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惲代英致沈葆秀

世界名人情書大全集 作者:雅瑟 等主編


惲代英致沈葆秀

惲代英(1895年—1931年),原籍江蘇常州,生于武昌。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早期著名的青年運(yùn)動領(lǐng)導(dǎo)人之一。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3年任團(tuán)中央宣傳部部長和《中國青年》主編。1926年3月任黃埔軍校政治總教官。參加領(lǐng)導(dǎo)了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1928年后擔(dān)任中共中央組織部秘書長和宣傳部秘書長。1930年5月被國民黨逮捕,1931年4月20日在南京英勇就義。

沈葆秀,是惲代英的第一個妻子,兩人于1915年結(jié)婚,1918年沈葆秀因生產(chǎn)去世。

葆秀大鑒:

汝去我而逝已匝月矣。吾未知汝魂魄自知耶?我元汝尚能勉自排遣,汝無我又無汝所愛之弟妹,汝何以度日耶?吾昨聞全嬸言,血暈之時毫無苦痛,汝幸能無苦痛而去,吾聞之亦心慰。吾無情之人,近來待汝較汝初逝時已略淡漠,汝當(dāng)冷笑而置之也。惟余可以慰汝者,前與汝言合葬之事,父親大人已經(jīng)允許,不續(xù)娶之事亦可辦到?,F(xiàn)與汝卜地落駕山(1),先批與王氏先祖妣墓地之間,擇期本月27日發(fā)引安葬。嗚呼!吾與汝姻緣如是之短,殊令人思之不服。他生之緣,愿無忘之。父親意欲吾稍緩納親,吾意汝生前一杯一箸,猶愛情不肯輕界他人,豈以我身汝甘使他人一嘗鼎(2)耶?吾之有愧于汝,料汝英靈必能諒原。吾自今以后,惟當(dāng)更求守身如玉,使此心如古井不波。吾意我若先汝而死,不知汝哀痛何如,或汝以身殉我矣。吾即不能以身殉汝,著更不能為汝守此心。守此身,他日同穴,以何面目向汝耶?吾本有獨(dú)身終老之心,且吾亦以學(xué)一自立生活為樂,汝既不終天年,吾初無須人扶持,汝如有知,于汝之去我太亟,亦不必悔,更不必念我寂寥,惟有法可續(xù)他生之緣者,必力求之,此則所以惠我者深矣。此生已休,惟他生可卜耳。

吾思汝從我兩載余,初無何等樂境。吾作事過于刻板,且愛書過于愛汝,每使汝孤寂無聊,今日回憶殊有愧矣。吾原謂將來卒業(yè),則汝之幸福漸增,豈知汝竟不待吾卒業(yè)而去乎?吾即失汝,今日所謀者,則卒業(yè)后就事,如何填補(bǔ)此次喪事虧空。且父親之意,吾等能回江蘇亦狐死正邱首(3)之意。且先妣之葬,略有謬誤之處,吾意就事錢稍多,則將遷先妣與汝之柩回常州。江南風(fēng)景較此為佳,且從此汝更可與先妣相近,蓋吾等意欲購大地一塊,永為吾家墓地。嗚呼!吾果有所人不與汝謀陽宅,乃謀及陰宅,吾不知汝瞑目乎?否也。

前者卿問我,卿死后我將如何,今除同死一言,我——皆踐其諾矣。吾堅(jiān)持不續(xù)娶,吾意汝必憐我,然亦不必憐。吾性孤介,前者幸得汝,不然欲有家庭之樂,未必能也。吾今又安得端肅聰明如汝者而妻之?且得此等人,如待遇同于汝或更優(yōu)于汝,我寧死不肯為。吾惟愿汝魂魄常依附吾身體,吾將來至上海,汝仍隨我至上海。我雖不見汝,我心滋慰。又汝終不能常入我夢,吾意汝魂魄或已無知,果無知亦免汝柔腸百折,珠淚千行,事亦良佳。惟恐或雖有知,強(qiáng)鬼挾持汝,不使汝與我相見。吾意果有鬼必有神,吾將力求修德造福,使神靈可護(hù)我,并我所愛之人。使我等癡愿必償。向如魂魄無知,我將未亦歸于此境。惟愿化灰塵后,汝之軀殼與我之軀殼更揉雜,不可辨。其中又不許他人之軀殼相揉雜,此亦無知之一樂也。吾等既合葬,此樂或可求而得之。固合葬使汝兆偏左,留其右以待我,汝喜耶?嗔耶?惟愿我將來死后能見汝來相迎,從此永遠(yuǎn)同眠于重泉之下,以雪此殼,則異室之根,吾知汝再見我之時,或不至憾余言不顧行,事死不能如事生也。

仲清每露感汝及感余之意,其情甚真摯。吾原推愛卿之心以及彼,今已無以報卿,故尤注意彼。吾猶憶汝前年歸寧后,告我汝家中仲清等之不上進(jìn),頗倦倦無以為什。人言女生外向,汝之念念母家,何曾外向?是知汝固非尋常女子也。仲清欲來與我同居,父親、岳父俱已贊同。此既慰我寂寥,亦于仲清有益。吾將來至上海,必設(shè)法攜仲清往投考學(xué)校。吾常見仲清,常為仲清盡力,庶幾稍足以自恕負(fù)汝之罪,亦使汝不更以汝家未來事為慮也。

自汝逝后,伯父、父親、岳父俱慮余悲思過當(dāng),或致狂疾,吾當(dāng)事誠抑郁不解,老天何心乃如此處我?事后追思,又覺我處置多所失當(dāng),使汝致于此。吾思死誠不足為禍,惜不得同死。更以家中諸多關(guān)系,亦不敢同死。吾既不死,又敢狂乎?吾果狂何益于汝?他人不諒,或且以為汝致我狂,則重誣汝矣。近來力求排遣之法,精神漸覺復(fù)原。嗚呼!吾等不幸而運(yùn)乖,遽成異世之人。我死與不死,狂與不狂,再娶與不再娶,總覺許多未安,但亦只得求比較可安者而安之。吾知汝在冥中,亦必心中轉(zhuǎn)側(cè),不知如何為我為計。事已至此,更無善計可言。汝第任吾今日所行,不必又或有所歉然于心也。汝不必念我無子,我之不信無后為不孝之說,汝所素知。我茍立志向上,吾父乃及祖宗必不以無后責(zé)我,更不致以此怨汝,汝一切放心。汝既為吾家而死,歷代租宗必矜憐汝,其他愚拙之事,發(fā)于我之癡情,無與于汝事也。

吾已以汝臨產(chǎn)之一切情形撰《臨產(chǎn)之大教訓(xùn)》一篇,又撰《悼亡雜話》一篇未成,此二篇均不甚可意,或須改作少年失偶,汝我難堪之情,諒無大異。吾惟祝汝無知,汝果有知,或更不能善排遣如我,吾惟愿汝能寬心自尋樂趣。

吾為汝籌葆秀大工廠事,茍?zhí)旒僖跃墸路请y成。吾失汝,瑣屑之事,頓無人為助,外間如遇得意之事,亦無可告語。吾為汝擦棺、購置點(diǎn)心,意欲一睹汝笑容,終不能見。前者岳母生日,吾親攜點(diǎn)心二包往贈,此汝屢囑我而我不為者。今我為之,汝不及見矣。是日與姚舅舅等打牌,吾又念今年新正,終未從容與汝一游嬉,此皆吾作事過于刻板之過。吾不知如何能補(bǔ)此缺憾,吾惟愿常保此靈明,死后做鬼夫妻。庶幾不致再有缺憾如此刻。吾自問,除一種癡情,一種向上心,并此干凈身體以外.更元事可以對得住汝。汝愛吾不肯深責(zé)吾,吾以此愈不能忘汝矣。汝懷孕十月,不知所受是何滋味,中夜疼痛不能安枕,尚寧默然自己下床料理一切,知我睡眠有定時,早起不欲過晏,終不愿輕易擾吾。嗚呼!吾今日思之,愈不能不慟汝,吾不知體貼汝,待汝雖不嚴(yán),而酷如此,吾惟有于汝去后,本吾良心,不作一負(fù)汝之事,不然吾無以自恕矣。吾愿吾他生托身為女子,與汝為婦,亦一嘗懷孕分娩之苦,以贖此生之罪。此言出于吾之赤誠,汝必能相信也。

父親知吾擬每月致汝一函,謂如此恐遭魔祟,此父母愛子之心。余意以遵命為是。惟吾每月十五日必一計是月中為汝所作事若干,以志不忘。汝不得每月得吾書,或非汝所愿,汝能魂魄依余,則余之心即汝之心,余之身即汝之身,更不必假尺素之力而情愫始通也。家中自汝喪后,群眾一辭,以遷家為宜,床空裳冷,我亦難以為懷,不如不見為凈。如因汝傷我身體,汝必不安,且亦過于拂諸長者之意也。吾如卒業(yè)就業(yè)滬濱,每年至少必兩度省視汝墓,在此則擬每年四次。吾已無事報汝,惟以一顆心請汝鑒納而已。

我校中尚未開課,大約總可以敷衍畢業(yè),四弟因料理家務(wù),前不久始赴寧,近因?qū)幰呱跏?,避之杭州。吾前與汝約就業(yè)滬濱,得便必游蘇杭名勝,今已不可得矣。抱冰堂花又盛開,汝魂魄亦能一往游覽耶!吾言有盡,而意無窮,吾亦不知將來更何時致書于汝,惟于有必要情形時,必不忘致書耳。吾自號“永鰥癡郎”,我亦癡,汝亦癡,既癡于前矣,安容不遂終身癡乎!汝以吾言為然否?

代英

1918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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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落駕山即現(xiàn)在的武昌珞珈山。

(2) 嘗鼎:即“嘗鼎一臠”之意,比喻可據(jù)部分以推知全體。

(3) 狐死正邱首:出自《禮記》檀弓篇,從姜太公被封于營五(齊),返葬于周,聯(lián)系到狐死時把頭擺正方位,面對著老家,意為不忘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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