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憂傷
塞納河蜿蜒地流過巴黎,市中心的河水有一處特別寬廣,水中有兩個迷你小島,一個是西堤島,一個是圣路易島,這兩座小島以橋與左岸右岸相通,位于巴黎的心臟部位,這也是人最多的地方。島上處處是聞名世界的古跡,狹窄的小街,河岸帶著古老的韻味,是最適合體味巴黎歷史的地方——這是我在書中所看到的,也不知怎的,一看到“巴黎”這兩個字,我就莫名其妙地興奮親切,親切得連我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李安說,每一個人的心目中,都有一個不同的巴黎。的確是這樣,我要說的是,不僅僅是每一個人,只是我,在我的心中,就有無數(shù)個不同的巴黎。
看過很多有關巴黎的電影:《巴黎圣母院》《巴黎最后的探戈》《巴黎最后一班地鐵》《戲夢巴黎》《巴黎拜金女》《巴黎,我愛你》《巴黎野玫瑰》……這些,都是題目中有“巴黎”這個詞的,還不包括發(fā)生在巴黎的無數(shù)故事:《悲慘世界》《虎口脫險》等等。這一部《巴黎》,在我心目中,又增添了一個巴黎:不是波德萊爾的巴黎,也不是左拉的巴黎;不是歌薇尼夫人的巴黎,也不是雨果的巴黎;不是柯蕾特的巴黎,也不是喬治·桑的巴黎;不是普魯斯特的巴黎,也不是巴爾扎克的巴黎;不是薩特和波伏娃的巴黎,也不是紀德的巴黎……這個巴黎,是屬于現(xiàn)實的巴黎,就是在人群中自由自在,也有著悲歡離合的普通人的巴黎。
塞德里克·克拉皮斯的鏡頭里,各式各樣的巴黎人出現(xiàn)了,每一個人都是一條線,然后纏繞成線索交叉的花園:姐姐和弟弟,老師和學生,商販和顧客,老板和店員,偷渡客和模特等等。他們在巴黎的生活,自由、幸福、孤獨、憂傷、煩惱:舞蹈家患了嚴重的心臟病,他面臨的,是很危險的心臟手術;他的姐姐,一個單親家庭的母親,為了孩子,一直拒絕男人;一個北非人千方百計想來巴黎,因為他愛上一個模特;一個建筑師困惑于自己的人生;一個底層的女子,姿色平平,萍水相逢,就愛上了一個毫無特點的屠夫,這是一場底層小人物的情欲,但一次突如其來的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讓人印象至深的,是一個專門研究巴黎歷史的老教授,幽默風趣、才華橫溢,他決定不再沉湎于故紙堆了,答應給電視臺擔任解說,專門拍攝有關巴黎的文化片。老教授愛上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學生,他不敢表白,只是冒充同學,給女學生一次次發(fā)短信,發(fā)那種深情而有才華的詩歌。他的詩寫得真好,是這個時代所缺少的。那個年輕女學生,大約是被打動了,或者只是憐惜,是同情,兩人就有了一夜情……這樣的感覺很巴黎。在這個世界,巴黎的意義就是一種感覺吧,就是那種豪華、平靜、自由而又妖嬈的感覺。
塞德里克·克拉皮斯的確是有才華的。這樣的片子,只要看幾個鏡頭,就會覺得那種抑制不住的才華會溢出來。電影的調子不完全是憂傷的,卻是自由自在的,是一種超脫憂傷之后的自由和平靜。我得承認的是,這樣的片子的確打動了我,那是一種淡淡憂傷的觸動,就像一棵微不足道的植物,被瀟瀟的春雨淋透;還像一粒小石子漫不經心地落入池塘,水波散開的,都是淡淡的憂傷。
斯蒂芬·茨威格在他那本著名的遺作《昨日的世界》中,是這樣描寫巴黎的:“然而,盡管如此,我仍然覺得,能愉快地感到生活逍遙自在的地方,莫過于巴黎。巴黎以它的各種形式美與溫和宜人的氣候,以它的財富和傳統(tǒng),出色地證實了生活的逍遙。無論是中國人、斯堪的納維亞人、西班牙人、希臘人、巴西人還是加拿大人,都感到塞納河畔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樣。那里沒有任何的強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說話、思想、歡笑、責罵,可以奢華也可以像波希米亞人似的簡樸。一個無產階級的工人覺得自己和他的雇主一樣,是一個自由和舉足輕重的公民。一個飯店服務員會在咖啡館里和一個穿金絲邊軍服的將軍像同事般地握手。勤勞、規(guī)矩、愛干凈的小市民太太們對同一條樓道里的一個妓女不僅不會嗤之以鼻,反而每天在樓梯上和她閑聊,她們的孩子還會給她贈送鮮花呢……”
茨威格的筆下,是屬于逝去的老歐洲了。至于真實的巴黎,我寧愿相信塞德里克·克拉皮斯電影中的真實,就像電影中的那個老教授,他原先還在做一個關于神圣的愛情之夢呢,以為女學生真的愛他,他們之間的愛情,是跨越時空和世俗的。但很快,他明白了,女學生只是不拒絕,只是隨意呼吸他的愛情,她沒有心,也沒把一切放在心上?!吧系鬯懒?,我要擁抱大地”,這是老教授最后的感悟。是的,上帝死了,留給這個世界的,都是虛幻和變形,這個世界,哪有愛情呢?只有情欲,加速度地升溫或冷卻。
值得一提的是,《巴黎》一直是一種松散的結構,它就像一架無人控制的攝影機,拍到哪兒是哪兒。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像浮萍般漂來漂去;像一粒彈子,擊向一堆彈子,引起一串的碰撞——不知是誰撞擊了誰,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進入彼此的生活,也進入了彼此的喜悅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