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拉
“加瓦,圖書(1)。”
“我忙著呢。”
“圖書。”
“爸爸能給你讀。我要做作業(yè)?!?/p>
“圖——書?!?/p>
“好好好?!?/p>
我“啪”的一聲合上數(shù)學(xué)書,為這個借口高興,然而我嘆了口氣,像是費了多大勁才站起身。下午通常都是以此收場。爸爸忙著他的藝術(shù),媽媽忙著重要的事情,還沒下班回家,我試著做作業(yè),托比試著打斷我。換了城鎮(zhèn)并沒有改變這一點。
我“撲通”一聲倒在床上,托比吃力地爬起來,撲到我的胸口,開始跳上跳下:“騎馬馬!”
“嘿,我們是來讀故事的?!蔽易屗藥状?,然后伸手從床頭柜上拿起那本破舊的書,那是他最喜歡的書,“《怪獸之王》?”
他發(fā)出一陣興奮的叫喊。他從未厭倦過這個故事。我深吸了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嗓音,開始讀。
托比扭動著身子依偎在我身旁,頭枕著我的手臂,等待著。當(dāng)我讀著故事書時,他湛藍(lán)的眼睛緊盯著書頁;當(dāng)我裝出怪獸低沉、粗啞的嗓音時,他邊顫抖邊尖叫著。
如果這個故事讓他如此害怕,他怎么還是這么喜歡它?
我翻到最后一頁。
“還要!”
如果我把那本書連著給他讀上二十遍,托比也會很高興。我又夸張地發(fā)出一聲疲倦的長嘆,拖出那句話來逗他笑:“啊——好?!?/p>
事實上,我不覺得無聊。我感受著他小小的身體靠在我身邊,感受著他的專注,感受著他發(fā)間混合著的一股甜咸的味道——當(dāng)只有我和他在一起時,有什么東西在我體內(nèi)翻涌,我?guī)缀鯚o法忍受。
讀到第三遍時,光線變暗了,媽媽還沒有回來,爸爸一定已經(jīng)忘了時間。我感到托比放軟了身體,呼吸變沉。他的腿抽動了一下,我停下來,低頭看著他。他睡著了,而他的午睡時間早就過了,他一只手張開放在我的胸口上,另一只手抓著我的一縷頭發(fā)。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有兩個原因。首先,顯而易見,他是唯一從不評價我的人,他從不會奇怪地看著我,從不認(rèn)為我有什么問題。
我聽到車道上的引擎聲,閉上了雙眼。我能倒數(shù)出余下的平靜時刻。我聽到媽媽拉上手剎,熄火,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從前座的座椅上抓過手提包。她的鞋踩在碎石路上嘎吱作響。托比和我最多還有五個時刻在一起。當(dāng)她走到走廊,推開紗門,還剩四刻。三,她進(jìn)門了。二,她開始上樓。一,她喊出聲。
“喲!孩子們,過家家呢?”
即便在睡夢中,托比也能聽到我們母親的聲音。他猛地一動,睜開雙眼,一下子立起身。
“姆媽(2)!”他扭動著身子爬下床,沖到門口。我聽到他光腳跑著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噔噔”響聲,聽到他在樓梯口看到她時發(fā)出的尖叫聲,聽到他跳到她的懷里。我聽到他們緊緊擁抱著、親吻著,說著無意義的話。我感受到忌妒的刺痛。
沒有人會因為我忌妒托比而責(zé)怪我。他比我小十三歲,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在那之前,我曾是我們小宇宙中唯一的太陽。
“嘿,賈拉。”媽媽站在我房間門口,邊踢掉鞋邊用腰穩(wěn)住托比,“你爸爸在游泳池里。我猜他又忘了時間吧?”
我坐起來,撓了撓頭發(fā):“看起來是的。”
她笑了:“至少今天是星期五。吃泰國菜?”
“比薩?”我反駁道。
“披灑(3)?”托比插嘴道,邊投我一票邊用他的小手拍著媽媽的臉,“游泳嗎?”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你們贏了。但是下次我來選,好嗎?賈拉,作業(yè)呢?”
我沖她翻了個白眼,她笑了。
“是,去他的作業(yè)。我們游泳去?!?/p>
“好。”
她走到床前,托比仍然盤著她的腰,朝我微笑著。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我不只是因為她是我母親才這么認(rèn)為——還有卷曲的黑發(fā)、白皙的皮膚、湛藍(lán)的眼睛。她伸手撥弄著我的頭發(fā)——又卷又黑,和她的一樣。
“你今天過得怎么樣,小伙子?”
我擺出一副傻樣:“還行?!?/p>
托比戳了戳媽媽的臉頰,她笑了:“我得脫下這身衣服。謝天謝地,到周末了?!?/p>
她帶著托比,轉(zhuǎn)身大步走出房間。他越過她的肩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這就是我們:媽媽在她新的夢寐以求的工作中研究考拉棲息地,爸爸邊照顧我們邊做他的雕刻,我升入十年級。
不,我不忌妒托比。我們家里發(fā)生了很多事,但不包括這件事。
而我一直保密的第二個原因是,我希望我的聲音能把他拉出夢境,回到真實世界。我希望他最愛我,就像我愛他一樣。我希望他是我的。
(1) 孩童口齒不清,原意為“賈拉,讀書”。下文同。
(2) 原意為“媽媽”。
(3) 原意為“比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