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書畫的唐云
大凡著名畫家都有收藏的癖好,一來賞玩,二來借鑒,三來保護,使之流傳。唐云就是其中的一個。
1955年始,上海古玩市場逐漸復(fù)雜,石濤、八大、吳昌碩、齊白石等大師作品流放在市場的也越來越多。唐云對這些人的作品特別喜歡,見之就眼紅,拼命收買,他有錢要買,有時沒有錢,借了錢還要買。日前,我拜訪了沈智毅老先生,沈老對我講了唐云覓畫、賞畫、贈畫的故事,耐人尋味。
齊白石的畫,唐云是十分癡迷的,特別是對他畫的“不似之似,天趣自然”花鳥草蟲鐘愛尤加。他經(jīng)常將收買來的齊白石的“蝦”掛在書房中,自己坐在畫的對面,邊看邊賞,悠閑享福。有時,沈智毅去他家,唐云便會叫沈智毅一同賞畫。賞玩后,便問沈智毅:“你看出些什么名堂來?”沈智毅會不假思索地說:“不就是塘邊一群有靈氣的蝦嗎?!薄澳撬鼈冊趺磿兄T多的靈氣呢?”“也許是齊白石兒時鄉(xiāng)情所致,他從小在塘邊釣蝦,蝦的生動可愛,鮮活靈巧掌握得透了些?!鄙蛑且闼坪趸卮鸬檬执_切??商圃茀s說:“不盡然,齊白石畫蝦喜歡在蝦的頭腦上加一點濃墨,使蝦的身體更顯透明感,但更重要的一點,你發(fā)現(xiàn)了嗎?他畫蝦,喜歡正反面畫。在宣紙正面,他先畫頭部、蝦須、蝦鉗一起跟上,在宣紙反面,再畫蝦的身體,其中游動的步足及使勁劃動的小足尤其傳神,這樣,筆墨過處,蝦的質(zhì)感、動作、神態(tài)都完滿地表現(xiàn)了出來?!?/p>
一次,唐云與壺刻家沈覺初去沈智毅家玩。唐云很爽,他對沈智毅說:“我要求不高,吃些加飯酒?!庇谑?,三人共進午餐,酒過三巡之后,唐云提出了三人共到廣東路文物商店去淘淘書畫。來到商店,唐云發(fā)現(xiàn)一張齊白石的《群蝦圖》,濃濃淡淡,虛虛實實正朝著一個方向移行,或游走,或跳動,成群結(jié)隊,多而不亂,初看,千蝦一面,細看,又各具神態(tài)。白石老人用粗細、濃淡、軟硬不同的筆墨線條,把群蝦刻畫得如在水里一般,活靈活現(xiàn),氣韻生動。當時要價只有32元,唐云速速買下掛于自己的書房,欣賞不已。一天,張樂平到唐云家玩,見書房中齊白石的《群蝦圖》,眼睛一亮,喜歡不已。唐云見張樂平喜歡,便爽朗地說:“你喜歡,你就拿去?!睆垬菲揭膊豢蜌猓骸拔屹I下便是了?!碧圃茀s說:“錢,我是不收的,要錢的話,我也不給你了?!睆垬菲街捞圃频钠猓簿透吲d地接受了此畫。
一天,張樂平陪唐云喝酒談藝,酒后,兩人又去廣東路文物商店。唐云見墻角處有一堆軸頭,一捆一捆的,雜亂無章地放在地上。唐云與營業(yè)員很熟,便問:“這一堆書畫派什么用場?”營業(yè)員說:“是老沖頭,出口之用?!碧圃票阏f:“可否打開給我看看?!睜I業(yè)員遵命,隨即一張一張的翻給唐云看。突然,唐云說停,他發(fā)現(xiàn)了一張宋畫。唐云說:“這是一張好畫,畫面雖有些破損,但也不能流向國外呀!”唐云愛不釋手地買下了該畫。正當唐云付錢時,在一旁的張樂平搶著說:“我來付錢?!碧圃普f:“怎能要你破費?”張樂平說得直白:“上次你送我的齊白石的畫,我還沒付錢,這次你買個人情給我做,讓我付吧!”兩人你推我搡,最后,張樂平終于贏得了主動。該宋畫初看很糟,破損的畫面,軸頭為一般紅木,裱工也不是出于大家,而唐云確定它是一幅宋畫。于是唐云直奔上海博物館,請來了一級裱畫師,要求重新裱過。
宋畫裱好后,如換了一個新人一樣,帥氣十足。唐云喜不自禁,掛在書房內(nèi),天天去賞析、琢磨、借鑒。唐云得宋畫的消息不脛自走,大家也很為他高興。唐云的好友,時任廣東省省長的魏今非正好在上海開會,得知消息趕至唐云家與他商量,希望唐云將宋畫捐與廣東省博物館。魏今非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不料,唐云欣然答應(yīng),忍痛割愛。自此,該宋畫便在廣東省博物館落戶了。廣東省博物館也象征性地給了唐云幾十元的獎勵。誰料,“文革”之中,唐云這一捐畫舉動,竟成了他的一條罪狀,說他搞“投機倒把”,倒賣名畫,罪該萬死,然唐云一笑了之,不予解釋。事后,沈智毅問唐云:“為什么不加以解釋?”唐云很坦蕩地說:“心底無私天地寬,對他們越解釋,他們越來勁,還是不說的好?!?/p>
原來,唐云對收藏書畫有獨到的見解:“好的書畫當要流通,不能獨樂,與眾人同樂才是真正的樂。”他主張,好的書畫要互相求觀,讓其流通臨摹,這是提高繪畫水平的一條捷徑。關(guān)鍵是好的書畫當楚弓楚得,絕不能流向國外。好畫如能放到博物館更好,因為,那里的工作人員懂得保養(yǎng),管理得好,這就是延長好的古書畫壽命的必要保障。
好一個善解書畫的唐云,古今能有幾人。
沈智毅與唐云(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