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里的驛站
很遺憾,那片幾乎成為棄地的空場上的那幢年久失修的三層樓房,就是我新居的所在。
搬進去的那天,便知道隔河相望的那幢偉岸高層龐然大物終將在不久的某一天跨過河來,把我們的房子踏平、吞噬。
這很殘酷,但就是這種鳥獸散的感覺伴隨我們四戶合用公共部位的家庭度過了動遷期間的短短數(shù)月。
了解住房的結(jié)構(gòu)并沒有絲毫喬遷的喜悅感,更像是翻一本陳年舊賬,油膩的廚房里擱四架煤氣灶和四張切菜桌,便再也見不到空白墻壁了,而灶臺的上面,也見不到一塊干凈的墻皮,除了廚房,用板隔出兩只馬桶的衛(wèi)生間,小浴室,小曬臺和公共走廊里的長水槽便是四戶人家的全部共有財產(chǎn),每家人家在廚房、浴室和長水槽里各有一只水龍頭,高低參差的叫人難以辨認,初來乍到時,我特意畫了一張分布圖供粗心的妻子查覽,但恐怕直到搬走的那天,妻還會用錯浴室的龍頭,好在澡間無人打擾,鄰居們沒法察覺。
了解左鄰右舍卻是一件簡便的事,他們注定要出現(xiàn)在廚房或者衛(wèi)生間里。西頭的兩間房里寬寬敞敞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和孩子,三口之家井井有條,充裕自如,而樓梯左首的小間里卻住著年屆退休的老父母以及正值婚齡的兒子,嫁出去的女兒以及女兒的女兒也常來客串,不知道大大小小五口是如何在那狹小的甚至還停放了一輛自行車的房間里容身的,中國人擅長假天借地的經(jīng)營美學(xué),我想那一家子在這方面的表演設(shè)計也堪稱絕活。搬家的那天,五口之家的屋里拖出了大大小小足足可以放三個房間的家什破爛,追查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們還有個比房間大許多的閣樓,自然是屬于善自經(jīng)營的違章建筑,更為奇跡的是,局促的空間并沒有限制住這家人身體的發(fā)福,一家五口都意外的胖,并且沒有絲毫不健康的征兆。我的新居在扶梯右拐,右邊到底的也是兩間套房,住著奇怪的一家子,癱瘓的外婆,女兒和孫女,三代女人組成了一個家,加上妻,整日間在我房門口往來通過的都是女性,未免有些使我不習慣,那母親也許是家務(wù)事做怨了的緣故,整天虎著臉,繃著乳房,而走路的姿式又像只老板鴨,雙臂下垂,兩掌外翻,傾晃有度,叫人看了不舒服。倒是在幼兒園工作的妙齡女兒,雖說臉長得不漂亮,卻有奇好的一副身材,豐滿而挺拔,晃動著皮裙或是富春紡的花布長裙,頎長鶴立地從房前經(jīng)過,每每不知不覺地牽動我的眼簾,猶如一片賞心悅目的風景,瞧她的樣子,也似乎像母親一樣難以接近,但這怕僅僅是外表,因為每當有男男女女的年輕朋友上我們家來鬧新房,總見她不是在公共水槽洗衣,就是進廚房提水,開門關(guān)門往來走動得特別頻繁,而我家的水開了,也從不忘來關(guān)照一聲。我們結(jié)婚的那天,三層的人家都退縮在自己屋里,唯獨她還在燒水洗澡,我想她是在等著看我們這對新娘新郎吧,逢嫁的姑娘對這類事決不會無動于衷的,而妻的遭遇就是她不遠的前景,她沒有理由不關(guān)心吧,也許因為這個不錯的理由,我們的新房布置,我們的新婚燕爾,以及妻的懷孕,以及我這個丈夫的種種德行劣跡,一舉一動都在她眼里心上,直到有一天妻和她對話,表明了這一切。貼鄰的男人哪去了?這個鄰長里短的問題一開始就困擾著我們,去世了?離婚了?在外地工作?都在像與不像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