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戀與自殺}

愛情異托邦 作者:馬小鹽


{失戀與自殺}


人類有潛在的表演欲,就連愛情亦不例外。很多時候愛情的姿態(tài)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求愛者在大街上單膝跪地,被求者感動不已。被求者感動什么呢?感動自己到達了古典劇場的中心,做了回主角,吸引了眾多的視線。四周是黑壓壓的觀眾,在見證、同謀、贊美著這份愛情,于是被愛者與愛者的表演欲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如若說求愛是喜劇的場所,那么失戀便是悲劇的所在。“我”失戀了,“我”瘦了好多。“我”面容憔悴,不茍言笑?!拔摇背闪吮瘎≈械囊粋€角色,對著舞臺表演著悲痛。這是“我”應有的表現(xiàn),因為所有的愛情小說、文藝片都是如此描述的。“我”戴著悲傷的面具前行,告訴世人,請世人憐憫“我”。同時,“我”依靠這些悲痛形成控訴之文本,控訴著被愛者的罪行:看哪,“你”,就是“你”,將“我”害成了這個樣子!

失戀者一般在一系列自我悲傷的符碼下,尋求控訴與解脫。倘若失戀者找不到適當?shù)奈枧_來博取被愛者或觀眾的憐憫,便會導致瘋癲,甚至是自殺。失戀者的自殺方式大抵分以下三種:事先張揚的自殺;偶然情景喚起的自殺;因了對愛的絕望,而有步驟地選擇了自我毀滅。

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吹竭@樣一種愛者,他對被愛者以及周遭的人聲稱,“我”要為被愛者去死。這是一種提前的死亡控訴,它指控被愛者是個潛在的犯罪分子,是“你”在謀害“我”,“我”的肉體與靈魂將會因“你”而消失。這是一種事先張揚的自殺。這種自殺行為是情愛學中的恐怖滑稽劇。它的恐怖性在于愛者在以死相挾。死亡宣言在此幻化為一把利劍,刺向被愛者的心口。它的滑稽性在于,愛是雙方的事情,如若被愛者根本就不愛愛者,愛者的死亡控訴便等于強加于被愛者的罪行。可很多事先張揚的自殺者根本無法意識到該情景的滑稽本質。正如蘇聯(lián)時期的一則行為藝術般的廣告—為了推銷可可,萬·古堅商行居然請死囚犯臨死前高喊一聲:請喝萬·古堅的可可茶(自殺者:請愛我,我要死了)。

2011年年底在網絡上傳播得沸沸揚揚的杭州棄婦自殺事件,因死亡、展覽遺書、原地復活三部曲,完全成了一部荒誕劇。義憤填膺的網民站在道德高位上暴跳如雷地指斥出軌的男子與魅惑人的狐貍精,給自殺者灑以同情的淚水。誰知沒兩日,自殺者原地復活,并跑至電視臺現(xiàn)身說法地做情感節(jié)目。這是一個標準的雙重訛詐案例。該案例中,事先張揚的自殺者先以“我死給你看”訛詐一個已經不愛她的人,而后假死并公布煽情的遺書來訛詐嗜好在別人的私生活中充當?shù)赖虏门械墓?。在我看來,這種事先張揚的自殺者,具有極端強烈的表演性人格,他(她)常常有將自己置于舞臺中心的欲望,他們強烈地渴望公眾與愛人的目光圍繞著他們旋轉,他們的自我人格建立在別人的眼光之上。別人的視線,是他們的空虛精神的食糧。

《安娜·卡列尼娜》中,托爾斯泰安排在愛與世俗中掙扎的安娜最終選擇臥軌自殺。在我看來,安娜的自殺當屬偶然情景喚起的自殺。出來尋渥倫斯基的安娜行走在火車站,“突然間回憶起她和渥倫斯基初次相逢那一天被火車軋死的那個人,她醒悟到她該怎么辦了”。這個閃回鏡頭是死亡的召喚,它使得安娜在剎那看到了自己的命運。死亡是她唯一的解脫和選擇?!八~著迅速而輕盈的步伐走下從水塔通到鐵軌的臺階,直到匆匆開過來的火車那兒才停下來。”這個時候的安娜是快樂的,她自言自語,望著投到布滿砂土和煤灰的枕木上的車輛的陰影,說:“到那里去,投到正中間,我要懲罰他,擺脫所有的人和我自己!”這句“我要懲罰他”,是愛里頗為嚴厲的控訴,它的真正的含義是:你是有罪的。我將以死亡的方式占有你,渥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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