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

夜半樂

◎柳永

凍云黯淡天氣^①，扁舟一葉^②，乘興離江渚。度萬壑千巖^③，越溪深處^④。怒濤漸息，樵風(fēng)乍起^⑤，更聞商旅相呼，片帆高舉。泛畫鹢^⑥、翩翩過南浦。

望中酒旆閃閃^⑦，一簇?zé)煷澹瑪?shù)行霜樹。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⑧。敗荷零落，衰楊掩映。岸邊兩兩三三、浣紗游女^⑨。避行客、含羞笑相語。

到此因念^⑩，繡閣輕拋^?，浪萍難駐^?。嘆后約丁寧竟何據(jù)^?？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凝淚眼、杳杳神京路^?。斷鴻聲遠(yuǎn)長天暮^?。

【注釋】

①凍云：冬天濃重聚積的云。②扁舟：小船。③萬壑千巖：出自《世說新語·言語》：顧愷之自會稽歸來，盛贊那里的山川之美，說：“千巖競秀，萬壑爭流。”這里指千山萬水。④越溪：泛指越地的溪流。⑤樵風(fēng)：順風(fēng)。⑥鹢（yì）：泛舟。鹢是古書上說的一種水鳥，不怕風(fēng)暴，善于飛翔。古時船家常在船頭畫鹢首以圖吉利。⑦望中：在視野里。酒旆：酒店用來招引顧客的旗幌。⑧鳴榔：用木棍敲擊船舷，以驚魚入網(wǎng)。⑨浣紗游女：水邊洗衣勞作的農(nóng)家女子。⑩因：這里是“于是”，“就”的意思。?繡閣輕拋：輕易拋棄了偎紅倚翠的生活。?浪萍難駐：漂泊漫游如浪中浮萍一樣行蹤無定。?后約：約定以后相見的日期。?杳杳：遙遠(yuǎn)的意思。神京：指都城汴京。?斷鴻：失群的孤雁。

【譯文】

云朵凝滯，天色黯淡，我乘著一葉扁舟乘興駛離江渚。度過萬壑千巖，越過溪流深處。怒濤漸漸平息，湖面上忽然吹起順風(fēng)，還聽見過往經(jīng)商辦事的船客互相打著招呼，船只高高地張起了風(fēng)帆。乘著畫有鹢的船，輕快地劃過南岸水邊。

所望之處酒簾在風(fēng)中閃動，煙靄朦朧中有一處村落，數(shù)排霜樹。夕陽下，漁人用木棒敲擊船舷準(zhǔn)備歸去。只見殘敗的荷花散落在水面上，與衰柳相互掩映。岸邊三三兩兩，浣紗歸來的女子。她們避開行客，害羞地相笑而語。

來到此處我念起，（當(dāng)日）輕率地拋棄了偎紅倚翠的生活，漂泊漫游如同浮萍一般難以停駐。感嘆以后的相見及（妻子的）叮嚀沒有憑據(jù)！離懷愁慘，空自嘆恨時光已至歲暮，歸期受阻。凝著淚眼，望著那遙遠(yuǎn)的汴京路。孤雁的悲鳴聲漸漸遠(yuǎn)去，長空中暮色蒼茫。

【賞析】

這首詞共分三片，是柳永用舊曲創(chuàng)制的新聲。詞的一、二片寫詞人在漸江會稽一帶泛舟而游的情形，第三片抒發(fā)離鄉(xiāng)去國之感。

上片敘述舟行的經(jīng)歷?！皟鲈器龅鞖?，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首三句交待時間、天氣及舟行之事?！俺伺d”二字是第一片的詞眼，說明他興致很高，即便是“黯淡天氣”，他仍乘船駛離江渚。從“度萬壑”至上片末尾一直寫舟行的所見所聞。詞人先度過萬壑千巖，看到的是一片雄奇險(xiǎn)峻之景；接著他來到開闊江面上，風(fēng)浪漸趨平靜，過往經(jīng)商辦事的船客互相打招呼，帆船往來如織，呈現(xiàn)出一派熱鬧的景象。詞人泛著小舟，翩然過了南浦?！棒骠妗保b應(yīng)“乘興”，既寫舟行得輕快，也寫心情的輕快。

中片寫舟中所見。詞人過了南浦，來到一個村莊。岸上，他望見了酒旗、煙村、霜樹。江中，他看到漁人用木棒敲擊船舷，看到凋殘的荷花，枯黃的楊柳。透過稀稀疏疏的楊柳枝，他看見岸邊一小群浣紗歸來的女子。而這些浣紗女子正是詞人描寫的重點(diǎn)，經(jīng)過詞人的工筆細(xì)描，她們嬌憨可掬的情態(tài)躍然紙上。嬌羞可愛的浣紗女子觸動并喚醒了詞人沉埋心底的種種思緒，使他頓生羈旅之愁。

下片由景入情，寫離別哀思。用“到此因念”四個字展開，引出離愁別恨?！袄C閣輕拋”，浣紗女子令他想到獨(dú)居在家的妻子，他多么后悔當(dāng)初輕易地離開她呀。“浪萍難駐”，慨嘆此時浪跡他鄉(xiāng)，行蹤難定?！皣@后約丁寧竟何據(jù)？”這句感嘆后會無期；“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詞人恨難以與親人團(tuán)聚。目前詞人遠(yuǎn)離妻子寄身的京城汴梁，路途遙遠(yuǎn)，不易到達(dá)，只得“凝淚眼，杳杳神京路”。最后“斷鴻聲遠(yuǎn)長天暮”句以景結(jié)情，寓意無窮。詞人望神京而不見，映入眼簾的只有寂寂長空，茫茫暮色，而在耳邊響起的唯有那孤雁漸去漸遠(yuǎn)的悲鳴聲。末句意境渾涵，營造出的氛圍與詞人的感情十分合拍。

詞的品賞知識

慢詞

慢詞是宋詞的主要體式之一，與小令一起成為宋代詞人最常用的曲調(diào)樣式。慢詞的名稱從“慢曲子”而來，指依慢曲而填寫的調(diào)長拍緩的詞。小令的體制短小，容量有限。而慢詞的篇幅較大，一調(diào)少則八九十字，多則一二百字。到了宋初，詞人習(xí)用的仍是小令。與柳永同時的張先、晏殊和歐陽修，僅分別嘗試寫了十七首、三首和十三首慢詞，慢詞占其詞作總數(shù)的比例很小，而柳永一人就創(chuàng)作了慢詞八十七首。柳永大力創(chuàng)作慢詞，從根本上改變了唐五代以來詞壇上小令一統(tǒng)天下的格局，使慢詞與小令兩種體式平分秋色，齊頭并進(jìn)。

這首《夜半樂》篇幅體制大，擴(kuò)充了詞的內(nèi)容含量，增強(qiáng)了詞的表現(xiàn)力。

鳳棲梧

◎柳永

佇倚危樓風(fēng)細(xì)細(xì)^①，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②。

擬把疏狂圖一醉^③，對酒當(dāng)歌，強(qiáng)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④。

【注釋】

①佇（zhù）：久站。危樓：高樓。②會：理解。③擬：想要。④伊：她。

【譯文】

佇立在高樓上，春風(fēng)細(xì)細(xì)，望不盡的春日離愁，黯黯地從天邊涌起。草色煙光掩映在落日余暉里，我默默無言，誰能領(lǐng)會我獨(dú)自憑欄的深意？

打算狂放地喝他個大醉，對酒高歌一曲，勉強(qiáng)作樂反而覺得毫無興味。衣帶日漸寬松卻不后悔，那是為她消瘦得形容憔悴啊。

【賞析】

這是一首抒發(fā)離愁的詞作。

“佇倚危樓風(fēng)細(xì)細(xì)，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這三句敘事，說詞人登上高樓，引起春愁無限?！帮L(fēng)細(xì)細(xì)”三字寫景，描繪出登樓的背景?！巴麡O春愁，黯黯生天際”，按理說愁是從心中生出的，而詞人卻說它從天邊黯黯生起，他為何要這么寫呢？一定是天際的什么景物觸動了他的愁懷。接著他便作了回答：“草色煙光殘照里”，原來是萋萋芳草。古人常借用芳草表示游子思?xì)w之意或表示他們對所愛之人的思念之情。這里到底是哪一種呢？詞人沒說?！盁o言誰會憑闌意”，他只是默默憑欄，并感嘆無人理解他的心事。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dāng)歌”，詞人的愁緒無法排遣，于是他便求助于酒，求助于歌，期望在酣飲高歌中能將那愁忘卻?？山Y(jié)果怎么樣呢？“強(qiáng)樂還無味”，“春愁”纏綿執(zhí)著，他根本無法抑制。愁苦至極的詞人此時再也忍不住了，一聲脆裂心肝的呼喊噴薄而出：“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敝链?，他才透露出這種“春愁”是一種堅(jiān)貞不渝的感情。這兩句集中了詞人全部的情感，也引起了無數(shù)人的共鳴，曾被王國維稱為“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并贊嘆其“求之古今人詞中，曾不多見”。

⊙作者簡介⊙

柳永（980？—1053？），字耆卿，初名三變，因排行第七，人稱柳七，崇安（今屬福建）人。仁宗景祐元年（1034）進(jìn)士。官至屯田員外郎，世稱“柳屯田”。性格放曠，仕途坎坷，最后飄泊流落而死。精通音律，創(chuàng)作了大量適合于歌唱的慢詞長調(diào)。其詞題材廣泛，尤善寫離情別意，寫得鋪敘委婉，雅俗并陳。深受時人尤其是市民階層的歡迎，甚至出現(xiàn)“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避暑錄話》）的盛況。有詞集《樂章集》。

定風(fēng)波

◎柳永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①。暖酥消，膩云亸^②，終日厭厭倦梳裹^③。無那^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么^⑤，悔當(dāng)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⑥，只與蠻箋象管^⑦，拘束教吟課。鎮(zhèn)相隨^⑧，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⑨。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注釋】

①衾（qīn）：被子。②亸（duǒ）：垂下。③厭厭：沒精打采的樣子。④無那：無奈。⑤恁（nèn）么：如此。⑥雞窗：書房的窗子。⑦蠻箋（jiān）：紙。象管：象牙筆管的筆。⑧鎮(zhèn)：整日。⑨伊：他。

【譯文】

自打春來，綠得凄慘，紅得愁苦，一顆芳心整日無處可以安放。盡管紅日已上花枝頭，鶯兒在柳葉間穿梭，她卻仍壓著香被臥在床上。溫暖柔軟的肌膚消損，烏發(fā)蓬松，她整日精神懨懨懶得梳妝。無可奈何啊，恨那薄情郎一去，一點(diǎn)音信都沒有。

早知這樣，后悔當(dāng)初沒有把他的馬鎖住。在那間書房里，他自鋪紙寫字，無拘束地念他的書。我們整日相隨，不相拋棄，我則手拈著針線伴他而坐。像我這樣，免得將青春年少的光陰白白地虛度！

【賞析】

這是一首閨怨詞。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按理說，春天萬木爭榮，百花競放，應(yīng)該令人心中感到歡暢才是，而詞中的女主人公面對這樣的景色卻只品味出“慘”和“愁”來，原因是什么呢？她沒說。只說“芳心是事可可”，一顆芳心，整日無處可以安放，可見她是多么的寂寞無聊?！叭丈稀比湟悦谰胺匆r女主人公之慘狀。由于她情緒消沉，形貌也發(fā)生了變化：“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暖酥”寫皮膚的消損，“膩云”寫頭發(fā)的蓬松，“終日厭厭”寫形容憔悴。這一切又是為何呢？最后她告訴了我們：“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痹瓉硭且?yàn)橄嗨嫉目鄲楞俱渤蛇@樣的。

下片詞人懷著同情之心讓這位不幸的女主人公站出來表達(dá)她的愿望：早知這樣，我就不該讓他走了。如果他真的未曾離開，我倆就能相聚一室，他鋪紙寫字、吟詩填詞；我則手拈著針線，閑來陪他說話，這是多么美好啊。唯有與他廝守一處，我才覺得自己青春年少的光陰沒有白白度過！只有在幻想中，我們這位女主人公才能得到一點(diǎn)點(diǎn)安慰。

雨霖鈴

◎柳永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①，留戀處、蘭舟催發(fā)^②。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③。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④。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４巳ソ?jīng)年^⑤，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⑥，更與何人說？

【注釋】

①都門帳飲：在京城門外設(shè)宴飲酒。無緒：沒有心情。②蘭舟：蘭木制成的舟，此處泛指船。③凝噎（yē）：形容喉嚨里像塞了東西，說不出話來。④暮靄：傍晚的云霧。楚天：古時長江中下游一帶屬于楚國，故指其天空為楚天。⑤經(jīng)年：年復(fù)一年。⑥風(fēng)情：意趣。

【譯文】

秋蟬的叫聲凄涼而急促，正對著日暮時分的長亭，一陣急雨剛剛停住。京都城外的餞別宴上我沒有暢飲的心緒，正是依依不舍的時候，船夫卻催著出發(fā)。兩人雙手緊握淚眼相望，竟無語哽咽。想到這回離去，千里煙波浩淼，傍晚云氣沉沉，楚地天空遼闊無際。

自古以來多情的人總會為離別而悲傷，更何況又逢著這清冷的秋季！今夜酒醒時我將身在何處？可能是那楊柳岸邊，面對清寒的晨風(fēng)和黎明的殘?jiān)?。這一去定是許多年，即使遇到好時光、好風(fēng)景，也不過是虛設(shè)。即便有千種風(fēng)情，又同誰去訴說呢？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相思別離的詞作。詞人即將要離開汴京（開封）去往各地漂泊，另尋出路，因而不得不與愛人分離，這首詞書寫的就是詞人臨別時的痛苦心情。

上片寫臨別情景?！昂s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此三句寫離別之地的景色。但詞人并不是單純描寫自然景色，短短十二個字將時間、地點(diǎn)、事件點(diǎn)明了，并且以寒蟬、長亭、驟雨這幾個典型景象，烘托出離別的凄清氛圍。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三句敘寫離別時的人物活動。由于即將與愛人分別，詞人面對著一桌子美酒佳肴，全無興致。接下來詞人并不直接描寫兩人難分難舍的情景，而通過“蘭舟催發(fā)”來進(jìn)行側(cè)面烘托，以曲筆將感情深化。

“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是最后的分手時刻了，詞人不得不走了，兩人是多么難分難舍呀，兩人彼此緊緊握住對方的手，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眼中滿含淚水，喉頭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們不得不佩服詞人細(xì)致的筆法，用寥寥十一個字就將兩人真摯的情感集中地表達(dá)了出來，將兩人的形象逼真地刻畫了出來。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兩句寓情于景，以有盡之景寫無限之情。此刻詞人心緒黯淡，而眼前之景也是朦朦朧朧一片，似蒙上了一層離別愁緒。

下片寫想象中的別后情景?！岸嗲樽怨艂x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先用一句平常語起首，說那傷別情緒并不是自他始，古來就有。然后用“更那堪”推進(jìn)一層，離別本就令人傷感，更何況又碰上這清寒的秋天呢。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比涑猩暇涠鴣恚瑸槿?。這三句是詞人對當(dāng)晚旅途中景況的遙想，彌漫著一層孤清寂寞的意緒。這三句之所以為后人極力推崇，是因?yàn)槠渲芯酆狭嗽S多觸動離愁之物來表達(dá)他的心情。詞人想象今夜酒醒夢回后，船?？吭诮?，他獨(dú)自一人對著那一彎殘?jiān)?、冷冷曉風(fēng)?？颓橹渎?，風(fēng)景之清幽，離愁之綿邈，完全凝聚在畫面之中。

“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四句，改用情語，更深一層推想離別后的落寞情狀。若無愛人相伴，那“良辰好景”又有什么值得流連呢？那“千種風(fēng)情”又向何人訴說呢？這樣的結(jié)尾蘊(yùn)含無限情意。由此我們可以想到平日里他們在一起是何等恩愛，除非有賞不完的美景，說不完的情話，這一去才會令他如此痛苦。

詞的品賞知識

宋詞兩大主要流派

在宋詞的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兩大流派，即豪放派和婉約派。

婉約，即婉轉(zhuǎn)含蓄。其特點(diǎn)主要是內(nèi)容側(cè)重兒女之情，結(jié)構(gòu)深細(xì)縝密，音律婉轉(zhuǎn)和諧，語言圓潤清麗，有一種柔婉之美。婉約派的代表人物有李煜、柳永、晏殊、歐陽修、秦觀、周邦彥、李清照等。豪放派特點(diǎn)大體是創(chuàng)作視野較為廣闊，氣象恢弘雄放，喜用詩文的手法、句法寫詞，語詞宏博，用事較多，不拘守音律，然而有時失之平直，甚至涉于狂怪叫囂。豪放派的代表人物有蘇軾、辛棄疾、葉夢得、陳亮、劉克莊、劉辰翁等。

這首《雨霖鈴》為柳永的代表作，歌詠兒女情長，詞風(fēng)婉麗，當(dāng)為婉約風(fēng)。

望海潮

◎柳永

東南形勝^①，三吳都會^②，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③。市列珠璣^④，戶盈羅綺競豪奢^⑤。

重湖疊清嘉^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⑦，嬉嬉釣叟蓮?fù)?。千騎擁高牙^⑧，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⑨，歸去鳳池夸^⑩。

【注釋】

①形勝：交通便利。②三吳：此處泛指江浙的廣大地區(qū)。③天塹：天然的險(xiǎn)阻。此處指錢塘江。④珠璣（jī）：珠寶。⑤羅綺：綾羅綢緞。⑥重湖：北宋時西湖已有里湖、外湖之分，故云。疊（xiàn）：層疊的山巒。⑦菱歌：采菱女子們歡唱的歌曲。⑧高牙：本指軍前大旗，此處指高官的儀仗旗幟。⑨異日：他日。圖：描繪。⑩鳳池：鳳凰池，此處指代朝廷。

【譯文】

東南地區(qū)風(fēng)景優(yōu)美，交通便利三吳的都會，錢塘自古以來就非常繁華。如煙的柳樹、彩繪的橋梁，擋風(fēng)的簾子、翠綠的帷幕，高高低低約有十萬人家。高聳入云的大樹環(huán)繞著沙堤，怒濤卷起如霜如雪的浪花，天然的江河沒有邊際。集市上陳列著珠玉珍寶，家家戶戶滿是綾羅綢緞，競逐奢華。

重重的湖與疊疊的山都非常秀麗美好，有三秋桂花，十里荷花。晴天羌管奏樂，夜晚劃船采菱唱歌，釣魚的老翁、采蓮的姑娘都嬉笑取鬧。數(shù)千名騎兵簇?fù)碇L官，乘著醉意聽簫之聲，吟賞煙霞。他日將美好的景致畫下來，回京城向人們夸耀。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杭州風(fēng)光的詞作。

上片極寫杭州景色之盛?！皷|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開頭三句揭示出所詠主題，點(diǎn)出杭州位置的重要、歷史的悠久以及城市的繁華。自“煙柳”以下，便從各個方面濃墨重彩鋪敘杭州的自然景色之秀美與都市之繁華?！盁熈比鋵懚际兄?，極清麗富庶?！盁熈嫎颉睂懡窒锖訕虻拿利悾弧皟?nèi)簾翠幕”寫居民住宅的雅致；“參差十萬人家”寫都市人口之眾庶?！霸茦洹比?，由市內(nèi)說到郊外，寫自然之景。樹木郁郁蒼蒼，江濤澎湃浩蕩，景象開闊壯觀。“市列”二句，寫市場的繁榮、市民生活的殷實(shí)。

下片著意描寫西湖?！爸睾比鋵懳骱纳脚c水。重湖，是指西湖中的白堤將湖面分割成的里湖和外湖。疊山，是指靈隱山、南屏山、慧日峰等重重疊疊的山嶺。山上有桂子，湖中有荷花，景色醉人?！扒脊堋比鋵懞现恕Ｎ骱喜环謺円?，器樂、聲樂并奏，蓮?fù)掎炢?，自在嬉戲，湖面上呈現(xiàn)出一派升平景象。“千騎”三句寫達(dá)官貴人的游樂的場景，寫得聲勢浩大?！爱惾請D將好景，歸去鳳池夸”，這是說自己他日榮升也不忘今日錢塘佳景。這兩句透露出詞人對西湖美景的深深喜愛。

八聲甘州

◎柳永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fēng)凄緊^①，關(guān)河冷落^②，殘照當(dāng)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③。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yuǎn)，望故鄉(xiāng)渺邈^④，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⑤，何事苦淹留^⑥？想佳人，妝樓颙望^⑦，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⑧，倚闌干處，正恁凝愁^⑨！

【注釋】

①凄緊：秋風(fēng)漸冷漸急。②關(guān)河：關(guān)山與河流。③苒苒：漸漸地。④渺邈：遙遠(yuǎn)。⑤年來：近年來。⑥淹留：久留。⑦颙（yónɡ）：仰望。⑧爭知：怎知。⑨恁（nèn）：如此，這樣。

【譯文】

面對著瀟瀟暮雨灑落江天，雨水洗出了高爽的清秋。霜風(fēng)漸冷漸急，關(guān)隘、山河冷清荒涼，夕陽的余暉照射在樓上。到處紅花衰殘翠葉枯損，美好的景物漸漸逝去。只有長江水，無聲無息地向東流去。

不忍登高望遠(yuǎn)，故鄉(xiāng)遙遠(yuǎn)，渴求回家的心思難以收攏。感嘆這些年來的行蹤，為什么苦苦久留（他鄉(xiāng)）？想佳人，正佇立于華麗的高樓上凝望遠(yuǎn)方，多少次錯把遠(yuǎn)處駛來的船當(dāng)做我回家乘坐的船。怎么知道我，倚著欄桿，正與你一樣凝愁相望！

【賞析】

這是一首秋暮懷歸之作。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一個“對”字領(lǐng)起，寫出登臨縱目、望極天涯的境界?！盀t瀟”二字將秋雨給人帶來的涼爽蕭疏的感覺寫了出來；而詞人又將“秋”的“清”歸于“雨”的“洗”，非常生動，使人仿佛見到雨后秋空清朗之狀。“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秋景接著又生出一番變化，這變化由一個“漸”字領(lǐng)起，神態(tài)畢備。秋雨過后，寒風(fēng)漸冷漸急，眼前一片凄涼。這幾句雖凄涼，但景象蒼茫遼闊，意境雄渾高遠(yuǎn)，于凄涼中又透露出一股遒勁之氣。“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這幾句寫樓頭所見，處處皆是一片凋落之景象?！拔┯虚L江水，無語東流”，這兩句承上兩句而來，上兩句寫事物的變化，而這兩句以永遠(yuǎn)長流的長江水寫事物的不變，其中蘊(yùn)含著詞人對短暫與永恒、改變與不變的思索。

“不忍登高臨遠(yuǎn)，望故鄉(xiāng)渺邈，歸思難收”，這幾句點(diǎn)明思鄉(xiāng)的題旨。詞人已經(jīng)登上高樓，卻又云“不忍”，使得文章轉(zhuǎn)折翻騰，感情委婉深曲。詞人的懷鄉(xiāng)之情是那么的強(qiáng)烈，他不禁自問：“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這一問寫出了他面對歸與留而表現(xiàn)出的矛盾心情。詞人沒有對這個問題進(jìn)行回答，而是筆鋒一轉(zhuǎn)，寫故鄉(xiāng)之人，“想佳人，妝樓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由于詞人思?xì)w心切，因而聯(lián)想到故鄉(xiāng)的妻子也定盼著自己歸來。她登上高樓，望眼欲穿，“誤幾回”三字傳神地寫出了她盼望夫君歸來的急切心情。“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這兩句與上面“佳人”幾句對應(yīng)，佳人因丈夫不歸定會心生怨恨，這幾句寫詞人的相思之情。他也深深地思念著她，正倚著欄桿，滿目含愁呢。

玉蝴蝶

◎柳永

望處雨收云斷^①，憑闌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蕭疏^②，堪動宋玉悲涼^③。水風(fēng)輕、花漸老^④，月露冷、梧葉飄黃。遣情傷^⑤！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難忘。文期酒會^⑥，幾辜風(fēng)月^⑦，屢變星霜^⑧。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⑨！念雙燕、難憑遠(yuǎn)信；指暮天、空識歸航^⑩。黯相望。斷鴻聲里，立盡斜陽^?。

【注釋】

①雨收云斷：雨停云散。②蕭疏：蕭索清冷。③堪：可以。④花：一種夏秋間開小白花的浮萍。⑤遣情傷：令人傷感。遣，使得。⑥文期酒會：文人們相約飲酒賦詩的聚會。⑦幾辜風(fēng)月：辜負(fù)了多少美好的風(fēng)光景色。幾：多少回。辜，辜負(fù)。風(fēng)月，美好的風(fēng)光景色。⑧屢變星霜：經(jīng)過了好幾年。⑨瀟湘：這里指所思念的人居住的地方。⑩暮天：傍晚時分?？眨喊装椎亍w航：返航的船。?立盡斜陽：在傍晚西斜的太陽下立了很久，直到太陽落山。

【譯文】

所望之處，雨水消停，云朵散盡，憑欄默默無聲，目送著秋光。夜晚的景色蕭條疏朗，足以觸動起宋玉那般悲秋情懷。水面上秋風(fēng)輕細(xì)，花漸漸凋殘，月光下露珠清冷，梧桐樹上黃葉飄落。（這晚景）真令我傷懷！故人在哪里呢？煙水茫茫。

難以忘記。定期的酒會，多少次辜負(fù)了那清風(fēng)明月，星霜屢屢更迭。海闊山遙，不知哪里是瀟湘！念著那一雙燕子，難以傳遞遙遠(yuǎn)的書信，只能在傍晚時分空自辨識返航的船。黯然相望。在大雁凄厲的叫聲里，我直站到夕陽落盡。

【賞析】

這是一首抒寫對湘中故人懷念的詞作。

上片描寫秋景?！巴幱晔赵茢唷比?，寫憑欄望遠(yuǎn)。詞人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蕭疏的秋景：雨停了，云盡了，秋光無際。

“晚景蕭疏”兩句寫悲秋情懷。宋玉為屈原之后的辭賦家，相傳所作辭賦甚多，流傳最廣的作品是抒發(fā)悲秋之慨以及身世之慨的《九辨》。詞人面對黃昏的蕭疏秋景，自然會引起悲秋的感慨，自然會想起千古悲秋之祖宋玉。

“水風(fēng)輕”兩句細(xì)致地描寫秋景，極富詩意?！拜p”、“冷”二字，寫出了清秋季節(jié)的凄清沉寂之感?！盎u老”的“老”字極富感情色彩，既寫出了花的凋殘景象，又寄寓著詞人流光易逝、朱顏漸老的感慨?！拔嗳~飄黃”的“黃”字用得好，突出了梧葉飄落的形象?？吹竭@蕭瑟凄寂之秋景，自然就“遣情傷”了。

“故人何在，煙水茫?！眱删洌c發(fā)端相呼應(yīng)，使“憑欄”、“目送”的沉思凝望有了明確目標(biāo)，原來詞人憑欄望遠(yuǎn)是由于思念故人呀！

下片抒發(fā)對故人的懷念之情?！半y忘”二字引起下片，將對故人的懷念自然過渡到對故人的回憶。詞人回憶起與朋友一起時的“文期酒會”。那時，他們定期相聚，飲酒作詞，那賞心樂事，至今難忘。

“幾孤風(fēng)月，屢變星霜”，這是由回憶轉(zhuǎn)入現(xiàn)實(shí)的慨嘆，他感嘆歲月變遷，時光流逝，自己好幾次辜負(fù)了那尋歡作樂的青春時光?！帮L(fēng)月”，指男女情愛?！靶撬?，指歲星的移動和氣候的轉(zhuǎn)涼，這里以秋季概括四季。詞人思念朋友，而朋友們在哪里呢？

“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他們與詞人遙遙相隔，遠(yuǎn)在湘水一帶。

“念雙燕”兩句寫思念成空的無可奈何?！半p燕”是不能向故人傳遞消息的，詞人與友人欲通音訊，無人可托，而一個“空”字寫出了詞人盼友人歸來，卻一次次落空的失望情緒。萬般無奈之下，詞人只能“黯相望”了。詞人用斷鴻的哀鳴，來襯托自己的孤獨(dú)悵惘，可謂妙合無垠，聲情凄婉?！皵帏櫬暲?，立盡斜陽”，這一句描繪出了主人公的形象，他獨(dú)自一人，久久地佇立在孤雁聲和殘陽之中，沉浸在無盡的思念與孤獨(dú)里。

詞的品賞知識

婉約派的特色

自唐五代以來，婉約詞繼承民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不斷推陳出新，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首先，婉約派詞人視音律上的規(guī)則為法度，因而婉約詞音律和諧，具有“可歌性”。其次，言情為婉約詞的傳統(tǒng)題材?？v觀婉約詞派，絕大部分是寫傷離送別、男女戀情、惜春賞花之類。再次，婉約派詞人視語言上的清規(guī)戒律為法寶，注重語言的優(yōu)美。最后，婉約派抒情含蓄，采取回環(huán)往復(fù)的手法表情達(dá)意，顯得典雅工麗。

柳永這首《玉蝴蝶》寫景則鋪敘細(xì)膩，曲盡其形，且辭藻華美，抒情則委婉含蓄，回環(huán)吞吐，極具婉約詞的特色。

安公子

◎柳永

遠(yuǎn)岸收殘雨，雨殘稍覺江天暮。拾翠汀洲人寂靜^①，立雙雙鷗鷺。望幾點(diǎn)，漁燈隱映蒹葭浦^②。停畫橈^③，兩兩舟人語。道去程今夜，遙指前村煙樹。

游宦成羈旅，短檣吟倚閑凝佇。萬水千山迷遠(yuǎn)近，想鄉(xiāng)關(guān)何處？自別后，風(fēng)亭月榭孤歡聚。剛斷腸，惹得離情苦。聽杜宇聲聲^④，勸人不如歸去。

【注釋】

①“拾翠”句：意謂原本有少女采摘香草的汀洲，現(xiàn)在也是人去洲靜。②蒹（jiān）葭（ji?。禾J葦。③橈（ráo）：船槳。④杜宇：杜鵑。古人言杜鵑啼聲似“不如歸去”。

【譯文】

遠(yuǎn)處的江岸，殘雨漸收，雨快要下完了我才感覺到江天漸晚。采香的少女已經(jīng)離去，汀洲十分寂靜，立著成雙成對的鷗鷺。望見幾點(diǎn)漁燈隱現(xiàn)在蘆葦洲上。停下手中的槳，兩個人在舟上閑談。一個人問今晚宿在哪里，一個人手指著遠(yuǎn)處煙雨綠樹掩映的村莊。

我四處為官，久成他鄉(xiāng)之客。倚著短桅桿佇立沉吟，悠閑地凝望著遠(yuǎn)方。萬水千山讓故鄉(xiāng)邈遠(yuǎn)難望。想故鄉(xiāng)在哪里？自從分別后，就無人在風(fēng)亭月榭歡聚了。剛剛斷腸，又惹得離情涌上心頭。聽到杜鵑聲聲，它仿佛勸人說：不如歸去。

【賞析】

這是一首思?xì)w之作。詞人游宦他鄉(xiāng)，長年落魄，面對著蕭索的暮春景致，他心中生出一片懷歸之情。

上片寫景。“遠(yuǎn)岸收殘雨，雨殘稍覺江天暮”，這是寫江天雨過之景，點(diǎn)明地點(diǎn)、天氣、時間?！笆按渫≈奕思澎o，立雙雙鷗鷺”，寫即目所見?！苞t鷺”前冠以“雙雙”，襯托出詞人的孤寂?！巴麕c(diǎn)，漁燈隱映蒹葭浦”，時間已由傍晚轉(zhuǎn)到夜間，漁火已明，掩映在蒹葭叢中?！巴．嫎?，兩兩舟人語”則是寫詞人近處所聞。“道去程今夜，遙指前村煙樹”，這兩句具體寫舟人的語言和動作。短短十多個字，就將船家的神態(tài)勾畫了出來，極為生動。

“游宦成羈旅”為這首詞的詞眼，常言道“景為情設(shè)”，原來上片景物中那哀傷幽寂的氣氛源自于詞人的內(nèi)心，長年宦游他鄉(xiāng)，令詞人感到異常孤苦?！岸虣{吟倚閑凝佇”，如果說上片是通過寫景來抒發(fā)詞人內(nèi)心的痛苦無聊，那么這一句就是直抒這種情懷。“萬水千山迷遠(yuǎn)近，想鄉(xiāng)關(guān)何處？”寂寞無聊的詞人終于抑制不住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了?！白詣e后，風(fēng)亭月榭孤歡聚”，這兩句直接承“鄉(xiāng)關(guān)何處”展開敘說。過去是多么美好，與親朋故舊們相聚于風(fēng)亭月榭之中，而如今呢，卻只剩下孤獨(dú)一人?！皠倲嗄c”以下幾句，正當(dāng)詞人被離愁折磨之際，杜鵑那“不如歸去”的叫喚聲又在他耳邊響起，更加重了他的哀愁。

迷仙引

◎柳永

才過笄年^①，初綰云鬟^②，便學(xué)歌舞。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閑、酬一笑，便千金慵覷。常只恐、容易蕣華偷換^③，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云暮雨。

【注釋】

①笄年：古代特指女子十五歲，到了可以盤發(fā)插笄的年齡，即成年。笄（jī），古代盤頭發(fā)或別住帽子用的簪子。②鬟（huán）：婦女梳成環(huán)形的發(fā)卷。③蕣（shùn）華：短暫的年華。

【譯文】

新近才滿十五歲，剛剛開始梳綰發(fā)髻時，我就學(xué)習(xí)歌舞了。酒宴席上酒杯前，曲意迎奉王孫公子。要是平平常常給我一個笑容，便是千金我也懶得看上一眼。我常常只是害怕，韶華易逝，虛度了青春時光。

如今已受恩寵眷顧，要好好為花做主。萬里晴空，何不一同牽手歸去呢。永遠(yuǎn)拋棄那些煙花伴侶。免得叫人見了我，早上行云晚上行雨。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青樓女子的詞，詞人著意刻畫了她厭倦風(fēng)塵、追求愛情的心理活動。

上片寫歌伎對聲色生涯的厭倦?！安胚^笄年，初綰云鬟，便學(xué)歌舞”，這幾句說這位女子剛滿十五歲就從事賣笑生涯了。笄，古代用來束發(fā)的簪子。古代女子年滿十五歲，開始把頭發(fā)盤起來，插上簪子，稱為“及笄”，標(biāo)志成年?！跋献鹎?，王孫隨分相許”，這兩句對她賣笑生涯作具體描述，說她在酒宴旁，曲意迎奉王孫公子。“隨分”二字透露出她多少辛酸和屈辱呀?！八愕乳e、酬一笑，便千金慵覷”，她“隨分相許”實(shí)為不得已，她多么希望有人能理解她的苦衷，她說若有人對她報(bào)以一個平平常常的理解的笑，她連千金也不要了。這兩句細(xì)致地描摹了她渴望被人理解的寂寞心理?！俺Ｖ豢帧⑷菀资娙A偷換”，她想自己正當(dāng)青春尚且如此，以后老去又將怎樣，她多么害怕自己的大好歲月都虛度在聲色場上?！笆娙A”指朝開暮落的木槿花，這里以木槿花來比喻美好而短暫的青春年華，非常貼切。

下片寫歌伎對美好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耙咽芫黝?，好與花為主”，這兩句承上片而來，她終于在青春妙齡之時尋覓到一位給予她同情與憐愛的男子，她希望這位男子能夠?qū)⑺瘸隹嗪??！叭f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這是她的具體期望，能兩人攜手過正常的家庭生活?！坝罈墔s、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云暮雨”，從良之后，便表示永遠(yuǎn)拋棄舊日的生活和那些煙花伴侶，以此來洗刷世俗對她的不良印象?！俺颇河辍?，喻男女交歡，典出自宋玉《高唐賦》。這最后幾句表明了她割斷風(fēng)塵、忠于愛情的決心，讓人覺得可敬又可愛。

鶴沖天

◎柳永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①。明代暫遺賢，如何向^②？未遂風(fēng)云便^③，爭不恣狂蕩^④？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⑤。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⑥，風(fēng)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注釋】

①龍頭：狀元。②如何向：怎么辦。③風(fēng)云便：風(fēng)云際會，得到好的遭遇。④爭：怎。恣：放縱。⑤白衣：沒有官職。⑥恁：如此。

【譯文】

黃金榜上，偶然被君主遺忘。開明的朝代暫將賢能遺棄了，我該去哪里？既然沒有趕上好機(jī)遇，怎么不肆意地放蕩呢？何必計(jì)較得失。才子詞人，自就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中，隱約可見丹青作畫的屏風(fēng)。幸好有意中人可以尋訪。且那樣偎紅倚翠，風(fēng)流之事，才是平生最暢快的呢。青春只有一晌，怎忍心將功名去換取那慢慢地喝酒、低低的吟唱呢！

【賞析】

這首詞有一段來歷，據(jù)《能改齋漫錄》記載，柳永善作俗詞，而宋仁宗頗好雅詞。一次，宋仁宗臨軒放榜時想到柳永這首詞中的“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一句，就說道：“這個人只知道風(fēng)月之事，就讓他去淺斟低唱吧，要浮名做什么？”就這樣黜落了他。從此，柳永便縱游青樓酒館之間，并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首二句便點(diǎn)明榜上無名。但詞人狂傲自負(fù)，他認(rèn)為落榜只是自己“偶然”失手，而不是因?yàn)樽约翰诺?。“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接著他又自稱“明代遺賢”，其中暗含諷刺，“明代”應(yīng)當(dāng)是才人都被錄用的時代，而號稱清明盛世的仁宗朝，卻不能做到“野無遺賢”。但既然已落第，下一步該怎么辦呢？“未遂風(fēng)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由這幾句可知，詞人的內(nèi)心是相當(dāng)痛苦的。考取功名是封建士子們的奮斗目標(biāo)，而如今卻不幸落榜，自恃才高的詞人此時是多么失意呀，凄慘的現(xiàn)實(shí)使他朝另一個極端走去，他決定徹底放縱自己，從此流連于歌樓妓館之中。“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詞人的心是非常矛盾的，他雖極力想擺脫求取功名之心，但卻怎么也擺脫不掉。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自我安慰。

下片從“恣狂蕩”引申而來。“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這兩句點(diǎn)明“狂蕩”的地點(diǎn)。“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以下三句具體寫自己在煙花巷陌中的放蕩生活，在那里沒有功名的牽絆，只有佳人相伴，他們依偎風(fēng)流，享受青春。最后詞人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作結(jié)，字面上看去似乎是達(dá)觀了，但其中卻蘊(yùn)含著無限辛酸。細(xì)細(xì)讀之，便能品味出詞人的滿腹牢騷。

傾杯

◎柳永

鶩落霜洲^①，雁橫煙渚，分明畫出秋色。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葦村山驛。何人月下臨風(fēng)處，起一聲羌笛。離愁萬緒，聞岸草、切切蛩吟似織^②。

為憶，芳容別后，水遙山遠(yuǎn)，何計(jì)憑鱗翼^③。想繡閣深沉，爭知憔悴損，天涯行客。楚峽云歸，高陽人散，寂寞狂蹤跡。望京國?？漳繑唷⑦h(yuǎn)峰凝碧。

【注釋】

①鶩：野鴨。②蛩：蟋蟀。③鱗翼：鯉魚、大雁。

【譯文】

水鳥落在打霜的小洲上，大雁橫列于煙霧彌漫的水中平地上，將秋色具體地畫了出來。傍晚的雨突然停住了，夜晚小舟停泊在岸邊。投宿在荒村驛店。月下何人臨風(fēng)而立，吹起一聲羌笛。我心中懷有萬般離愁，岸邊雜草叢中，蟋蟀凄切哀鳴似織布聲。

想著與愛人分別后，水遙山遠(yuǎn)，有什么辦法來讓魚雁傳書呢？想著深閨中她神色黯淡，怎么知道這個天涯游子我為你消得形容憔悴呢？楚峽彩云消散，高陽酒徒散去，寂寞、蹤跡狂蕩。望京城，空自目斷，只看見遠(yuǎn)峰一片青翠。

【賞析】

詞的上片描寫秋景?！苞F落霜洲，雁橫煙渚”，首二句描繪洲渚宿鳥，對偶工整，“落”字、“橫”字用得妙，想象生動地寫出了鶩鳥飛來和雁字排列的狀態(tài)。“分明畫出秋色”總括秋景特征，點(diǎn)明秋色如畫?！澳河辍比鋵懖粗弁端蕖！耙共础秉c(diǎn)明停舟的時間；“葦村山驛”點(diǎn)出投宿地點(diǎn)。“何人”兩句寫月夜笛聲。如泣如訴的羌笛之聲最能引起人的相思離愁，下句“離愁萬緒”則由此直接引出?！奥劙恫荨眱删湟云嗲械捏奥曌鹘Y(jié)，渲染和強(qiáng)化離愁。

下片直接抒情?！盀閼洠既輨e后”，點(diǎn)明所思之人?！八b山遠(yuǎn)”兩句說自己與心上人山水相隔，音信無憑?！镑[翼”，“鱗”指魚，“翼”指雁，古來有托魚腹、雁足傳書的傳說?！跋肜C閣”三句，設(shè)想對方懷念自己，說她雖知道游子在思念著她，卻體味不到天涯行客因思念而變得憔悴瘦損的苦楚?！俺{”句用巫山神女的故事，暗指情人之不得見；“高陽”句則借高陽酒徒的典故寫舊友的離散；最后再以“寂寞狂蹤跡”作結(jié)，抒發(fā)自己今日的孤獨(dú)之感。“望京國”至篇末，以望中渺邈之景結(jié)不絕如縷的相思之意和悵惘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