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一個時代的風(fēng)華與隱痛:我讀《詩的時光書》
花有兩種。一種是喜歡爭奇斗艷的,可以在城市花壇的方寸之地變幻出專業(yè)色標(biāo)上的所有顏色;你有時僅僅給了它們一座陽臺,但它們?nèi)匀化傞L得一如原野盡出的春草。盡管我們時時遇見這樣的花兒,它們卻總能夠帶給我們一些驚喜,尤其當(dāng)我們側(cè)身擠過人群或趁著最后兩秒鐘的閃爍綠燈跑過斑馬線的時候。
另一種花兒并不艷麗,只靜靜地開放在某個崖壁的最高處,你若盯著它看,即便在無風(fēng)的日子里也會感到一絲眩暈。你還會惱它,因它過于珍惜每一針花蕊與每一線葉脈,不可理喻地以優(yōu)雅的姿態(tài)小心抑制著生命力的喧騰,使每一片花瓣的生長都如同死去的森林在億萬年的地底生成墨色的煤——那“前劫之灰”記載著史前時代大地板塊劇烈撞擊的信息,在露水的冰涼里潛藏著火焰的溫度。
兩種花兒分別是兩種文字,我更欣賞第二種,所以我會喜歡蘇纓和毛曉雯的文字,尤其是這本《詩的時光書》。她們的文字大氣、從容——絕不雕琢辭藻、玩弄符號,或設(shè)計一些空有華麗外表卻不知所云的句子,就連意象都用得極之開闊,鮮有一盞昏燈、一樹桃花、一簾夜雨之類的自傷自憐(這是女作家的通?。?,不吝于為畫面鋪設(shè)深邃而蒼茫的底色。
我有幸在《詩的時光書》出版之前就成為它的讀者。蘇纓和毛曉雯兩位作者意圖以這本書帶我們“重返高貴的詩歌時代”,她們談?wù)摼眠h(yuǎn)歷史中的詩歌與詩人,而她們的談?wù)摫旧硪嗖贿d色于她們所談?wù)摰摹K齻兊恼務(wù)?,甚至有種史詩般的力量:一篇不過幾千字,卻時常讓人感覺蕩氣回腸,還有什么文字,比這部作品更適合拿來解說所謂“文字的張力”呢?所以我不是喜歡,而是迷戀這樣的文字,它從不用浮夸的姿態(tài)和瑣屑的情愛來刺激淚腺,若你落淚,那定是心受到了震蕩。
在這本書所有的篇章中,我尤其偏愛葉芝那一篇。作者的語氣,似老者追憶某段晦暗模糊的往事,沒有完整情節(jié),不過一些碎片。絮絮叨叨,斷斷續(xù)續(xù),想起來說兩句,忽而又沉默下去。維特根斯坦說:“語言的極限就是世界的極限?!睂Υ耍以钜詾槿?,但是這篇文字,使我重新審視維特根斯坦的觀點:語言的極限,確是世界的極限;但世界的極限,并非靈魂的極限。語言所能表達(dá)的疆域,往往不及靈魂疆域的千分之一。就像賀連的故事,作者說多少傷心、掙扎,你也未必能全然體會她的痛惜。她索性只言說她所能言說的,那些無法形容的哀痛,她交給靈魂去訴說,以及交給另一些靈魂來傾聽。閱畢全篇,不禁深深嘆息:與其說作者寫的是賀連們的個人悲劇,不如說她們寫的是一個時代的悲??;與其說作者寫的是一個時代的悲劇,毋寧說作者哀悼的是理想主義的飄零。
《詩的時光書》中,每一篇文字各不相同:或繾綣,一如月光流淌的痕跡;或清新,散發(fā)著青檸檬的香氣;或悠揚,像舒伯特的小夜曲;或鏗鏘,給文字最有力的節(jié)奏和秩序……而對理想主義的感懷,貫穿全書始終。這本書最令我珍惜的,便是兩位作者通過她們精致的文字,不僅給予我們美的享受,使我們重返高貴的詩歌時代;更使我們在這個“理想漸遠(yuǎn)”的時代,重新獲得向理想奔跑的力量與勇氣。
嘮叨了這許多,打住。最后祝愿正在翻閱這本書的你,與我一樣,在她們的文字中找回你所失去的東西。
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