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與菜

善飲者不多吃菜，貪菜者不皆量大，斯二語也，一通例也。下述之故事，足以證明其確實(shí)：

（一）每口半碗

馬大，村民也，每晚必往小酒館過癮，定例四碗，不食任何小菜，非不欲也，蓋省儉耳。一日，有持盤售燒肉者來，喊曰：“燒肉，燒肉，紅燒塊頭肉要么？”其時(shí)馬大已飲酒二碗，舉頭問曰：“是新鮮的么？”同時(shí)向肉一看，飲酒半碗；又問曰：“什么價(jià)錢？”又向肉一看，又飲半碗；后又問曰：“可否便宜些？”又向肉一看，以飲半碗。最后以手指輕輕觸肉，曰“太小，太小”，粘得之汁以舌舔之，盡飲余剩之酒半碗。賣肉者問曰：“要買么？”馬大曰：“明天買吧，今天我的酒已飲完了。我每天四碗，這是末一碗?！?/p>

此故事中之馬大，尚是貪菜者。下述之二人，真能酒不用菜矣。

（二）一粒三粒

前清某省巡撫，善飲高粱。一日謂其手下人曰：“本省官紳中有能飲高粱者，告我毋誤?！睌?shù)日后，知同城首縣教諭最精此道，遂招之來，與之較量。

巡撫曰：“今天我們不講官職，專比酒量?！苯讨I曰：“卑職量淺，不敢與大人同飲?！?/p>

巡撫曰：“我們今天免用大人、卑職等稱呼。你年小，我稱你老弟；我年略長，你稱我老兄就是了。今天我們是酒同志?！?/p>

教諭曰：“卑職不敢無禮?！?/p>

巡撫曰：“不必客氣，請(qǐng)炕上坐?！?/p>

教諭曰：“不敢，不敢?！?/p>

巡撫曰：“我叫你坐，你坐就是了?！?/p>

教諭曰：“是，是?！?/p>

坐下后，二人即開始比賽，瓜子一小碟為唯一之下酒物也。

是日巡撫飲酒三斤，食瓜子三粒；教諭飲酒七斤，食瓜子一粒。巡撫酒后，昏然睡去，夜半始醒。教諭則衣冠整齊，步行回署，路上士子之遇之者，全不知其曾飲多量白酒也。

次晨又招教諭入署，言曰：“昨天兄弟真的醉了，沒有送你，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吾們昨天的情形究竟怎樣，我完全不知道了，請(qǐng)老弟說一遍好么？”

教諭曰：“大人昨天飲酒三斤，至二斤時(shí)，已盡瓜子一粒；至二斤半時(shí)，連食瓜子兩粒，吃相似有點(diǎn)不佳（請(qǐng)大人原諒我這一句話），后來大人向后躺下，睡著了，卑職在旁陪伴，不敢離去。蒙大人賜酒，獨(dú)飲數(shù)杯竟達(dá)七斤了，其時(shí)已將上燈，似乎不宜繼續(xù)，見大人不醒，只得食瓜子一粒，以作消遣。卑職也醉了，不告而別，萬望不責(zé)?！?/p>

教諭可謂真能飲酒者矣，下酒之物，不食于飲酒之時(shí)，而食于已飲之后，且所食者，只瓜子一粒也。

原載一九三五年七月十七日《晶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