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撒尼爾·霍桑(1804—1864)
一
亨利·詹姆斯的《論霍?!?879年12月在倫敦出版,系“英國文人”叢書之一。在這套39卷的叢書中它非常獨特,是一部美國人評論美國人的著作。似乎只有霍桑堪稱英國文人,而且似乎只有詹姆斯堪當美國批評家?;蛟S這種背景妨礙了詹姆斯,而他的《論霍?!繁毁澴u得過分;或者,霍桑讓詹姆斯感到焦慮,即使喬治·艾略特也沒有讓這位自我放逐的美國人有過這種感覺。無論怎樣,詹姆斯此文需要我們仔細閱讀字里行間的真正含義,例如下面這段結束語:
他是一位優(yōu)美、自然、富于獨創(chuàng)性的天才。他特立獨行,能夠超脫凡夫俗子關注和追求的東西。他的生活純粹,簡單、質(zhì)樸無華,一如他的作品。他基本上生活在對家庭的情感之中,那是一種極其溫柔的情感;而且,他不焦躁,不做作,全身心默默地生活在他那迷人的藝術中。他的作品將永遠長存,不會消亡,因為它們太新奇、太精美。在那些富于想象的人們中,他永遠占有一席之地。沒有人曾具有他那種生活觀,沒有人曾用一種文學的形式更成功地表現(xiàn)出他的生活觀。他不是一個道德家,也不完全是個詩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道德家更沉重、更龐雜、更深郁;而詩人則更飄逸不定、不負責任。而他卻能把迸發(fā)出的想象與他一直關注的道德問題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人的良心是他的主題,但他是用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來審視這個問題,因此由它自身的內(nèi)容又增添了一種趣味,而我?guī)缀蹩梢哉f,增添了重要性。
《紅字》是否純粹、簡單、質(zhì)樸無華?《玉石雕像》是否既非道德說教,又不具有詩意呢?我們是否能夠斷言,無論怎樣帶有創(chuàng)造性想象的色彩,人的良心總是霍桑關注的重點?詹姆斯對他的美國前輩的看法顯然有點走形,這是出于對審視對象創(chuàng)造性誤讀的需要,因為那對象距離太近,以致其陰影投射到詹姆斯自己創(chuàng)作所需要的敘述空間。在這一空間,某種超出了陰影的東西令詹姆斯不安。伊莎貝爾·阿切爾與多蘿西婭·布魯克顯然很相像,但與海斯特·白蘭的關系甚至更接近,就像米莉·茜勒難免帶有《玉石雕像》中希爾達的遺傳特點一樣。詹姆斯表現(xiàn)的女性是霍桑式的,這一點表面上不明顯,其實最終卻再清晰不過。然而即便是這種影響,以及它所導致的矛盾態(tài)度,似乎也并非削弱了詹姆斯《論霍?!芬晃牡闹饕Щ?。更主要的是,詹姆斯因為放棄美國命運而內(nèi)疚,使得他這段獨白式的批評更加尷尬不安。詹姆斯曾在別處因為某個目的寫過愛默生(雖然沒有他哥哥威廉寫得那么好),但是在《論霍?!分?,愛默生的形象卻難以辨認,而且新英格蘭的超驗主義辯證觀也隱約受到了攻擊。
為霍桑作傳者可能會感到遺憾,因為傳主沒能同改革家和自由思想家們有更多的牽連,讓他有理由寫一章四十年前波士頓的社會狀況。而抱有這一遺憾的必要理由應該是,嚴格地說,他個人的記憶應該延伸到那個時期,以及影響它的那些人,這樣才可能充分地了解情況,并采用親切的口吻。的確,很難看出,霍桑在《福谷傳奇》中勾勒了幾幅肖像的那一代人,現(xiàn)在為什么不應該被非常溫柔、非常同情地講述。如果用反諷暗示,那也應該是最輕微、最文雅的。當然,對一個簡潔而又并非完美的歷史記錄者來說,對一個只做蜻蜓點水般的介紹,沒有作為同時代人的優(yōu)勢的作者來說,只可能有一種語調(diào)。此書的編者,雖然他的回憶來自稍后的一個時期,但是他記憶中有些人與那個有趣時代的那些躁動關系密切,而霍桑則不是這樣。在這些人身上,至今仍然附著那個時代一些有趣的東西——他們袍子上帶著它的某種氣味;有些東西似乎在說,他們年輕而熱情的時候,曾著迷于道德的神秘性,曾樂此不疲于一場奇妙的游戲。他們通常的標志是(當然也有例外)看似非常完美。他們似乎不被世俗所玷污,不諳世間的欲望與標準,看不懂文明發(fā)展的某些高級階段人類墮落的各種花樣;他們堅守著簡單的民主方式,不虛偽、不做作、不妒忌、不玩世不恭、不趨炎附勢。這個短暫的激蕩時代對批評家造成了三四個不利因素——但這些很容易被與這時代相關的人忽視。這個時代在思想上帶有地方主義的烙印;它只有開始而沒有結果,只有早上而沒有中午;除了一個人外,它再沒有產(chǎn)生偉大的天才。這個時代產(chǎn)生了很多作品,但是(霍??偙环旁谝贿叄豢醋魍?,卻不是參與者)只有一個作家吸引了世人的興趣。這種情形被可敬而高雅的愛默生形象地概括并美化。他充分表達了那個時代的含義,并且無疑還遠遠不僅如此,他是那個時代的天才,他就是超驗主義的化身。非常順應當時當?shù)氐那榫?,愛默生表示,最重要的是要尊重個人的價值觀念,有責任實現(xiàn)個人的最大潛力,依循個人的靈感生活,表現(xiàn)出個人的特性。他用美妙的反諷指責那些機構無恥的花言巧語,它們宣稱自己享有真理,還按照一定的比例和份額根據(jù)付費來發(fā)放真理。愛默生講生命的美麗和高貴,講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屬于整體,對于整體既有興趣又利益相關。他說“在今天來說,明確的義務就是不撒謊”,還有其他許多更容易用可笑方式來呈現(xiàn)的話語。他堅持真誠、獨立、直覺、順性而為,不必為了更舒服而去遵從和妥協(xié)。他勸人們等待使命的召喚,找到自己真正相信應該去做的事,而不應被世俗的觀點所左右?!叭绻麕啄暌矝]有等到召喚,幾十年也沒有等到召喚,那么我知道天地萬物之所需即是以我的節(jié)制來表明信仰……如果我不能做什么,至少我不需要說謊?!睂τ冢ㄒ驗槿狈ζ渌埠拖順罚﹥?nèi)省幾乎成了一種社會資源的社會來說,崇尚自我、崇尚個人的創(chuàng)新,以及尊重自己的個性和獨特性的理念,對當時的人一定有很大的魅力。
“可敬而高雅的愛默生”用耶魯大學校長吉亞馬蒂的話來說,“就像帶刺的鐵絲網(wǎng)一樣可愛”。凡是讀過那部偉大嚴肅而又最具美國特色的著作《生活的準則》的人,應該了解。詹姆斯筆下的愛默生,在此被小說家描寫成了一個小地方的相當有魅力的人,還曾令老亨利·詹姆斯發(fā)出更具真正批評價值的評判:“啊,你這無法把握的人!”從一個迥異的方面來看,霍桑也是個無法把握的人,他是個有意識而且敏感的藝術家,比起小亨利·詹姆斯毫不遜色?!都t字》在詹姆斯的《論霍?!分斜磺∪缙浞值胤Q為霍桑的杰作,但是接下來又被批評“缺乏現(xiàn)實性,濫用想象的因素——某種膚淺的象征主義”。若不是霍桑式的表現(xiàn)方法成功開啟的道路引向詹姆斯式的現(xiàn)實,以詹姆斯這樣高修養(yǎng)的讀者,應當不會評論霍?!叭狈ΜF(xiàn)實性”吧。
二
霍桑的最高成就不是《紅字》和《玉石雕像》,它們雖然出類拔萃,卻比不上他最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其中最后一篇,奇異的《羽毛冠》,副標題為“一個富有寓意的傳說”。它和卡夫卡的短篇小說《鄉(xiāng)村醫(yī)生》或《獵人格拉胡斯》一樣離奇,小說籠罩著霍桑發(fā)表告別演說的黑色氣氛,是他在對自己的藝術說再見。《羽毛冠》以不同凡響的力量,表現(xiàn)了一種與我們的世界相交的現(xiàn)實秩序,它既不完全和塵世相同,又和塵世相去不遠,因此它或許是一篇我們語言中的無與倫比之作。
里格比大媽是個令人敬畏的女巫,她想創(chuàng)造一個“最像真人的稻草人”,因為厭倦了做丑陋怪物,她決心給我們呈現(xiàn)“美好、壯麗的東西”。這女巫可說是雕塑家畢加索的真正前輩,她大膽地選擇材料:
最重要的東西可能就數(shù)那根掃帚柄了,盡管它并不那么顯眼,里格比大媽曾多次在半夜里騎著它在空中遨游,現(xiàn)在它成了稻草人身上的脊椎骨,或用俗話來說,成了“后脊梁骨”。他的一條胳膊取材于一個壞了的連枷,那曾是古德曼·里格比老爹生前用的,他受不了夫人的嘮叨而離開了這多災多難的世界。稻草人的另一條胳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用攪拌布丁的棍子和一把壞椅子的橫檔做成的,在肘部松松垮垮地綁在一起。說到他的腿,右腿是鋤把子做成的,左腿呢,就是從柴禾堆里隨便撿出來的一根棍子。它的肺、腸子,還有其他內(nèi)臟什么的就用一袋稻草湊合了。這樣,我們做成了稻草人的骨架和軀體。至于它的頭,可敬的里格比大媽搞到了一個干枯的南瓜,她在上面挖了兩個洞做眼睛,劃了一道口子做嘴巴,把青色的瓜蔓放在中間當鼻子。這還真是一副令人起敬的面容呢。
稻草人的華麗裝扮令它的設計制造者著迷不已(“里格比大媽越看越喜歡”),她決定要仿效造物主耶和華,于是她把自己的煙袋桿插進稻草人的嘴里,對著這個新亞當吹了口氣,給他生命。一有了生命,里格比大媽的造物就像彌爾頓的亞當那樣被敦促道:“向前進!世界就在你的面前!”霍桑不容我們?nèi)岩善渲邪淖晕遗u,因為所有的浪漫傳奇都受到了生動的嘲諷:
在里格比大媽的命令下,稻草人伸出了胳臂,像是要抓住她伸出來的手。它向前邁了一步,不過,其實說不上是一步,只不過是向前蹭了一點兒,還搖晃了幾下,幾乎摔倒在地上。這個女巫還能指望怎樣呢?說到底它不過是個用兩根棍子撐起來的稻草人罷了。但是,這個固執(zhí)的老巫婆又是橫眉瞪眼,又是揮舞拳頭,全然不顧實際的情況,硬是把她的意志和能量強加在這個可憐蟲身上,這個用爛木頭、霉稻草、破布頭組合起來的東西,被迫要表現(xiàn)為一個人。結果,這稻草人走進那一縷陽光下。它站在那兒——這個異想天開的可憐蟲啊!——只有略微那么一點點的人形,很明顯,它軀體僵硬、走路搖晃、四肢不協(xié)調(diào),是個干巴破爛,一堆毫無用處的東西。它好像意識到自己不配站立似的,隨時都可能散架,倒在地上。我是不是該講真話呢?就在這個稻草人站出來的這一刻,它使我想起那些不冷不熱的平庸角色,他們都是由一些雜七雜八、被用了千百次,而且已經(jīng)根本不再值得一用的材料編成的,但是他們充斥在傳奇故事作家(無疑,我也是其中的一個)的小說世界里。
就在里格比大媽故意嚇唬她的可憐蟲,令他說話的時候,這位批評家卻超越了普通的作家,向最偉大的傳奇故事家耶和華本人展開了進攻?,F(xiàn)在稻草人完全變成了人,他的造物主給他起名叫羽毛冠,并賦予他財富,把他送到這個世界上,去追求尊貴的法官古金的女兒,漂亮的珀麗。不過可憐的羽毛冠必須遵守一條規(guī)則,他必須不停地吸他的煙管,否則就會癱倒散架,變回那堆造他的東西。一切都進行得無比美妙,羽毛冠是社會上成功的典范,對可愛的珀麗的誘惑也快要得手,可是在他照鏡子的時候露出了破綻:
過了一會兒,羽毛冠停下腳步,擺出氣宇軒昂的姿勢,似乎要讓這個可愛的姑娘欣賞一下他的風采,看她是否還能繼續(xù)矜持下去。他佩戴的星形勛章、他的錦繡吊扣在那一刻都燦爛奪目得無法形容,他的衣服格外絢麗,他全身光鮮優(yōu)雅,顯出風度合宜的完美巫術。姑娘抬起了頭,眼神中帶著愛慕又含著羞澀,在同伴的身上流連不已。接著,好像要判斷一下自己純樸的清秀在如此光彩照人的形象旁邊會是什么樣,她向正好在他們跟前的一面穿衣鏡瞥了一眼。這是世上最忠實可靠的鏡子,它不會奉承恭維。珀麗剛一看到鏡子里映出的影像就尖叫一聲,從陌生人的身邊退縮了幾步,驚愕地看著他,接著便昏倒在地。羽毛冠不禁也看了一下鏡子,看,鏡子里現(xiàn)出的不是他那絢麗外表的影像,而是巫法被破除后露出的原形,一堆破破爛爛的東西。
羽毛冠逃到了媽媽那兒,得知了真相后他極其絕望,痛不欲生,他甩掉煙袋選擇了自殺。里格比大媽為他念了墓志銘,奇怪的是,她的語調(diào)溫柔了許多,或許此番經(jīng)歷讓這位造物主變得更富于母性了:
“可憐的羽毛冠?。 彼龂Z叨著,“我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明天再出去,這些都不難。但是,不行啊!他的感情太脆弱,他的感受太深摯。他的心腸太好,在這空虛無情的世界上混不出什么名堂。好啦,好啦!畢竟我還可以把他當成一個稻草人來用啊。這可是個清白、有用的行當,也適合我的寶貝,如果他的人類兄弟個個都能有像他那樣的合適職業(yè)的話,那這世道也就會好多啦,至于這煙袋桿子,我比他還需要吶!”
溫柔而又古怪,但這也許是霍桑最晦暗的反諷。這個女巫比冷酷的耶和華要仁慈得多,耶和華總是要我們在這個難以生存的世界上繼續(xù)前進。我們多數(shù)人更像羽毛冠,不太像海斯特·白蘭。去掉英雄光環(huán)的結局才是霍桑的最終遺產(chǎn),它在納撒尼爾·韋斯特和托馬斯·品欽的傳奇故事中仍然閃爍著光輝。
三
納撒尼爾·霍桑關于美國式自我的觀念是復雜的,無法用一種方式來概括。我覺得我對愛默生式的自我觀的復雜性有一些理解,這體現(xiàn)在康科德鎮(zhèn)那位圣人的著作中,并在梭羅、惠特曼、狄金森和梅爾維爾那里進一步發(fā)展(或背離)。要是沒有愛默生,所有這些人都會大不相同?;羯:蛺勰年P系更加難以看清和說透??此撇惶赡?,但他們兩人卻經(jīng)常一起散步,可能散文家是他們大部分隨意談話的主導者。除了妻子莉迪安和女兒埃倫,愛默生并不真正需要什么人,不過他發(fā)現(xiàn),沉默寡言的霍桑是個令人愉快的同伴,盡管作為作家引不起他的什么興趣。但那個時候,我們國家的這位圣人對小說并不太在意。蒙田的散文、普盧塔克的《道德論叢》、但丁和莎士比亞是愛默生酷愛閱讀的。他探尋的是至理名言,不是道德的困惑。對于這位提倡自立的先知來說,對與錯涇渭分明,感應著內(nèi)心的神性、最好的和最古老的自我?;羯2⒉惶矚g愛默生,但是不能完全回避。海斯特·白蘭就像亨利·詹姆斯的伊莎貝爾·阿切爾,是美國的夏娃,她們都是愛默生式的人物,正如惠特曼和梭羅是愛默生式的美國的亞當一樣,他們永遠屬于清晨的陽光。梅爾維爾雖然曾因自我辯護而在《皮埃爾》和《騙子》中諷刺過愛默生,但是后者卻是美國的柏拉圖,啟發(fā)了《白鯨》中諾斯替教的宇宙觀,雖然這部作品本身和愛默生一樣是1855年《草葉集》的重要的最初起因。亞哈船長雖然拒絕做美國的亞當,但是他那種普羅米修斯式的精神,對雪白的魔鬼加之于他的災難性的傷害(創(chuàng)造——毀滅)向命運進行反抗,使他的作品具有了愛默生的代表作——《生活的準則》那種堅毅的崇高感。而霍桑,在美國文藝復興時期所有的巨人中,和不可避免的愛默生式的自我有著最微妙、最令人驚訝的關系。
《小伙子布朗》(1835)是霍桑早期的作品,是他大約三十歲時剛開始發(fā)現(xiàn)自己寫作模式時的作品??蓱z的布朗并不是個完全自立的人,實際上他是個受社會制約的可憐蟲。霍桑既不想做,也不是愛默生式的人物,他為我們呈現(xiàn)的這個年輕的“好人”是個急需得到海斯特·白蘭輸血,或者得到其他虛構的愛默生門徒精髓的人?;羯5脑S多含蓄諷刺之一是:確證強大自我的代價過高,而社會成規(guī)又低俗得無可救藥,甚至于不值得去付出一點兒代價。霍桑從來沒有諷刺愛默生主義,因為他贊成依靠自立反對社會壓迫的辯證觀,但是他又擔心愛默生對唯信仰論的隨意方式。不管怎樣,霍桑做出了選擇:他不會參加愛默生的希望黨,但是他也不需要那個記憶黨。于是就像他的很多有能力的讀者那樣,霍桑愛上了海斯特·白蘭,而把那個可憐的布朗送進如同死亡一樣的沉寂生活。
古德曼·布朗是不是在樹林里睡了一覺,僅僅做了一個荒誕的同鬼巫聚會的夢?
要是你這么想,那就算是吧。但是,唉!這個夢對小伙子古德曼·布朗來說是個噩兆。自從那夜可怕的夢以后,雖說他沒有變成一個絕望的人,卻變成了一個嚴厲、憂傷、抑郁而多疑的人。在安息日,當教會眾人唱圣歌時,他卻聽不進去,因為罪惡的頌歌大聲沖進了他的耳朵,淹沒了所有祝福他的堤壩。牧師在講壇上布道,帶著激情和雄辯的力量,手放在打開的《圣經(jīng)》上,宣揚我們宗教的神圣真理、圣徒般的生活、光榮的殉難,以及未來的幸福或者難以形容的痛苦,而這時候,古德曼·布朗的臉色變得慘白,唯恐教堂的房頂會轟然坍塌,砸向這個褻瀆神圣的白發(fā)老頭和他的聽眾。他常常在半夜突然驚醒,推開費絲的懷抱。在清晨或者傍晚,當一家人跪下祈禱時,他臉色陰沉,自言自語,嚴厲地盯著妻子,然后就轉身離開。他活得很久,最后成了一具滿頭白發(fā)的尸體,被人抬進墳墓,后面跟著的是費絲,她已是個年邁的女人,后面還有他的兒孫們,真是一大支送葬的隊伍啊,鄰居來得也真不少。在他的墓碑上,他們沒有刻上表達希望的墓志銘,因為他是在憂郁中死去的。
自我詛咒竟然達到如此之地步,這在霍桑的小說里是無以復加了。到底是什么毀滅了布朗呢?是否就是大衛(wèi)·布朗維奇的文章(在這一卷中重印)分析的那種美國的精神疾病呢?布朗活著的時候就像死了一樣,這是美國激進新教的死亡的又一范例,表明約翰·加爾文的改革思想在這片大陸上的失敗。喬納森·愛德華茲甚至不再是個幽靈,而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仍然活著(除了在南方)?;蛟S愛默生的生命力甚至更強大,因為我們至今仍被右翼愛默生分子所統(tǒng)治,同時左翼愛默生分子也仍以正義的怨恨毀滅著我們的大學,他們發(fā)誓,無論以多少人文主義文化為代價,都要去贖罪。在我現(xiàn)在的學生中,看不見小伙子古德曼·布朗,只有幾個海斯特·白蘭。
- 前四位分別為詹姆斯《貴婦畫像》、艾略特《米德爾馬契》、霍?!都t字》和詹姆斯《鴿翼》中的女性。
- 原文為:“Oh,you man without a handle!”
- Gnosticism,也稱為靈知派,是一種哲學與宗教的混合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