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命運

命運這東西真令人琢磨不透。她像一個美麗的姑娘，有時對你表面親熱，有時又拒人千里之外；你想追求她時，她突然跑掉了；你心灰意懶時，她又縱容你、誘惑你，讓你心旌搖蕩；有時，她突然跳到你眼前，投入你的懷抱；有時，她給你留下美好的回憶之后，又讓你備嘗失戀的苦果。

如果說人生有什么最難把握的東西，那就是機遇和命運。你不知道怎樣行動才對，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就算有了結(jié)果，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你認為得到了什么，其實失去的更多；明明失去了，但無形中又得到了別的什么?？傊?，說不清，道不明。很多人既不愿意盲目瞎撞，又不知如何行動，往往在蹉跎之中，一輩子就耽誤過去了。

我的一個堂姐因車禍去世了，留下一個男孩。丈夫與她感情甚篤，盡管日子過得緊巴巴，但一家三口很愉快。妻子故去給丈夫帶來的傷痛自不待言。然而時隔不久，有人上門提親。那女人也是一個喪偶者，同病相憐，一拍即合。她丈夫在國外開車，因車禍身亡，單位給她的撫恤、賠償金十多萬元。這個女人的文化層次、工作性質(zhì)都強于堂姐，而且還有寬裕的住房。對于我這個姐夫來說，喪妻固然痛苦，但得到的卻加倍豐厚；命薄的先去了，留下的往往因禍得福。

以往數(shù)十年中，中國人活得很拘謹。國家的大環(huán)境把每個人管得死死的，個人選擇的余地很小。如今不同了，世界變化很快，各種各樣的機遇跳到人們面前，供人們?nèi)ミx擇、去把握。許多新觀念、新思想對原有的價值觀形成了強烈的沖擊。對于機遇，年輕人比較容易接受，他們可以輕易地改變過去追求的目標，去追求新的目標，他們未來的天地很廣闊。對于中年人、老年人，再改變就不那么容易了。

由于以往所受的教育，本人過多地接受了比較保守的人生哲學，信奉知足常樂、順應(yīng)自然、鄙薄物欲、淡然處之，同時講究執(zhí)著追求、用心專一、有所不為。以為人的一生只能干一件事情，于是死守著過去曾經(jīng)追求的東西，把種種新的機遇，統(tǒng)統(tǒng)視為誘惑，或不屑一顧，或背過臉去，裝作看不見。我追求得并不狠，不像某些人那樣玩命；我比較散淡。另一方面，我又很執(zhí)著，不愿輕易放棄，總是一點一點地接近目標。

如今，外面的誘惑越來越大，新的機遇越來越多，常常攪得我心神不寧。于是，我找出種種理由來自我安慰，說服自己入定，就像佛教徒一樣眼觀鼻，鼻觀心。然而，常常是一遇新的刺激又把持不定。于是我這樣想：其實人生有許多種哲學，大體可分為兩類，一類積極，一類消極，關(guān)鍵看本人的處境和心境。如果覺得自己有力量，有能力，不安于目前的境況，可以選擇積極進取的人生哲學；如果自己覺得軟弱，受過不少挫折，便自然用“知足常樂”、順天應(yīng)時、執(zhí)著專一來安慰自己。執(zhí)著是對的，固執(zhí)就不好；靈活好，變化無常就不好。怎樣掌握分寸？因時、因地、因人而異。從來沒有永恒的一成不變的真理。也許我上次改變是錯的，這次改變就不一定錯，關(guān)鍵看結(jié)果。

在這個多變的時代，常常令我的思想發(fā)生各種變化，漸漸覺得過去執(zhí)著追求的一些東西，是不是那么回事，值不值得。自以為精神高尚，也許并不如此。

前不久，一個大學同學向我訴說了他的苦惱：他看到不少人發(fā)了大財，腰纏萬貫，覺得自己十多年孜孜追求伏案寫作得到了什么？不值。人生這輩子不就是讓自己活得舒服些嗎？想想我們這些小知識分子，為了職稱，為了房子，爭呀，奔呀，到頭來，不知賠了多少笑臉，多少精力，領(lǐng)導高興，才賞你那么一點兒；再看那些私營業(yè)主、小老板，想咋干就咋干，誰也管不著，手頭有幾十萬存款，就不再受那窩囊氣了。

他的話確有道理?，F(xiàn)在正是好時候，改革的潮流使很多人的命運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幾年前我到大連采訪，一個養(yǎng)雞個體戶的經(jīng)歷令很我感慨。錢有了，貢獻大了，各種名譽也跟著來了，記者、官員輪番上門。過去他的領(lǐng)導，一個區(qū)團委書記，也辭掉公職跑到他手下，給他做部門經(jīng)理去了。過去的一條小蟲，如今成龍。

（199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