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特定抒寫到儀式通用
——以《周頌·時邁》等為例
◇亓晴[1]
摘要:《詩經(jīng)》中以《周頌·時邁》等為代表的部分郊廟告祭樂歌在功用方面經(jīng)歷了從特定儀式的特定抒寫到某一類儀式通用樂歌的轉(zhuǎn)變,在這一轉(zhuǎn)變過程中,樂歌原本的抒寫內(nèi)容不再被強調(diào),儀式象征意義進一步加強,抒寫主體也由原本的特定個體變?yōu)樗蟹蟽x式身份要求之人。《詩經(jīng)》告祭樂歌的這一儀式應用特色對后世郊廟告祭樂歌產(chǎn)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關(guān)鍵詞:特定抒寫 儀式通用 郊廟告祭 《周頌·時邁》
《詩經(jīng)》是一部儀式樂歌集,其在相當一段時間里確實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儀式功用。就《詩經(jīng)》儀式樂歌最初的產(chǎn)生情況來說,其中有些是為某種特定儀式專門制作的,有些是由其他樂歌整理改編而來的,隨著時代及禮樂制度的發(fā)展,這些儀式樂歌也部分發(fā)生了功用范圍的演變。這種功用范圍的演變主要體現(xiàn)為某些最初適用于特定儀式場合或者專屬于特定抒寫主體的樂歌,逐漸演變并固定為某一儀式場合的通用樂歌。我們將這種演變稱為儀式通用。成為通用樂歌之后,樂歌的實際應用就完全儀式化了,其原本的抒寫內(nèi)容和抒寫主體都會隨儀式應用而發(fā)生變化。樂歌的抒寫內(nèi)容只會保留與儀式相關(guān)的部分,大部分情況下起到的只是象征作用,樂歌的抒寫主體也變成儀式所需的身份主體,而不再是最初特定之人。《詩經(jīng)》樂歌的這種儀式通用特色鮮明體現(xiàn)在《周頌》的部分郊廟告祭類篇目中,我們以《時邁》等為例來考察。
一 《時邁》之抒寫內(nèi)容
關(guān)于《時邁》之旨,歷代說者眾多?!睹娦颉吩唬骸啊稌r邁》,巡守告祭柴望也。”[2]鄭氏《箋》云:“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國,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禪也。”[3]孔穎達《正義》曰:“《時邁》詩者,巡守告祭柴望之樂歌也。謂武王既定天下,而巡行其守土諸侯,至于方岳之下,乃作告至之祭,為柴望之禮?!芄戎绿剑纺钗渫踔畼I(yè),故述其事而為此歌焉?!?sup>[4]歐陽修《詩本義》曰:“《時邁》者,是武王滅紂已定天下,以時巡守而其臣作詩頌美其事,以為告祭柴望之樂歌也?!?sup>[5]范處義《詩補傳》:“謂成王以時巡行邦國。”[6]朱熹《詩集傳》曰:“此巡守而朝會祭告之樂歌也。”[7]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曰:“此武王克商后,告祭柴望朝會之樂歌,周公所作也?!?sup>[8]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魯》說曰:‘《時邁》一章十五句,巡狩告祭柴望之所歌也。’《齊》說曰:‘《時邁》者,太平巡狩祭山川之樂歌?!俄n》說曰:‘美成王能奮舒文武之道而行之?!?sup>[9]
總結(jié)以上各家對《時邁》功用之看法,大致可歸結(jié)為四點:一、巡守告祭柴望朝會之樂歌;二、歌頌武王克商后巡守盛事之樂歌;三、武王告祭柴望朝會之樂歌;四、成王巡守之樂歌。由這幾點便可看出《時邁》在樂歌功用上存在的分歧:到底是通用的巡守告祭柴望之樂歌還是武王或成王告祭柴望之樂歌?到底是告祭柴望儀式樂歌還是追述或頌贊告祭柴望儀式的樂歌?這種分歧狀態(tài)恰恰反映出《時邁》樂歌功用從特定到通用的轉(zhuǎn)變。為厘清這一轉(zhuǎn)變情況,需先明確《時邁》之原初功用,而欲明確《時邁》之原初功用,又需從其抒寫內(nèi)容入手,在缺乏可靠文獻記載的情況下,只能依靠詩意解讀?!稌r邁》曰:
時邁其邦,昊天其子之,實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疊。懷柔百神,及河喬岳。允王維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載戢干戈,載槖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10]
由上述歷代各家觀點來看,認為《時邁》為巡守告祭柴望之歌者最眾,諸家之所以持“巡守”之說,除遵從《詩序》之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釋“邁”為“行”,解“時邁其邦”為“巡行邦國”。然而,對“邁”有別解者,亦不乏其人,如林義光、張西堂、高亨等先生即將之解為“萬”。
林義光先生在《詩經(jīng)通解》中解“邁”為“萬”:“邁讀為萬。諸彝器萬年多作邁年。邁與萬古通用。”[11]高亨先生在此基礎(chǔ)上,有進一步論證:
金文萬作邁者,有蔡大師鼎、叔碩父鼎、伯頵父鼎、大鼎、善夫克鼎、先獸鼎、伯考父鼎、彔伯敦、伯敦、省敦、伯疑父敦、敦、叔多父敦、陳侯作嘉姬敦等器;作者,有刺鼎、鬲攸比鼎、雍父鼎、己侯敦、廣敦……杞伯壺、庚贏卣、甫人匜等器;作者,有大師簋、叔姞簋、曼簋、伯教簋……史頌鬲、齊侯壺、齊侯盂、齊侯匜、史頌匜、伯正父匜等器。、皆邁之省文。然則以邁為萬,乃常見之事。此文之邁亦用作萬?!对姟贰稌泛阊浴叭f邦”,《桓》曰:“綏萬邦。”《書·堯典》曰:“協(xié)和萬邦?!奔雌淅?。時邁其邦猶云世萬其邦,謂當今之世有萬數(shù)國家也?!陡μ铩吩唬骸澳饲笕f斯箱?!薄断挛洹吩唬骸坝谌f斯年。”其句法略同。[12]
高亨先生征引了大量金文資料,證明古文中“萬”“邁”通用,同時又以“時”為“世”,曰:“時字往往與世同義,如昔世亦可曰昔時,今世亦可曰今時,后世亦可曰來時?!惫识鴮ⅰ皶r邁其邦”解為“世萬其邦”。關(guān)于“時”字,《詩經(jīng)》中有二十八篇涉及,解釋各異,以《時邁》篇來說,“時邁其邦”之“時”,毛鄭孔三家皆取其本義,未有別解,清人馬瑞辰則以之為“是”,認為“時、是皆語詞”[13]。按高亨先生之說,“時”“世”同義,則“時邁其邦”意即“世邁其邦”,不必解“時”為“世”,取其本字即可?!斑~”,《毛傳》曰“行也”,《爾雅》亦曰“行也”??贾对姟?,除《時邁》外,有“邁”字者還有《邶風·泉水》《王風·黍離》《唐風·蟋蟀》《小雅·雨無正》《小雅·小旻》《小雅·白華》《魯頌·泮水》等十三篇。其中,《小雅·白華》“念子懆懆,視我邁邁”之“邁邁”,《韓詩》及《說文》作“”,《毛傳》曰“不說(悅)也”,此詩之“邁邁”與他詩之“邁”不同,非取其本字?!栋兹A》之外其他詩中的“邁”字,《毛傳》大都明確解為“行也”,其未明確注出的《泉水》之“還車言邁”與《小旻》之“如匪行邁謀”,就詩意來看,亦傾向于“行”意。如此看來,《詩經(jīng)》文本中,除不取本字的“念子懆懆,視我邁邁”之外,其余“邁”字作本字者皆解為“行”。由此可以得出兩點:《詩經(jīng)》中“邁”作本字者皆解為“行”;《詩經(jīng)》中“邁”亦有可能不是本字,或不取本義。那么,《時邁》之“邁”到底是否為本字呢?
因《詩序》曰:“《時邁》,巡守告祭柴望也?!惫蕦ⅰ皶r邁其邦”解為“巡行邦國”看似順理成章,但細思其意,此解卻顯牽強?!皶r邁其邦,昊天其子之,實右序有周”,若將“時邁其邦”解為“以時巡行邦國”,則與后兩句并無語意上的必然聯(lián)系,“巡行邦國”與“昊天子之”、“右序有周”之間并無恰當?shù)倪壿嬯P(guān)系。事實上,縱觀全詩,除“懷柔百神,及河喬岳”似乎與“望祭山川”有關(guān),其余詩句均不能明確解釋為“巡行邦國”。換言之,《時邁》一詩若拋開《詩序》之說,并無將“邁”字解為“行”的必然理由,而即使解為“行”亦對詩意理解并無裨益??梢姡皶r邁其邦”之“邁”字很有可能并非本字。而高亨先生列舉了大量金文中將“萬”寫作“邁”之例,試舉兩例以參之。
錄伯戒簋蓋銘文
資料來源:王輝著《商周金文》,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114頁。
師鼎銘文
資料來源:王輝著《商周金文》,第157頁。
左圖為錄伯戒簋蓋銘文,錄伯戒簋據(jù)《大系》斷為西周穆王時器,其銘文中有“萬年保用”句,其“萬”即第二列倒數(shù)第二字,為“邁”;右圖為師鼎銘文,師鼎被斷為共王時器,所選銘文為“天子萬年”,其“萬”亦寫作“邁”。所選兩“邁”字寫法雖不相同,然足證“萬”字在金文中確實常作“邁”字。故以“時邁其邦”之“邁”為“萬”可謂有事實依據(jù)。但欲進一步證明“時邁其邦”為“時萬其邦”,還需將其放諸全詩,尤其結(jié)合后幾句來看。
“時邁其邦”后兩句為“昊天其子之,實右序有周”。《鄭箋》解此兩句曰:“天其子愛之,右助次序其事,謂多生賢知,使為之臣也?!笨追f達進一步解釋曰:“其于武王子愛之矣,實右助而次序我有周之事。謂生賢智之臣,使得以為用,是子愛之也?!?sup>[14]兩者于“昊天其子之”皆取其肯定意義。后世對此雖多從者,但亦有別解。如朱熹《詩集傳》于“昊天其子之”即以問句解之:“天其子我乎哉?蓋不敢必也?!?sup>[15]范處義《詩補傳》亦持此見,后人更多有從其說者。按朱熹于“昊天其子之”取疑問之意甚是。首先,從句式來看,《時邁》一詩十五句,除“昊天其子之”與“實右序有周”兩句外皆為四言,可見其詩亦致力于句式之整齊,然而于四言句式中雜以五言,除考慮節(jié)奏之外,表情達意上的需要必然是重要原因。從詩意來說,若只是表達“天子愛之”這一肯定意義,那么“昊天子之”足矣,實在無必要加入無實際意義之“其”字來破壞句式。換言之,不惜破壞句式也要加入“其”字,則證明此“其”字必有特殊意義。這一特殊意義即是表達疑問(或反問)語氣?!对娊?jīng)》其他篇章亦有以“其”字表達疑問語氣者,如《召南·采蘋》之“誰其尸之”,《魏風·園有桃》之“其誰知之”等?!对娊?jīng)》之外以“其”表疑問語氣者更常見,如《左傳·僖公三十二年》:“且行千里,其誰不知?”[16]《左傳·文公四年》:“今陪臣來繼舊好,君辱貺之,其敢干大禮以自取戾?”[17]《孟子·梁惠王下》:“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18]……以是觀之,“昊天其子之”之“其”表達疑問語氣有理有據(jù)。雖然朱熹亦認為該句表達疑問語氣,但他認為該句意為“天其子我乎哉?蓋不敢必也”,即“我”尚不自信能得“昊天”,以子視之,不足取。因為后文“實右序有周”分明是肯定語氣,而“薄言震之,莫不震疊”更是自信滿滿之語氣,何由不自信得天以子視之?范處義《詩補傳》即已展現(xiàn)此矛盾:“始曰‘昊天其子我乎?’雖有不敢必之意,既而曰天實助我有周相次序而不絕矣,不然何以薄言震動之而諸侯莫不震疊而歸周也?何以告祭柴望而百神莫不懷來柔順也?”[19]范氏本意不在追究語意前后矛盾,但其說確實顯示了“不敢必”之說的不當。此外,聯(lián)系前一句“時邁其邦”,則知“昊天其子之”中“之”字所指的正是“邦”,而朱熹以其“邦”為“諸侯之國”,此處又以“之”字代指“我”,與詩意尤為不合。故而,朱熹以“昊天其子之”為“天其子我乎哉?蓋不敢必也”之說不當。由此可知,“昊天其子之”質(zhì)疑的對象不是“我周邦”,而是“時邁其邦”之“邦”。這也進一步證明,前文所論高亨先生解“邁其邦”為“萬其邦”之說甚是可取。如此,則“時邁其邦,昊天其子之?”意為“方今之世,邦國有成千上萬,上天可都視之若子?”言外之意就是,天下邦國萬千,昊天卻只視周邦為子。視周邦為子,則“實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疊”“懷柔百神,及河喬岳”,上天實實在在地佑助順從周邦,在此佑助之下,周邦想要有所震動,則天下無不震動響應[20],連河岳百神亦無不受其懷柔安撫。這段話充分展現(xiàn)了周人自居昊天之子的自豪感與受上天護佑的自信心?!渡袝の涑伞吩唬骸疤煨菡饎?,用附我大邑周。”[21]即其謂也。
周自居昊天之子,多有“受命”之說,如《周頌·昊天有成命》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sup>[22]《尚書·泰誓》曰:“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sup>[23]《武成》曰:“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亂略?!?sup>[24]甚至周公東征之前所作《大誥》亦一再強調(diào)東征平殷乃是順從天命:“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寧王興我小邦周,寧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瓲栆嗖恢烀灰??!?sup>[25]意謂文王受命于天,現(xiàn)在雖然殷民作亂,但天命未改,故而一定可以順承天命成功靖難。從上述周人言論可知,周人堅信文王受命之說,既受天命,自然受上天佑助,以受命之邦自居昊天之子自是理所應當。而周王始稱“天子”,亦可為周人天命觀一證。故而,周邦于克商之初向天下宣示自己乃唯一受命之邦,亦在情理之中。
就《時邁》而言,“時邁其邦,昊天其子之?實右序有周”這幾句實是解讀全篇之關(guān)鍵,既已厘清這幾句之含義,全篇也就暢然可解。故試解如下:“方今之世大小邦國成千上萬,上天可都以子視之?實在是佑助順從我周邦啊!在此佑助之下,我周邦要有所震動,則天下無不震動響應,且能懷柔安定河岳百神。我周王信然乃天下共主![26]我周邦光明亮察,在位諸侯皆合理有序。既將干戈聚斂收藏,又將弓矢收進槖囊。我要尋求懿美之德,以布陳天下大而廣之[27]。我周王一定要世代保持!”這樣的詩意所反映出來的抒寫內(nèi)容很明顯是符合告祭之旨的,即向天地神明申明自己已為天下共主的事實并進一步表明勵精圖治的決心。那么,這樣的告祭內(nèi)容應該適用于何種場合呢?
二 武王告成頌功
就上文對《時邁》抒寫內(nèi)容的判斷來看,我們認為《時邁》當為周武王克商之初的告成頌功之樂歌,要明確這一點,還需要考辨以下問題:《時邁》是否為武王巡守之樂歌?《時邁》為何人何時所作?
首先,《時邁》是否為武王巡守之樂歌?探討這個問題需要明確兩點:《時邁》是否為巡守之樂歌,武王有沒有巡守。從詩意來看,可以排除《時邁》稱頌巡守之事的可能,但并不能排除其為巡守過程中告祭柴望所用樂歌的可能,所以關(guān)鍵還要看武王克商之后是否有巡守之事。《孟子·梁惠王下》晏子曰:“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sup>[28]《白虎通》曰:“王者所以巡狩者何?巡者,循也。狩者,牧也。為天下巡行守牧民也。”[29]《詩序》但言“巡守”不言“武王”,鄭玄則曰:“武王既定天下,時出行其邦國,謂巡守也。”孔穎達從之。而《白虎通》曰:“何以知太平乃巡守?以武王不巡守,至成王乃巡守?!?sup>[30]則謂武王不巡守。而《史記·封禪書》所記管仲所言十二家封禪者,在周代只有成王,可見武王亦不曾封禪。那么武王到底有沒有巡守之事?記武王克商事者有《尚書·武成》與《逸周書·世俘解》等?!渡袝の涑伞菲唬?/p>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乃偃武修文,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于周廟,邦、甸、侯、衛(wèi)駿奔走,執(zhí)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31]
“柴望”者,《傳》曰:“燔柴郊天,望祀山川?!?sup>[32]從《武成》篇來看,武王克商之后即返回了豐,并且“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以此向天下表明不再乘騎牛馬征戰(zhàn),偃武修文,然后又在周廟告祭祖先,越三日,又大舉郊祀上天,望祀山川,以向天地神靈告成武功。此記錄較為簡略,并未提及武王巡守之事。但《逸周書·世俘解》所記有所不同,其較為詳細地記錄了武王克商的過程,其中包括武王于牧野之戰(zhàn)勝利后坐鎮(zhèn)朝歌,聽取各路將領(lǐng)匯報戰(zhàn)果的情形,包括武王在殷太廟燎柴祭天、向祖先匯報戰(zhàn)況、宣示自己正式接受天命等情形,也包括武王在克商之后舉行狩獵以及征討殷都周邊方國的事跡。這些詳細記載很大程度上填補了《尚書·武成》篇在武王克商與返回宗周舉行告成儀式之間的空白。如《世俘解》詳細描述了武王在克商之后狩獵的情形:“武王狩,禽虎二十有二、貓二、糜五千二百三十有五、犀十有二、氂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有一、羆百一十有八、豕三百五十有二、貉十有八、塵十有六、麝五十、麋三十、鹿三千五百有八。”[33]此外,《世俘解》中還記述了武王順道征伐殷畿周邊方國的情形,說武王滅國“九十有九”,服國“六百五十有二”。此后,才是武王回到宗周“燎于周”“燎于周廟”之事?!妒婪狻穼ξ渫蹩松痰恼麄€過程記述非常詳細,不僅記錄克商進程中的大事,甚至連狩獵所獲獵物數(shù)目、祭祀時具體的場面過程等細節(jié)都予以了細致描述,那么如果武王有巡守天下之事,斷然不會只字不提。除了《世俘解》和《逸周書》中其他提及武王事跡的篇章如《克殷解》《大匡解》《度邑解》等,涉及武王各方面事跡,包括分封殷族、設(shè)置三監(jiān)、告誡管蔡、籌劃東都、選定繼承人,等等,唯獨不曾提及巡守天下之事?!妒酚洝ぶ鼙炯o》亦未曾提及武王巡守之事?!妒酚洝ぶ鼙炯o》曰:“武王既克殷,命宗祝享祠于軍,乃罷兵西歸,行狩,記政事,作《武成》。”[34]有人因“行狩”之說而認為武王克殷之后巡守,此為誤解。對照《史記·周本紀》與《逸周書·世俘解》可知“行狩”即“武王狩”,乃是狩獵,不是巡行。且《白虎通》曰:“王者所以太平乃巡守何?王者始起,日月尚促,德化未宣,獄訟未息,近不治,遠不安,故太平乃巡守也?!?sup>[35]武王克商之初,天下未集,周王朝前途未明,以致武王西歸途中憂心忡忡夜不能寐,急于規(guī)劃周朝未來。(《逸周書·度邑解》對此有詳細記載)當此情形,武王絕不可能有條件巡守天下。由此可見,武王克商之后并未巡守。所以,《時邁》既非稱頌武王巡守之事的樂歌,也非武王巡守時告祭柴望等儀式所用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