了。陳游介冷笑。

“如果是這樣的話,樓公子不是……他該不會已經……我們趕快去通知他吧!”明胤說著,已經跳了起來。

“樓公子住哪兒呢?對了,府尹府邸就在旁邊,我這就過去吧?”明胤喃喃自語著,完全沒有意識到陳游介的臉色已經變了又變。

“你自己剛剛脫離危險,還管那個樓東來做什么?”

“這個……發(fā)現(xiàn)了危險,跟周圍的人示警,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明胤說著,已經一頭沖了出去。

這么毫不遲疑地,就選擇了幫助別人嗎?明明那個人,昨天才剛剛認識,半點交情也談不上……

“嘭”的一聲過后,是兩聲錯落的“哎喲”聲,雙雙跌倒在地的,正是一頭沖出去的明胤和一頭沖進來的樓東來。只不過,在痛叫過后,明胤揉的是額頭,樓東來揉的是肩膀。身高差異在這時候顯現(xiàn)出來了。

“那個花!”

“那個花……”

又是同時響起的兩聲又同時停住。明胤怔住,原來樓東來也是發(fā)現(xiàn)了異狀,所以才急匆匆跑過來向他示警的?

這邊,也迅速明白過來了的樓東來,霎時間已經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待到那回蕩在整個諦聽閣的笑聲結束的時候,樓東來已經拍著明胤的肩膀:“不枉我這么辛苦跑過來向你告密,還好你沒事?!?/p>

告密?把秘密告訴我的意思嗎?那個不叫“告密”好不好?樓少爺,你的學問真的是……讓人無語??墒?,面對著如此熱情的笑臉,如此爽朗的笑聲,一切原本的生疏與隔閡瞬間不復存在。

“剛才這個花突然變成了手,掐住了我的咽喉,還好我身手敏捷才逃過一劫!”樓東來說著將一個封得密密實實的鐵盒放在了桌上,“我也不知道怎么處理這東西才好,就索性拿過來了。”

“你是說,決定要向我這個‘天才術士’求助了嗎?”陳游介微笑。

“呃……”樓東來一滯,可是想到自己私游夜市,才招惹上了這種莫名其妙的麻煩,要是放不下身段向陳游介求助,真讓自己那個最嚴苛的爹知道了,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想到這里,樓東來咬了咬牙,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雖然這一聲幾乎低不可聞,卻已經讓與樓東來多次交鋒的陳游介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既然樓公子這么誠心誠意地求助,我自然是會全力以赴為你排憂解難?!标愑谓樾Φ眠B眼角眉梢都是濃濃的得意。簡而言之,終于打敗了死小孩的感覺就是好?。?/p>

死小孩樓東來當面吃癟,只能選擇性無視。

“如果你不怕,就看看吧。”陳游介發(fā)話。

樓東來當然不怕??v橫長安的天之驕子什么時候害怕過?

桌子上放著兩個釉色暗沉的陶罐,一個陶罐里依然是一朵白色的蓮花蕩漾在清波之上,而另一個陶罐里,卻是一只纖纖玉手。雖然只有這一截手臂,卻依然嬌嫩如生。從那整整齊齊被截斷的切口處,并沒有一滴鮮血滲出。

“這個怎么還是花的樣子?”樓東來禁不住奇怪。

“我們店里這個,殺戮的法術正發(fā)動的時候,就被老板制住了,封住了它的變化。而你那個,一擊不能得手后,它就又恢復了花朵的偽裝,以期再次下手?!泵髫凡淮愑谓槭疽猓蛯睚埲ッ}和盤托出。

“接下來呢?該怎么做?”樓東來的眼眸里,不光沒有一絲恐懼,此時簡直已經是在激動了。

“這個,要看你怎么選了?!标愑谓榈穆曇羟〉胶锰幍仨懫?。

“因為,這個詭計原本的目標,就是要對付你啊。我和明胤,不過是遭了池魚之殃?!标愑谓榘阉械那榫w都靜悄悄地隱藏在笑容背后,“要知道,令尊大人上任后,就一直力行要掃蕩夜市,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所以她們要對我下手?”

“樓大人最疼愛的兒子,又性喜夜游,簡直是再好不過的目標了,不是嗎?”

樓東來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開口:“你要我選什么?”

“當然是,選擇現(xiàn)在處理掉這白骨花就完事,還是……追出幕后的真兇?!?/p>

“老板……”明胤禁不住瞪了一眼陳游介。明明就算沒有樓東來,你也肯定要追查下去的,何必非要拖他下水?

你不覺得,拖他下水的話,我們可以賺點查案的費用?陳游介的目光在無聲地回答他。

老板你……明胤無語。

“當然是追查真兇!我的牛車,我的性命……怎么可以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過去?!”樓東來昂頭。

明胤擦汗,為啥你非把牛車放在性命前面,那東西有那么重要嗎?

“很好,那我就靜待事情解決后,樓公子你送來的豐厚謝儀了?!标愑谓榈臓I業(yè)用笑容上陣。

“現(xiàn)在,先借此物一用?!标愑谓檎f著,樓東來脖子上,那雕鑄成飛鷹紋樣的銀牌已經落入了他的手中。

樓東來反對的意見還沒來得及出口,就看到那個銀牌在月光中散發(fā)出裊裊的煙霧,隨著那煙霧越來越濃,在濃霧中依稀而現(xiàn)的身影,竟赫然是另一個樓東來!

沒有人說話,仿佛是有人在黑暗中敲響了一個幽暗的鼓點,告訴人們,好戲開場了!

那個假的樓東來面色懨懨的,趴在桌邊就做沉睡狀沒了動靜。

隨著陳游介的指尖輕動,原本束縛了那朵白骨花的禁制已經解開。

只見它如同屬于一個最優(yōu)雅的舞姬般,輕盈地舒展著纖細的指尖。如果不是眼前的這一幕太過于詭異,只怕明胤簡直要掩不住喉間的贊嘆。

隨著這只手的動作,保持著花朵虛像的另一只手,也顯出了原本的模樣。兩只手,仿佛是找到了另一半翅膀的蝴蝶般,合攏在一起,朝著沉睡中的“樓東來”急襲而去。

“咔嗒……”暗沉的,擰住脖子的聲音。這兩只手,竟然是……一雙手。這一雙手,將從樓東來身上正飄搖而出的一團明亮的光華,輕盈地捂住。那動作優(yōu)美得,如同是一位垂髫少女正在捕捉著翩然飛舞的蝴蝶一般,小心翼翼中,又帶著不自知的天真殘忍。

然后,合攏的手掌如同閉攏的花苞一般,帶著那美麗的戰(zhàn)利品,朝著屋外飛掠而去。

長夜,開始了。

“你怎么也來了?”明胤急了。

“我怎么不能來?”樓東來反問。

明胤沒有想到,跟著陳游介的腳步追尋而來的,除了自己,竟然還有這個一看就很麻煩的貴公子樓東來。

明胤耐著性子解釋:“這個……很危險的?!比绻皇菓牙镉行“嗽冢髫芬膊恢雷约菏遣皇怯杏職饩瓦@樣孤身追蹤過來。身為曾經的大唐知名術士明崇儼之子,他沒有從過世的父親那里繼承到術法,卻得到了小八作為相依相伴的伙伴。甚至,他都沒有想到,彼此的牽絆能那么深,能讓小八放棄了修煉和飛升,心甘情愿地舍棄了頭上的龍角,以沒角的小龍的姿態(tài),留在了他的身邊。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外行人跟著瞎摻和。”陳游介的聲音遠遠傳來。

“我把上次淘到的極品龍涎香分你一半?!睒菛|來顯然迅速看清了形勢。

“全部?!?/p>

“一半?!?/p>

“三分之二!”

“成交?!?/p>

陳游介指點著遠處那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火焰消失的方向:“那里有一股濃重的晦氣,想必是有古怪,你真的要去?要知道,你要有什么三長兩短,那龍涎香我可沒處找人兌現(xiàn)去啊?!?/p>

“我會活著讓你拿到龍涎香的!”若不是怕打草驚蛇,樓東來簡直是要咆哮了。這個人,真是徹徹底底的奸商!

“很好,從現(xiàn)在開始,你,必須聽我的?!标愑谓榈哪樕吐曇舳际乔八从械爻林赜植蝗葜靡?,樓東來竟然難得地沒有反駁他,而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白色的花朵,在夜風中蓬勃綻放。夜風徐徐吹過,有花瓣飄搖著落下,枝頭的繁花,卻依然燦爛。

樓東來不知道自己熟悉的曲江之畔,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一片繁茂的花海。月色下的花朵分外嬌艷,似乎流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潤澤光華。

“這是瓊花。”陳游介凝視著那如雪的花瓣,微微一笑。聽到瓊花,樓東來倒也罷了,明胤卻是一陣激動,這就是前朝天子即使要開鑿運河也要目睹的絕世名花?果然是玉質仙姿,美不勝收。

正激動間,一瓣落花朝他飄搖而去,他忍不住伸出手掌,想要接住這潔白的精靈。

“啪”的一聲,他的手腕已經被陳游介敲了下去。

“長安不會有真正的瓊花。你看到的這些,都是幻象?!?/p>

“呃?”

“如果瓊花能在長安生根,隋煬帝又何必勞師動眾?”陳游介的話音未落,就見明胤的臉色驟然變了,手指直直地指著他的身后。

在陳游介的身后,樓東來早已經將一枝瓊花折在了手中,正饒有興味地欣賞著。而那剛才還在月光下飄搖盛開的花朵,此時卻正化作煙霧,纏繞在了樓東來的胳膊上!

陳游介疾呼:“笨蛋!快丟下這花!”

“你說什么?!啊啊……怎么回事!”樓東來的身影,仿佛是被捕獸網拖住了一般,朝著瓊花深處一頭跌了過去。

明胤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原指望自己能將這拖拽的勢頭稍緩,誰知道那股力量大得驚人,他只覺得整個身軀都仿佛在朝著泥沼間陷落一般,一瞬間,他就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明胤睜開了雙眼。眼前的一切,讓他茫然。沒有預想中的黑暗與深邃,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是白云和白雪凝聚而成的世界。

可是,明胤已經知道,無論是看不透的黑暗,還是無邊無際的蒙白,都隱藏著未知的險境。

“這里……這里是哪里?”樓東來揉著胳膊,也撐了起來。

“幻境,我想,是比剛才瓊花的幻境,更深一層的幻境?!?/p>

“剛才那個花,突然纏住了我的胳膊……”樓東來說著,一滴血,正從剛才被煙霧繩索牢牢捆縛的胳膊上,慢慢地滑落……滴下。

吧嗒。

一滴血,紅色的血跡在這只有白色的空間里,顯得如此激烈而突兀。

耳邊,仿佛有隱隱的號角和歌吹在那一剎那震響。那一滴鮮血,仿佛是打開了所有門扉的鑰匙,當樓東來和明胤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個白茫茫的世界消失了,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宮殿,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它的輝煌,不是因為那雕梁畫棟翠幕金閣,而是……鏡子,一面面的鏡子。被精心磨制的銅鏡,在無窮無盡地折射著瑰麗的光華。讓人的眼睛如同陷入了一個循環(huán)往復的迷陣之中,找不到那唯一的真實所在。當你用目光注視鏡子的時候,卻只覺得那重重疊疊的鏡子中早已經有一千雙眼眸在注視著你。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人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恐懼。

“這……是什么?”樓東來的雙眸禁不住瞇了起來,眼前的一切,太華美絢爛,反而讓人有一種本能的不真實感。

看了看前后左右層出不窮的鏡子,明胤從來沒有如此盼望過陳游介的出現(xiàn)。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的血滴下來后,這里就出現(xiàn)變故了。”明胤竭力壓低聲音,那每一面銅鏡后面,似乎都搖曳著未知的恐懼。

“變故?不是挺好看的嗎?比剛才白茫茫的一片有看頭多了?!睒菛|來說著,已經伸手敲了敲其中的一面銅鏡。明胤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已經聽到銅鏡發(fā)出了沉悶的“咣”的一聲。

“這……不是虛假的幻境,而是真實?”明胤試探著摸了摸,的確,觸手冰涼光潤的質感肯定地回答了他。

“這么漂亮,就讓我游覽看看吧。我早就想見識一下皇宮了。”樓東來說著,興沖沖地就往前走。

“那個……你就不害怕嗎?”明胤的腦子簡直是黑線一團了。為什么這個人,明明剛才還受了傷,這會兒又看到了那些詭異的異象,竟然還能如此興高采烈地要游覽?他當這里是什么?名勝古跡嗎?!

樓東來愣了愣:“有什么好怕的?”

“也許會有怪物沖出來?。 泵髫分挥X得自己的耐心在被迅速消耗。

“怪物?不是還沒有嗎?”樓東來歪頭。

“既然還沒有,我們就趕快逃走?。 泵髫氛娴南腙_他的腦袋,看看他的頭腦里是不是沒有害怕這回事。

“既然還沒有,我們正好可以好好欣賞一番美景嘛。”樓東來的雙眼亮晶晶的。明胤撫額,徹底明白過來,這個不安分的府尹大人的獨子,既然能無視父親的警告游蕩夜市,自然是個內心充滿了冒險精神的角色。要他現(xiàn)在就悄悄逃走?除非把他一頭敲昏了拖走??墒恰纯此潜茸约哼€要高半個頭的身材,明胤只能無奈地放棄了這個計劃,跟著那個興高采烈的家伙,快步走了上去。

“哇!你看,就連天花板上都是鏡子!如果有人在這里點起一根燭火,肯定會綻放出千萬光芒!”樓東來睜大了雙眸,驚喜地飽覽這眼前的一切。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樓東來的粗神經感染,明胤也漸漸開始欣賞起面前這彌漫著詭異光華的一切。想起剛才樓東來說的皇宮,沒錯,這里的確很像皇宮。雖然明胤也從未踏足過那個天家之地,可是,眼前的奢靡繁華早已經無聲地告訴了他一切。

“這個宮殿,也太大了點吧?!睒菛|來驟然停下了腳步。

“嗯?!泵髫访腿恍盐颍泵戳丝此闹?。沒錯,無論朝哪個方向看,他都只看到重重疊疊的鏡子,看不到盡頭。一般來說,無論宮殿有多大,殿宇有多深,總會有盡頭??墒?,眼前這個陳列滿了鏡子的殿宇,沒有盡頭!

“這么大……早知道……我……”一開始還興沖沖的樓東來終于有了幾分倦意。

“我就該帶點吃的來?!?/p>

“你就不該來!”

同時響起的兩聲不同的話語,讓他們頓時都愣了。

“在這種危險的地方你還能想到吃?!”明胤真的有一種由衷的無力感。他那么辛苦地救這個家伙是為啥?。?/p>

“我不該來?!原來你也跟我爹一樣,覺得我就是個只會惹是生非的敗家子!”樓東來怒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里這么危險,我們應該盡快離開!”明胤急忙解釋。

“哼,不想管我,你就自己走。”樓東來說著,一甩衣袖就已經疾步沖入了銅鏡之間。

看了看四周那看不到盡頭的銅鏡,再看看即將消失在重疊的銅鏡之間的樓東來,明胤咬了咬牙,朝著樓東來的方向追了過去。

樓東來的手腕,被明胤緊緊地拉住。

“我是不會逃跑的?!眲e扭的少年并不肯回頭。

“就算不逃跑,也要先把傷口包扎起來啊。”明胤低頭從衣襟上撕下布條,將那還在滲出鮮血的手腕一點點細致地包裹起來。

漸漸地,原本倔強僵硬的手腕,終于變得柔軟。

“反正……也都看得差不多了,本少爺就跟你一起回去吧?!睒菛|來輕哼。

笑容霎時就躍上了明胤的面龐,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好?!?/p>

半個時辰后,明胤已經汗?jié)裰匾?。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殿閣里的鏡子,竟然……在動!

那些鏡子仿佛是長了眼睛一般,在靜悄悄地滑動著。無論他們朝哪個方向前進,那些堆疊的銅鏡總能逼得他們一次次地繞回原來的地方。

從他們踏足到這個交錯著真實和虛幻的境地中開始,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時辰,那黑暗中的黑手始終沒有現(xiàn)身。只是將他們困在這循環(huán)往復的鏡陣之中,慢慢地消耗著他們的體力,摧殘著他們的精神,一點點地、不動聲色地,將他們推入死地。

“如果……老板在這里的話……他一定馬上就能找到這陣法的機關所在……”

“如果老板在……”

明胤禁不住心煩意亂地喃喃自語。

“閉嘴!”樓東來突然開口。

明胤頓時愣住。

“你看清楚一點,你心心念念的那個老板,他不在這里!你現(xiàn)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樓東來厲聲道。

“可是,老板對付這樣的事情,比較有經驗?!斌E然目睹這樣的樓東來,明胤禁不住囁嚅著。

“那么,你告訴我,當拉車的牛發(fā)瘋的時候,是誰想到先用花燈嚇偏了牛蹄,又拖開我的?”

“我……”

“既然那時候你能有勇有謀地自己判斷自己做決定,為什么現(xiàn)在你不可以了呢?!既然他不在這里,你要想的,就不是怎么去依靠他的力量,而是你自己應該怎么做!”樓東來說完,憤憤地轉身用袖子扇著風,“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笨?!?/p>

望著他的背影,明胤只覺得剛才混亂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了。不要總是想著老板的幫助,最重要的,是自己現(xiàn)在能做什么?

“小八,飛上去看看,這個地方到底有多大。不要冒險,有危險就快回來?!泵髫钒褢牙锏男“朔帕顺鰜怼?/p>

“會飛的……靈蛇?”樓東來目送著小八的身影,迷惑地問。

“如果能活著出去,我會告訴你的。”明胤微笑。

小八并沒有飛多高,在半空中就停住了。正在明胤覺得奇怪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小八并不是停住,而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壁壘阻擋了。小八雖然試圖用身軀去撞開壁壘,可是徒勞無功。

“不要撞傷了,你去看看這個迷宮有沒有出路?!泵髫芳泵φf。

小八一擺尾巴,就迅速地盤旋飛舞開來。讓明胤震驚的一幕發(fā)生了,那原本在他和樓東來停下腳步后,就再沒有發(fā)生過變化的迷陣,又迅速地變化了起來,速度比剛才他們走的時候加快了十倍!

也就是說,這個迷宮會根據闖陣者的行動,自動調整變幻的速度。他們走得慢,迷宮的變化就遲緩;小八飛得快,迷宮的變化就疾速。

沒過一會兒,小八就眼睛里轉著蚊香圈圈跌了下來。明胤眼疾手快地趕緊把它接住。

“一直在變……我都看不清楚了。”小八的聲音也像喝醉了酒。

“這可怎么辦?”樓東來皺了皺眉,顯然這種無端端被束縛的感覺開始讓他覺得不自在了。

明胤望了望頭頂和四周,顯然,那布下一切迷局的人,是想慢慢地將他們的體力耗盡,然后再取走他們的生魂,就跟之前白骨花的目標一樣。既然……那時候陳老板能夠用法術束縛住白骨花的變化,現(xiàn)在……我們應該也可以做點什么。

“銅鏡雖然不是那么好破壞,可是……要是我們使勁的話,還是可以砸得亂七八糟的吧?”明胤喃喃自語。

“呃?”樓東來的雙眸頓時就亮了。

不待明胤繼續(xù),樓東來已經開始滔滔不絕:“哼,不是非得找那個黑心術士才能破迷陣的,想要破迷陣,拆了它就好了!你說得很對!”說著他已經一抬腿,朝著距離最近的那面銅鏡,狠狠地踢了過去!

“啊……”那一聲屬于少女的痛呼聲如此清晰地響起,久久回蕩在空中。

樓東來的臉色,瞬間錯愕!眼前的一切如此詭異,讓他幾乎連驚呼聲都發(fā)不出來了。他曾經圍獵過冬季草原上窮兇極惡的狼群,也曾經在星夜追著獵物萬里疾馳,可是,誰能告訴他,為什么一面銅鏡,竟然能發(fā)出少女的慘叫聲?!

仿佛,樓東來的這一腳,打開了某個禁忌的開關。

那一面面的鏡子中,竟然都出現(xiàn)了若隱若現(xiàn)的少女的形象!

那些虛幻的少女從銅鏡中飛舞而出,在半空中聚攏、糾結。漸漸地,匯集成巨大的光的旋渦,就在那折射了無數(shù)光華的殿宇中,仿佛一張大口,即將把他們吞噬!

明胤從來沒有覺得,光芒有一天也會如同黑暗一般,成為如此讓他恐懼的東西??墒?,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是自己現(xiàn)在可以做的!

在那光的洪流席卷中,明胤只覺得自己猶如一片樹葉,被浪濤卷起,拋向了半空中,又重重地落下。跌在了銅鏡密密匝匝的縫隙間的他突然發(fā)現(xiàn),從他們踏入幻境開始,就一直變幻無盡的銅鏡迷宮,此時竟然停止了變化!

操縱那些銅鏡的靈體都脫離了銅鏡,所以……這是逃跑的最佳良機!

“你快逃!”明胤的話語,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樓東來的反對聲在那一剎那,就被靈體的旋渦席卷而來的聲音,徹底吞沒!

感受著腳下堅實的土地,還有夜風中習習的寒意,樓東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回到了現(xiàn)實中,回到了曲江之畔。

得救了!

剛才,剛才的自己真的是被靈體急襲而來的旋渦推開的嗎?那最大的助力,不是來自那個不起眼、卻目光堅定的少年嗎?

樓東來,突然無法回答自己!

他總是任性妄為,從來不會去顧及他人的感受,他從來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身為家中最受寵愛的獨子,出身高貴的樓氏家族,他的人生,一直如此??墒?,此時此刻,他真的不想承認,自己竟然……真的在……懊惱。

“樓東來?”那個平時最討厭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樓東來從來沒有如此驚喜!

他沖到了陳游介面前,扯著他的前襟:“有什么法術趕緊使出來!明胤有危險!”

“我一直想打破結界進去救你們,可是結界的入口一直在變化。”陳游介的臉上,也是從未有過的沉郁與焦急。

“剛才,剛才很多靈體朝著我們沖過來。明胤他,把我推開了……怎么辦!”樓東來從來沒有如此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他真不知道陳游介聽明白了沒。

“他在結界里面,對吧?”陳游介面色沉重。

“嗯,你快救他?!?/p>

“本來,就算是我,也很難從外面打開這個結界,不過,還好有你。”陳游介說著,托起了樓東來受傷的胳膊。那里,還纏繞著明胤的一片衣襟。

“這個,應該能用?!标愑谓榻忾_那個衣襟打成的結,然后他的手指一抖,原本一片寬幅的衣襟,漸漸地越變越長,越變越細,最后變成了一根在夜空中煥發(fā)著淡淡熒光的纖細繩索。而繩索的另一頭,慢慢地沒入了看不見的黑暗虛空之中。

“明胤還活著……屬于他的衣服上的螢火還亮著就是證據,那是生氣的光華。這根繩索會引導我找到屬于明胤的生氣所在。我要追過去了,你留下來吧。明胤這么辛苦把你送出來,我不能讓他的辛苦白費?!标愑谓檎f著,已經縱身躍起。因為他已經看到,那繩索上屬于生氣的螢火,在變弱。

“讓我也一起去,全部的龍涎香都給你!”樓東來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說過,你活著才能兌現(xiàn)承諾。”陳游介頭也不回。

“我……我要去救我的朋友!”樓東來的聲音,哽了一下,卻是如此堅定。

“礙事的小鬼,來吧!”

在那熒色繩索的引導下,樓東來仿佛是驟然從極高處跌入了深潭一般,全身的骨肉都被急劇地擠壓過,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了。當他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冰涼的地面上。

“還是……來了嗎?”在不遠處的高臺上,是一個宮髻高聳衣衫華麗的美人。她綽約的風姿,高貴又說不出地楚楚動人。

“能夠制造出將我陳游介擋住的結界,閣下果然是非同一般的高人?!标愑谓檎f著,目光卻一絲也沒有離開那正躺在她腳下、生死未卜的明胤。

樓東來想要沖上前去,卻被陳游介用目光阻止了。

“看來,我這次還真的是惹上了個不好惹的角色啊,天才術士陳游介?!蹦敲利惖呐佑挠牡剌p嘆一聲。她唇齒間吐出的話語,卻是分外高傲:“見了本宮,還不跪拜?!”

“本宮?”樓東來愣了,能如此自稱的,可只有皇宮里的那些貴人們。轉頭看去,原本神色凝重的陳游介,卻在唇邊慢慢揚起一抹笑意,一振衣袖就已經躬身作禮:“草民拜見娘娘?!?/p>

女子妙目流轉:“想不到,你也還算是有些見識,竟能看破本宮的身份?!贝藭r,她投向陳游介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長。

“迷樓、鏡殿,還有剛才的瓊花幻境,如果我現(xiàn)在還想不出您的來歷,就真的是枉讀史書了。不是嗎?前朝貴妃……李妃殿下?!?/p>

樓東來心念急轉,前朝?也就是說,她是隋朝的妃子?隋滅已經有數(shù)十年之久,可是眼前的美人,儼然還是二八妙齡的少女。不對,她絕不會是普通人。

只是,樓東來此時沒有心情也沒有思緒去想這其中紛繁復雜的來龍去脈。因為明胤都躺在那里一動不動這么久了!怎么陳游介還在這里不緊不慢地跟這個女人閑扯?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在這里忙著勾搭美女?!

“我管你什么李妃張飛,快把明胤交出來!”樓東來終于按捺不住,徑直就要沖上前去。只是,他的腳還沒邁出去三步,就覺得自己的身軀竟然不聽使喚了,仿佛是被看不見的手鉗制住了全部的動作!

“無禮的鼠輩,非得受些教訓才能懂規(guī)矩?!崩铄⑽⒁恍?。

陳游介的扇子一展,從那撲扇的微風中竟然有一團團的雪花席卷而出!待到風止之際,樓東來竟然看到,看似空蕩蕩的他們與李妃之間,竟然縱橫交錯著無數(shù)根絲線!而此時,這些絲線上都沾滿了陳游介扇風鼓起的雪花。如果不是這些雪花讓那些絲線顯形,只怕他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到底自己是著了什么道兒。

怪不得從踏入這里開始,陳游介明明看到明胤就躺在那里,卻一直沒有動作,就是防著這些鬼蜮陷阱。

“被你發(fā)現(xiàn)了呢……還真是不可愛?!崩铄谥滦漭p笑,那衣袖后的雙眸卻如同利箭般,激射出氣勢洶洶的怒火,“只可惜,我沒工夫陪你們玩了!”

只見李妃振臂一揮:“去!”

樓東來看到,那些從鏡子中現(xiàn)形而出的少女靈體們又氣勢洶洶地裹挾在了一處,那洶涌流轉的光的旋渦,正在朝著他們的方向急襲而來!

陳游介面色一凝,一把抓起樓東來就朝后疾退!而在同一瞬間,那些四散交錯的絲縷驟然集結,轉瞬就形成了一道牢固的壁壘,將他們徹徹底底地擋在了外面。

而那剛才還洶涌澎湃的靈體的旋渦,竟然也在一瞬間就消失殆盡!

“糟糕!剛才的那些靈體只是幻象!她其實只是要趕我們走!她到底要做什么……這么急不可耐。”陳游介喃喃自語。樓東來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緊張的陳游介。那個男人竟然……也會為別人著急?!

鏡殿的怨氣,那些少女的靈體……還有明胤……那個李妃到底要做什么呢?為什么,她會突然急不可耐?!

陳游介的頭腦,在急速地思索。如果不能洞悉一切的緣由,貿然出手只會讓事態(tài)更加復雜!

“怎么天還不亮!要是天亮了,這些妖物鬼怪總會無所遁形吧……都八月初三了,怎么天還亮得這么遲!”樓東來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該再啰唆讓陳游介分神,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你剛才說什么?!”樓東來的胳膊,突然被陳游介緊緊地握住。

“我說……天怎么還沒亮……”

“后面!”

“都八月初三了……”

“對!今天就是……”陳游介的臉色,漸漸從焦急的沉郁中,升騰起了一種異樣的犀利。

“原來如此!”

“現(xiàn)在,我就讓你看看,長安最絢爛的……煙火!”陳游介的手指間,突然有好幾簇小小的火苗在跳躍。他將折扇一揮,那些小火苗如同放出了籠子的小鳥一般,四散飛去。在那小火苗的后面,都拖曳出了長長的尾翼。如果是平時看到眼前的景色,樓東來會驚喜地鼓掌歡呼,可是此時此刻,他什么心思也沒有了,他只擔心一件事——明胤的安危!

幾只小小的火苗都熄滅了,只有一只在黑暗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如同一只火之鳥正舒展開蓬勃的火之翼!

當那巨大無比的羽翼震動的時刻,樓東來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巨響,同時看到了半空中散落的金色的飛末!仔細看過去,那些并不是飛末,而是……曾經操縱了鏡殿里眾多銅鏡又將他們拒之門外的,繅絲的結界。此時,那曾經透明到看不見摸不著的結界,在陳游介的火鳥之翼下,正一點點地被燃燒殆盡。原本密不透風的結界,正在一點點地分崩離析,化作了無處可尋的齏粉。只有空氣中,還隱隱回蕩著那些屬于硝石的氣息。

火鳥之翼點燃了那些早就被陳游介無聲無息沾染上硝石粉末的絲縷,然后,就是爆炸。這就是陳游介的做法,簡單、直接、有效。

而曾經被隔絕的真實,也赫然出現(xiàn)在了眼前!

李妃端立在一個法陣的中央,而在她的腳邊,明胤正靜悄悄地躺著。雖然萬分焦急,可樓東來還是從陳游介的面龐上斷定,明胤還活著。

李妃的嘴角噙著笑意,仰望著那金色的飛末濺落,仿佛對此時的異狀毫不在意。

“想不到你竟能打破我的繅絲結界?!?/p>

“不是打破,是毀掉。比起解開結界的樞紐,還是徹底燒了它來得痛快?!标愑谓榈哪樕?,不再有那些面具般彬彬有禮的笑容,而是洋溢著真正的怒火!

他的折扇已經再度展開,那些曾經被所有人忽略了的,輕飄飄的白色的雪花再度蓄勢待發(fā)。只是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了,這些,正是硝石的粉末。也就是剛才在火鳥之翼下被剎那點燃,讓繅絲結界瞬間崩潰的利器。雖然看似微小,卻是絕不容忽略的存在。

“我已經說過了,我開始……不耐煩了。”陳游介身上的威壓之勢,已經越來越明晰。

李妃微微地搖著頭,仿佛對他的威脅視若無睹:“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么不耐煩。因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p>

在此時,明胤的身軀,突然,動了動。

所有人的視線,瞬間集中在了明胤身上。

明胤一點點地撐了起來,他的眼眸似乎久久無法適應眼前的一切,步態(tài)和眼神都顯得茫然。

“明胤,你沒事吧?”樓東來的聲音,有一絲發(fā)顫。涌上心頭的狂喜,讓他的喉間都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一般。

明胤的視線,慢慢地轉向他。那帶著茫然的目光中,沒有樓東來熟悉的溫暖,只有陌生。

“朕……怎么會在這里?!”

朕?明胤在說什么?樓東來茫然了。

“臣妾李氏,恭迎陛下重新臨世!”李妃的面龐如同月光般,綻放出欣喜的光華。她躬身,盈盈一拜。

陳游介的目光,驟然一沉。

明胤那熟悉的面龐上,糾結著的是絕不屬于他的痛苦神情。陳游介熟悉的那個總是開朗微笑的少年,仿佛在一瞬間被徹底吞沒了。現(xiàn)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有著相同容貌的陌生人。

“明胤”淡漠地掃過面前的眾人,那種帶著上位者慣常的淡然與無視的目光,如此冰涼又陌生。陳游介以為再不會為任何事情動搖的心緒,在那一瞬間,竟然被那無視的目光,狠狠地撕裂開一道塵封的傷口。

陳游介抬手,止住了樓東來想要沖到“明胤”身邊的動作。

“明胤”的臉上,那沒有一絲表情的神情,讓樓東來突然不寒而栗。那是……猶如蟄伏的獸,正蓄勢待發(fā)的神情!

樓東來突然不敢想象,下一秒會發(fā)生的,究竟是什么?!

“朕……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夢里,朕早就已經……被殺了?!闭f著,“明胤”撫上了脖頸,明明沒有一絲傷痕的脖頸卻讓他露出了更加痛苦的神情。

推測,在眼前一點點地被證實??墒?,陳游介的神情,越來越沉重。他寧愿自己是錯的。

“不!不是夢,那時候王世充派人來鴆殺朕……那時候,那時候……朕是真的,死了。”“明胤”的面色混合著難以掩飾的恐懼和失魂落魄。

李妃急忙勸慰:“陛下,一切都過去了?!?/p>

“皇泰主楊侗,前朝亡國之君。十四歲的時候被權臣王世充推上皇位成為傀儡,不到一年后被王世充鴆殺。原來你處心積慮復活的,就是他。”陳游介面色凝重,聲音卻低不可聞。

這就是答案!讓李妃急不可耐的原因就是,她必須在當年楊侗赴死之日,將他復活!因為,這是一年中的最好時機!而明胤,卻是萬中無一的適合承載靈體而不會產生任何排拒的,明氏一族的血脈!

李妃緩緩輕笑:“當然。我原本只是想找個適合的少年的身軀。我開始選擇的本來是那個莽撞小子樓東來,你們卻把明氏一族最珍稀的人妖融合的血脈送到了我的手邊。如此一來,我一點都不用擔心,這個集結了百妖之力復活的陛下的靈魂,會與身軀無法融合了。真的是……感激不盡?!?/p>

推測完全被證實了,陳游介的心在一點點,沒有盡頭地下沉。

“明胤,不會回來了。現(xiàn)在,陛下將代替他活下去。”女子的眼眸中,泛起了憧憬的波瀾。

“不!我要把明胤的神志喚回來!”陳游介說著,手中已經抖出了數(shù)張符咒。

讓人詫異的是,李妃并沒有阻止他,她的嘆息聲意味深長:“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這種法術一旦完成,絕不可能逆轉結局。只怕你的符咒,喚不回明胤的神志,只會傷了他的身體?!?/p>

陳游介的身形,頓時僵住。沒錯,李妃說的都是事實。

身為縱橫長安的天才術者,陳游介從未像今天這樣,無能為力!

突然,一種若遠若近的聲音,在耳畔傳來。

一片碎片,掉了下來。接著,是又一片!

陳游介抬起頭,他看到了,那經歷了近百年都不曾朽爛的迷樓、鏡殿,竟然……開始崩塌!

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前,它還是那樣地金碧輝煌、迂回曲折,可是在這瞬息之間……一切竟然就已經分崩離析。而在同一時間,崩潰的還不只是鏡殿,還有那些原本寄身在銅鏡里少女的靈魂。隨著那些銅鏡的碎裂,這些少女們也紛紛脫體而出。混亂的鏡殿里,到處是縱橫奔涌四散奔逃的靈體。

原本,李妃用繅絲控制著她們的行動,借用了靈體的力量來施展法術??墒?,當那些繅絲被陳游介的硝石雪花付之一炬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再能控制她們。而此時,鏡殿自身都即將崩潰,李妃又如何能力挽狂瀾?!她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這一切,都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控制!

她的神識,頓時紛亂。這一剎那的迷亂,更是將眼前的局面崩毀得更加不可收拾!鏡殿內部雖然已經崩潰,可是那些原本四散的少女靈體,漸漸地糾集起來,結成了巨大光流。此刻,仿佛是正在噴吐著巨大旋渦的白色巨蟒,朝著李妃的方向,急襲而去!

陳游介的唇邊掠過一絲冷笑:“看來,不用我們收拾她,她自己就要承受法術的逆流了!”沒有足夠實力的人,操縱妖靈,復活死靈,一旦自身的法力有失,就要承受這百靈噬身的逆流。

這些閉鎖多年的靈魂,一旦控制她們的神識紛亂,就立刻自迷了心智,只知道放縱本能地胡亂攻擊!陳游介冷笑,就讓你自食惡果吧!

“不!”那屬于少年的清澈嗓音是如此清晰,壓倒了那一切喧囂!

陳游介的身軀驟然一震,這聲音,與他記憶中的明胤,是如此相似!

一條青色的龍,在那白色旋渦即將裹挾而來的時刻,盤旋在了女子與“明胤”身畔,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將那百千靈體的咬噬,統(tǒng)統(tǒng)擋下!

還來不及感嘆這瞬息間發(fā)生的一切如此震撼,轉眼,那條龍就已經“吧嗒”一聲,跌在了地上,瞬間就又恢復了小小的原形。

“明胤”急忙把它捧在了懷里。怎么回事?現(xiàn)在操縱這個身體的……是明胤嗎?

沒錯,能驅使小龍小八的人,只會是明胤!

陳游介激動地疾步沖上前去。

而發(fā)生在他眼前的一幕,卻讓他生生頓住了腳步。

“明胤”將剛才嚇得跌坐在地的李妃,輕輕地攙扶了起來。那種蒼茫中又帶著憂傷的目光,絕不屬于明胤!

怎么回事?!

一個大膽的猜測,如同夜空中閃過的電光般,瞬間照亮了陳游介的頭腦。

明胤在抗爭!他在用自己的全力奪回身體的歸屬!而那振聾發(fā)聵的一聲“不”,正是他在那瞬息間的勝利!雖然,這勝利的時間短促得可笑,但是,他依然,沒有放棄。陳游介仿佛看到了,那個頂著亂發(fā)的小子,帶著倔強的眼神,正緊緊地抿著唇。

連對這法術一無所知的你都沒有放棄,我又怎么會被眼前的一切蒙蔽了雙眼,裹足不前?!

沒有任何一種法術,可以真的操縱人心!希望不死,人心不滅。

明胤,你告訴了我,比法術還要重要的東西。陳游介翻涌的心緒,一點點地清明,他知道,一切,尚未成定局!絕望之中,還有希望!

“妝成多自惜,夢好卻成悲;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p>

“明胤”緩緩地念出了一首詩。

李妃的身形,驟然頓住。

“你……怎么會知道這首詩?”李妃震驚的目光中,竟然有了一絲驚喜的焦點。

“你不是李妃,朕的李妃,并不是你這般模樣?!?/p>

“李妃”怔了怔,原本嬌艷的面容上頓時有幾分掩不住的尷尬。即便如此,她的風姿,依然是如此奪人心魄,讓人不忍苛責。

“明胤”寧靜如水的目光注視著她:“我想起來了,你是……侯夫人。死后才艷冠天下的美人,侯夫人。祖父當年,也曾為你唏噓感嘆,嘆息錯過了你如此紅顏?!彼谥械淖娓?,正是隋煬帝楊廣,那個早已經屬于過去時代的名字。

而侯夫人的面色,卻漸漸從震驚中蘇醒,仿佛在那一瞬間,就已經找到了一切愛恨糾結的源頭。

“我十五歲那年入宮,整整九年……從來沒有見過陛下一面,我的青春,就這樣在毫無指望的深深后宮中,被吞噬掉了……

“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么消失掉……”

誰也不知道,有多少妙齡的女子,在那迷樓之中,被時光靜悄悄地磨滅了年少的容顏,在那沒有盡頭的時光里無望地等待著君王的一夕寵幸。而身處末世的她們,連那最后的微弱的希望,也被歷史的潮汐徹底吞沒,什么也沒有留下……

沒有人記得,她們,曾經是那么地美好。

所以才會在人世間徘徊不去,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復活皇帝,尋回那過去時光里曾經的美好。

其實……她們只是,寂寞啊。

沒有選擇復活那位帶給了她們無數(shù)哀傷和眼淚的隋煬帝,而是選擇年少的皇泰主楊侗,不就是希望能夠借著重生那個少年,也讓自己的生命可以再一次沉浸在虛妄的青春中,讓一切再度開始嗎?如果,這次不再選擇那個辜負了自己的無情帝王,一切,是不是會有一點不同?小小的微弱的希望,最后終于孕育成了巨大的波瀾,在近百年之后,在唐的天空下,拍響了巨大的濤聲,讓天地間如此清晰地回響著,那絕望之中又掙扎著希望的不甘的祈禱……

侯夫人的肩膀,在顫抖著,而她原本清晰的容貌,竟然開始影影綽綽變得模糊起來。這是維持她形象的法力正在迅速消退的緣故。

“所以你就糾結迷樓里的萬千怨女的靈體,讓我復活?因為,你想回到屬于你的時光里去?”此時,伸出手去,將帶著淚珠的她輕輕攙扶起來的,是暫居在明胤身軀里的亡國之君。那已經走過了生與死的少年,眉宇間是坦蕩蕩的寧靜。

“不要再留在這里了,這里已經不是屬于我們的現(xiàn)世?!?/p>

侯夫人抬起頭,注視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面龐:“為什么?”

“我讀過你的詩,可惜,你卻沒聽過我的絕命之祝禱。那時候我說:愿自今已往,不復生帝王家。”

“愿自今已往,不復生帝王家?”侯夫人沒想到,那個少年天子,竟然根本就不愿再成為帝王!

“所以,我不需要復活,我只想走上屬于我自己的全新的輪回之路?!鄙倌暾f。

侯夫人頹然地低下頭:“你是說,我做的全部……都錯了嗎?”

少年搖了搖頭,他的唇邊是一抹釋然的微笑:“能讓我目睹絕世美人的風采,這一場相遇,又怎么能說是錯了。

“雖然只有這短短的一瞬間,但是,我會用我剩下的全部記憶,記住我曾與你,這位讓無數(shù)人無限仰慕惆悵的美人相遇……”

少年天子的話語,如同揚州春天那映著暖陽的柔波,在那里,春光正好,青春年少……即使,只在剎那之間,起碼那盛開的花朵,曾被欣賞;那傾世的容顏,曾有人憐惜。

少年天子的笑容,如此真實,在那一瞬間就填滿了無窮無盡寂寞日子里全部的荒蕪。侯夫人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手掌之間:“雖然世人都叫我侯夫人,其實我的閨名本是叫:侯玉芝?!?/p>

她的笑容如此美麗,滌蕩了積郁百年的寂寥。一陣風吹過,明胤的身軀漸漸地傾斜下去,而一抹明亮的螢火卻從他的衣袖間冉冉飛舞而出。少年天子,走上了屬于他的道路。此時,侯夫人已經消失了,她也化作了一道明亮的螢火。

兩道明亮的螢火飛了起來,冉冉上升,最后,消失在了蒼茫的夜空之中。

長夜,終于走到了盡頭。

將鏡殿里殘余的靈體收服,完成法事將她們再次送入輪回,已經是數(shù)日之后。

終于從長久的沉睡中醒來的明胤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樓東來焦急的雙眸。

“東子,我沒事?!?/p>

“沒事就好?!睒菛|來松了一口氣,突然,他跳了起來,“你剛才叫我什么?東子?!給你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叫我樓大少爺!”

“明明就是東子?!泵髫肺⑿?。

鏡殿已經化作了一片殘垣。淺淺的晨曦正籠罩在上面。

鏡殿之畔,陳游介的面色卻沒有一絲輕松。他有一種預感,一切,并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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