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

我總是夢見大旱龜裂的池塘露底了，里面還留下一巴掌深的水時，村莊上的老老少少像過節(jié)一樣拿著鍋碗瓢盆、竹籃竹筐一齊上陣，搶魚搶蝦搶王八，個個都在黑色的污泥里面翻淘打滾，最后的螺螄、河蚌們歸那些觀戰(zhàn)的老太太。

一只烏鴉蹲在池塘柳樹上，察看動靜，轟也轟不走，好像有恐飛癥一樣。有小子用石子砸樹梢，它只是跳躍到更高點的樹枝上，也不叫。它可不相信這么多人跳進爛泥水中吵吵嚷嚷甚至罵戰(zhàn)的儀式是在過節(jié)。

月亮上來之前，人散盡了，黑泥腳印們進了家家戶戶。烏鴉說：“我可守不住這個爛攤子……月亮可比昨天亮多了……”

烏鴉把小小的村莊又移到了自己身邊。

兩只刺猬，噢，它們倆驚動了。村莊的崗哨又換防了，它們起先像兩只趴在陰影里的墨盒兒，慢慢探出草垛，立起身來一抖擻，大英雄般全身插滿了箭矢，可一打哈欠就露了破綻：兩個趕夜工的小蟊賊。

兩只刺猬拖著月色的黑尾巴，沿著村莊的豬圈羊圈角落，追蹤著黑腳印，走走停停，彼此壯著膽，去池塘趁火打劫。身上的稻草屑卻公然抖灑了一路……

狗會找它們麻煩的，還真是便宜了它們似的，它們馬上就要吱吱叫喚著求饒了?？墒枪窋∠玛噥砹耍反疗屏吮亲?、嘴巴，滿臉都是眼睛似的流淚不止，悻悻然打道回府哀喚去了。

下半夜，夜深人靜，月亮像只饞嘴貓兒，躲藏了幾個時辰，終于撲到了池塘上。

月亮把星星罩著獨自亮了五天，真的夠了，村里村外，一清二楚。

起霧了。女人推醒身邊的男人說。男人沒睜眼，翻過身子，繼續(xù)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