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游園歌

樂游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長生木瓢示真率，更調(diào)鞍馬狂歡賞。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城仗。閶闔晴開蕩蕩，曲江翠幕排銀榜。拂水低徊舞袖翻，緣云清切歌聲上。卻憶年年人醉時，只今未醉已先悲。數(shù)莖白發(fā)那拋得？百罰深杯亦不辭！圣朝已知賤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

此詩當作于天寶十載(七五一)。題下有自注：“晦日賀蘭楊長史筵醉歌?！被奕罩刚禄奕?，是唐時一個節(jié)日。德宗時才廢正月晦，以二月朔為中和節(jié)。樂游園即樂游原，漢宣帝所建，在長安東南郊，地勢最高，四望寬敞，為唐時游賞勝地。杜甫這時生活益困，故語多感慨。

1. 二句從樂游園寫起。崒音足，高貌。森爽，森疏蕭爽，寫園中喬木參天。煙綿，猶煙籠。
2. 二句方寫置酒。公子，指楊長史。勢最高，酒筵擺在園中最高處，因而也是眼界最寬的地方。用一“最”字，顯出這天游園飲宴的還有其他公子。秦川，水名，一名樊川，這里指長安周圍的平原。唐人多如此用法，如王維詩：“秦川一半夕陽開?！币蚓痈吒┮?，故見川原之平如掌。鮑照詩：“九衢平若掌”，沈佺期詩：“秦地平如掌”，此用其字面。
3. 二句寫飲酒行樂，兼稱美主人。長生木瓢，用長生木做的酒瓢。晉嵇含有《長生木賦》。示真率，是說主人用長生木瓢酌酒與客，來?？烷L壽，而不拘于一般繁文縟節(jié)，這表示了他的真誠和坦率。更調(diào)鞍馬，是說酒后又讓客人乘馬游覽。調(diào)讀平聲，有戲弄的意思?？駳g賞三字，挑起下六句。按唐人所謂調(diào)馬，有二義：一為馴馬，許渾詩“胡馬調(diào)多解漢行”；一為戲馬，韓翃《看調(diào)馬》詩：“玉勒斗回初噴沫，金鞭欲下不成嘶?！币猱敃r酒后兼戲馬取樂，故詩有“狂歡賞”之文。
4. 二句寫芙蓉園。芙蓉園在樂游園西南，中有芙蓉池，綠水彌漫。玄宗開元二十年曾自大明宮筑夾城通芙蓉園和曲江。仗，儀仗。白日雷霆，形容儀仗的聲音。原來這一天玄宗也出游。
5. 二句寫曲江。曲江在樂游園南，亦名曲江池。杜甫《哀江頭》詩：“江頭宮殿鎖千門”，可見這里宮殿的宏偉。閶闔，天門。這里即指宮殿門。漢樂府《天門歌》：“天門開，蕩蕩?！?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3/03/08/20250124297966.jpg" alt="" />，音迭。蕩蕩，闊大之意。翠幕，貴族們游宴時所搭華麗的帳幕。銀榜，宮殿門端所懸金碧輝煌的匾額。排銀榜，是說翠幕之多如云，勢排銀榜。“排”如杜詩“干排雷雨猶力爭”之排。
6. 二句總寫望中所見芙蓉園和曲江的狂歡情景。上句寫舞，下句寫歌。王延壽《魯靈光殿賦》：“緣云直上。”這里形容歌聲的嘹亮，愈轉(zhuǎn)愈高，有似緣云而上。浦起龍云：“青春六句，一氣讀。雖紀游，實感事也。是時諸楊專寵，宮禁蕩軼，輿馬填塞，幄幕云布，讀此如目擊矣?！?/li>
7. 此下為末段，感嘆身世。年年，猶往年。人，杜甫自謂。政治黑暗，生活貧困，年復老大，故未醉先悲。
8. 杜甫志在兼善天下，不甘心老死無成，所以不覺恨起白發(fā)來。與“苦遭白發(fā)不相放”同意。
9. 即所謂“痛飲”。深杯，滿杯。
10. 這兩句是牢騷話，但用意很曲折，前人解釋也頗紛歧。賤士，杜甫自謂。與自謂“腐儒”、“棄物”同一憤激。孔丘曾說：“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論語》)上句實暗用此意。圣朝，也就是有道之邦。當此圣朝，而長久貧賤，豈不可愧可恥？而自己之丑陋無才也就可知了。丑字兼含深愧恥意。一物，仇注以為指酒，恐非；沈德潛說是杜甫自謂(《杜詩偶評》)，也太泥。盧元昌說：“當此春和，一草一木，皆荷皇天之慈，忻忻然有以自樂，獨我賤士，見丑圣朝……夫豈皇天憫覆、終遺賤士乎？”(《杜詩闡》)結(jié)合目前景物，釋一物為一草一木，最為圓通。按杜甫《北征》詩：“雨露之所施，甘苦齊結(jié)實?！笨勺鞔司渥⒛_。此句承上，是說即使自己是個賤士，但總算是萬物中之一物，應該讓他活得下去，如今竟窮得像喪家之狗，豈不是也有累于“圣朝”的盛德嗎？皇天慈三字要活看。對草木而言為“皇天”，對人事而言則為“圣朝”。封建時代通常是把天子的仁慈稱作“天恩”的。
11. 大家都醉醺醺的騎著馬走了，詩人還留在樂游原上，對著那蒼茫的暮色吟出了這首詩。這蒼茫，也包含著詩人對時局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