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生

水花生，又叫空心蓮子草，是一種外來植物，原產(chǎn)地在南美的巴西。其葉對生，莖中空、表面光滑，呈匍匐狀生長。又因其莖葉很像花生，且多長在水里，老家人稱之“水花生”。

一

過去在揚州老家，孩子放學(xué)回家，一放下書包便拿起小鐵鍬，背著竹籃子去田埂上打豬草了。說是打豬草，也不全是給豬吃的，也是給牛、羊，甚至兔子準(zhǔn)備的青飼料。學(xué)大寨那會兒，為了積綠肥，老家的田埂、河坎、壩頭上的草都被村民鏟得精光，孩子們只能到河里撈水花生。

陽春三月，萬物生長，水花生就像一塊塊綠色的大墊子漂浮在水上。這時河水冰涼，孩子們只得站在河岸上撈水花生。撈水花生是一種巧活，工具制作得好才會省力。割斷水花生一般用鐮刀。按住鐮刀彎背先在磨刀石上用力干磨，然后在青磚上輕輕地蘸水濕磨，這樣鐮刀看著明晃晃的，刀刃才鋒利。選一根韌性好的青竹，在竹梢用土麻搓成的細(xì)繩緊緊綁住鐮刀。竹竿要足夠長，以便站在岸上就能勾住水花生。

水花生盤根錯節(jié)，一般很難扯開。撈水花生要從大塊水花生的邊沿開始，用鐮刀勾住其中的一部分，使勁拉拽，邊拉邊拽，使其與整塊分離。將小塊水花生拖到岸邊，撩起，先用削刀去掉莖上的須根，然后將莖葉裝進(jìn)竹籃，待水瀝干后就可以背回去了。

水花生一般用作豬的輔助飼料，要將之切成一段一段的與稻糠混在一起，用水調(diào)制成糊狀，豬才愛吃。如果直接將水花生鋪設(shè)在圈里，豬拱來拱去，只吃些細(xì)嫩的莖葉，大部分就糟蹋了。

水花生用作羊飼料必須陰干了才行。羊吃了濕漉的水花生會導(dǎo)致消化不良，嚴(yán)重時還鬧肚子，弄得羊圈里臭氣烘烘的，更易滋生蚊蠅。干澀的水花生根莖是羊過冬上好的飼料。羊糞與剩余的水花生混合能起到保暖的作用，羊躺在上面很舒適。

二

盛夏時節(jié)，水花生長勢更旺，層層疊疊，簇?fù)碓谝黄?，致密得小孩子都可以在上面行走?/p>

中午有的孩子就用荷葉蓋住臉，躺在水花生上納涼、午睡，很悠閑。幾個頑童正在岸上玩耍，見此情景，其中一個就赤膊潛入水中，游至水花生下，用柳枝對著睡著的孩子的屁股猛地向上一頂，痛得他一激靈站了起來，腳下的水花生很快被撐裂開了。歇午的孩子落下水，還被嗆了幾口黃水，很狼狽。岸上的壞小子們見狀頓時迸發(fā)一陣哄笑。氣得他連忙鉆出水，要找這幫人算賬，顧不上系好褲子，濕漉漉、歪七扭八攀爬上岸，抬頭看，哪里還有那幫壞小子的影子？

午后，天空漸漸暗了下來，雷雨大概就要來了。這時水中缺氧，鰱魚浮到水面。有的孩子干脆就匍匐在一塊水花生上，對準(zhǔn)魚群單手猛地將魚叉擲過去。只聽得“嘩”的一聲，魚群驚跑了。拖起魚叉一看，白鰱如雪，正在叉刺上扭動、掙扎呢。摘下魚，用柳枝兒由魚嘴穿入再從腮口拉出來，依次將每一條魚都穿起來，掛在魚叉竿上，往肩上一扛，一蹦一跳，歡天喜地回家了。

一場暴雨過后，河水猛漲，水花生被頂裂開來，成片地順著入江水流方向漂移。下午放學(xué)后，幾個順路的小子就滑入水里，爬上一塊水花生，一路嬉鬧著回家。有時碰到運瓜的船翻了，河面漂滿了西瓜、香瓜、黃瓜，還有西紅柿。他們把瓜蔬撈上來，就放在水花生上。有時瓜實在太多，水花生承載不了，他們就下到水里，扯著水花生根莖，順流而下，一直到自家的水埠才上岸。

明月高懸，螢火點點，村民都到戶外納涼。每戶人家的涼床上幾乎都擺著切開的西瓜。孩子們一邊呼哧呼哧啃著瓜，一邊敘說撈瓜的“壯舉”。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依稀還記得他們閃爍狡黠的眼神。

三

過了中秋，水花生長得更密匝了，根莖也更扎實，不僅孩子，成人都可以在上面活動。學(xué)大寨后期，到處“割資本主義尾巴”，河塘全歸集體所有，想吃魚只能偷偷地去捕。孩子們通常選擇在月明星稀的晚上，悄悄地爬上水花生，先在水花生的邊緣散下絲網(wǎng)，然后坐等魚兒著網(wǎng)。這種網(wǎng)用塑料線編織而成，長有五六米，寬只一米左右，網(wǎng)眼大到魚頭穿得進(jìn)，魚身過不了。魚著了網(wǎng)，還只管朝前游，越掙扎被網(wǎng)卡得越緊。因裝有浮頭，絲網(wǎng)基本上就懸掛在水里。

等待的過程總讓人覺得無聊，有人干脆就躺在水花生上，仰望夜空，一邊背誦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一邊盤算這一網(wǎng)能逮幾條魚。突然就感到身下的水花生一陣抖動，這是大魚上網(wǎng)了！連忙用手捺住水花生，肚皮向上一挺，身子一拗爬起來收網(wǎng)。有時網(wǎng)上掛的魚實在太多，當(dāng)場摘魚很費時，又害怕被生產(chǎn)隊的看管員發(fā)現(xiàn)，就連魚帶網(wǎng)一起抱回家了。

絲網(wǎng)張魚以鰱魚最多，鳊魚、鯉魚也有，青魚最少，這大概與不同魚種的生活習(xí)性有關(guān)。鰱魚一般在水的上層游動，多以浮游生物為生，而青魚以螺螄為食，大多在水的底層活動。鰱魚很腥氣，一般留著自家吃，通常與水咸菜一起紅燒了。鯉魚用作禮品，送到舅舅、阿姨家去，算作孝敬。逮到鳊魚、青魚，自己一般舍不得吃，第二天一大早就拎到鎮(zhèn)上賣了。

寒露過后，河塘里魚更肥美了，看管員盯得更緊。下午大人收工后，孩子們就上罱泥船，齊用力，踩得船體左右搖晃。只見河水波濤起伏，向兩岸嘩嘩涌去。不一會兒，水中的鰱魚就驚慌得四處亂竄，有的還躍出水面，直接落到船艙里的魚只得束手就擒，掉在水花生上的掙扎一會也就不動了?？垂軉T看到有孩子玩船就提著魚叉兇神惡煞地奔過來，不由分說把船艙里魚全部沒收了，然后就轟大家下船。孩子們裝得很委屈，賴在地上不肯走。等看管員罵罵咧咧走遠(yuǎn)了，連忙爬上水花生，悉數(shù)把魚撿起來，一溜煙地抱回家，當(dāng)場平分了。

四

入冬以后，水花生的葉片漸漸泛黃，再經(jīng)幾場寒霜，便與岸邊的野草同色了。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水花生的葉子慢慢地耷拉下來，浸在水里時間一長，被水浪撲打就脫落了沉入水底，露出光禿的根莖。它們在瑟瑟寒風(fēng)中，在冰冷的河水里緊緊地纏繞在一起，共同迎接嚴(yán)冬的挑戰(zhàn)。

水花生的生命力很強(qiáng)。它們不怕嚴(yán)寒，即使草莖的有機(jī)組織因冰凍而膨脹，融化后再收縮，也不影響它們來年的生長。經(jīng)過整個嚴(yán)冬，水花生看似全部枯死了，然而到了春天，一旦氣溫升到8.5℃，其根莖就開始萌芽；當(dāng)氣溫升至10.5℃時，它們便普遍出苗了。水花生的幼苗有2至4對的嫩葉，呈紫紅色。隨著氣溫逐漸升高，葉片生長速度劇增。當(dāng)平均氣溫到21℃時，水花生的葉面積急劇擴(kuò)大，很快就在水面上鋪設(shè)一張寬大的草墊子。

水花生是外來物種，老家大面積引種是在學(xué)大寨運動的高潮時，與水浮蓮、水葫蘆一起引種的，目的用作豬飼料或與豬糞、河泥一起漚肥。讓人始料未及的是，這種水草特別強(qiáng)勢，老家的地理氣候條件又很適應(yīng)它們，以至于它們一落水便瘋長起來，其藤蔓能一直蔓延出十幾米。

學(xué)大寨那會兒，糧食單產(chǎn)低，人都吃不飽，豬飼料主要靠草料。水花生大多被村民割了回去喂豬了。那時候幾個縣才合一家化肥廠，種好莊稼主要靠農(nóng)家肥。最好的農(nóng)家肥當(dāng)然是人畜糞便，其次才是用水花生、水浮蓮、水葫蘆等與河泥一起漚制的綠肥。

老家農(nóng)村聯(lián)產(chǎn)承包后，糧食產(chǎn)量猛然增長了，養(yǎng)豬的飼料也多了，加上化肥的大量使用，撈水花生養(yǎng)豬、漚肥的人越來越少，于是水花生突飛猛進(jìn)，不可遏制地瘋長。

現(xiàn)在老家的河面被水花生全部覆蓋了，水下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jìn)，河水就成了死水。現(xiàn)在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村民普遍采用了抽水馬桶，大量的糞便被沖入河道，造成水中營養(yǎng)物質(zhì)升高，水花生的長勢更猛了。大量腐爛的水花生沉入水底造成河道淤積，水環(huán)境容量降低，河道日漸趨于沼澤化，生態(tài)狀況令人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