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頎 五首

送魏萬之京

朝聞游子唱驪歌，

昨夜微霜初度河。

鴻雁不堪愁里聽，

云山?jīng)r是客中過。

【前解】

一，是正寫題，如云：“子欲別耶？”二，是題前添寫一句，如云：“時且秋矣?！比瑓s趁便反先接題前添寫之一句，如云：“秋且不堪?！彼?，方仍接正寫題，如云：“乃又別乎？”質(zhì)言之，只是如此四句，而其手法轉(zhuǎn)接離即，妙至于此，真絕調(diào)也。

關(guān)城曙色催寒近，

御苑砧聲向晚多。

莫是長安行樂處，

空令歲月易蹉跎。

【后解】

五，言一年輕輕又便過也。六，言一日輕輕又便過也。如此輕輕一日，又輕輕一日；輕輕一年，又輕輕一年，歲不我與，轉(zhuǎn)盼老至。然則特地之京，竟為何事？君子贈人以言，此“行樂蹉跎”之四字，無謂今日言之不早也。

題璇公山池

遠公遁跡廬山岑，

開山幽居樹林。

片石孤云窺色相，

清池白月照禪心。

【前解】

此借遠公當(dāng)璇公也。一，是從世間遁入山中。二，是從山中開出精舍。三，“色相”句，著“片石孤云”，妙！石亦不常，云亦不斷，若問色相，色相如是。四，“禪心”句，著“清池白月”，妙！月亦不一，池亦不異，若問禪心，禪心如是。誠能是，則遁跡可，開山又可。設(shè)不然，則遁跡不應(yīng)又開山，開山便是不遁跡也。［三，寫山；四，寫池。］

指揮如意天花落，

坐臥閑房春草深。

此外俗塵都不染，

惟余玄度得相尋。

【后解】

“指揮如意”，寫璇公動相也；“坐臥閑房”，寫璇公靜相也。七句“此”字，正指滿房落花、繞床深草，言璇公面前，只許爾許，其外更無雜色人闖得一個入來，所以深表己之為一色人也。

寄綦毋三

新加大邑綬仍黃，

近與單車向洛陽。

顧盼一過丞相府，

風(fēng)流三接令公香。

【前解】

題是寄綦毋三，詩卻為綦毋三諷切朝堂，此一最奇章法也?？此痪洹叭浴弊?，二句“與”字，孰“仍”之，孰“與”之乎？若謂未承顧盼，則既已一過丞相府矣；若謂未著風(fēng)流，則凡經(jīng)三接令公香矣。如此人者，只疑讓席相推，乃更單車外遣，真使旁人亦不勝惋惜者也。

南川粳稻花侵縣，

西嶺云霞色滿堂。

共道進賢蒙上賞，

看君幾歲作臺郎。

【后解】

此又續(xù)寫其洛陽新績，以嘆三之誠賢也。五，見其巡行阡陌，重者國本。六，見其鼓吹文章，進者國華。以如此人，顧曾不得辱一臺郎，而久令之單車在外?！肮驳馈泵?，妙！“幾歲”妙，妙！當(dāng)時誰為丞相、誰為令公？有賢不進，而上賞虛叨，又何以自解哉！又何以自解哉！

宿瑩公禪房聞梵

花宮仙梵遠微微，

月隱高城鐘漏稀。

夜動霜林驚落葉，

曉聞天籟發(fā)清機。

【前解】

只起句“遠微微”三字實寫，已下悉用揣測成文，奇絕，妙絕！猶言此何聲耶？為是鐘，為是漏？論此時月落城陰，即鐘漏已歇。然則霜葉耶？抑天風(fēng)耶？若在夜動，則或霜葉，今自曉聞，恐是天風(fēng)。凡寫三七二十一字，悉不寫梵，而梵之妙諦已盡。［或試別擬，已更無著筆處，何也？梵固不可得而著筆也。］

蕭條已入寒空靜，

颯沓仍隨秋雨飛。

始覺浮生無住著，

頓令心地欲皈依。

【后解】

妙絕，妙絕！此天然是聞梵，天然不是聞歌。今后縱有妙筆再欲擬作，任是髯枯血竭，亦終作得聞歌，決作不出聞梵也。“蕭條已入”，妙！便是過去法過去。“颯沓仍隨”，妙！便是現(xiàn)在法無住。此為親眼現(xiàn)見三世三心了不可得，又安能不生無所住心？

送司勛盧員外

流澌臘月下河陽，

草色新年發(fā)建章。

秦地立春傳太史，

漢宮題柱憶仙郎。

【前解】

前人如此解法，后人乃曾未到?？雌涫窒轮皇且徽垡坏?，紙上早是七曲八曲，真為名家之名筆也。〇一、二，“流澌下河陽”，是紀(jì)送別是臘月；“草色發(fā)建章”，是紀(jì)到京是新年。試思正此送別，如何斗接到京？此直是其筆體自來輕健，不關(guān)苦心吟哦所得也。三、四，“立春傳太史”，是寫員外京中歡喜；“題柱憶仙郎”，是寫自己此地相思。試思才寫歡喜，如何又斗寫相思？此又是其筆體輕健所得。彼苦心吟哦者，固必?zé)o是事也。

歸鴻欲度千門雪，

侍女新添五夜香。

早晚薦雄文似者，

故人今已賦長楊。

【后解】

前解，送盧。后解，自托也。言明年歸鴻叫雪之時，是君含香入殿之時，知己若復(fù)薦我，我敢儼然不讓？又妙于虛虛用“文似”二字自贊，蓋前解固已暗推員外為相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