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的海盜文化

海盜是一種野蠻的海上劫掠行為，也能成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嗎？在世界別的地方，我沒有調(diào)查，不好作答。但在北歐，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許多大城市都有海盜博物館，收藏有大量海盜使用過的船只、武器和各種生活用品；許多地方都有海盜墓葬，并作為文物完好地保存下來；以海盜為題材的文藝作品比比皆是，受到人們的喜愛；連海島的形象也備受崇奉，不少組織、團體、球隊、旅店競相以其命名。這一切表明，海盜在北歐確實是一種獨特的歷史文化現(xiàn)象。

海盜是伴隨人類航?；顒拥某霈F(xiàn)而產(chǎn)生的。史籍記載，早在三四千年之前，愛琴海和地中海水域就出現(xiàn)揮舞著棍棒或刀劍殺人越貨的強盜。他們大多是腓尼基人、摩爾人、希臘人或羅馬人。后來，海盜活動向世界其他地區(qū)蔓延，并越來越猖獗。北歐的海盜產(chǎn)生較晚，但來勢兇猛，組織化、甚至國家化色彩較強，影響深廣。

所謂北歐，現(xiàn)在是指挪威、丹麥、瑞典、芬蘭、冰島等五國，古時則指挪威、丹麥、瑞典等三國，因為當時冰島尚無人居住，芬蘭比較弱小，依附于瑞典。三國居民不同，但皆屬日耳曼人的北支，統(tǒng)稱斯堪的納維亞人，或者諾曼人。公元9世紀之前，他們尚未建立各自統(tǒng)一的國家，社會分裂為不同的氏族。他們利用瀕臨波羅的海和北大西洋的地理條件，同周邊其他民族進行海上貿(mào)易。當時的歐洲，西歐和南歐比較發(fā)達，但長期處于封建割據(jù)狀態(tài)，日漸成為落后但勇猛的北歐“野蠻人”的掠奪對象。起初，這些野蠻人大多是單槍匹馬，以劫掠財物為主，后來發(fā)展成團伙行動，開始搶占土地。793年6月，有組織的丹麥海盜從日德蘭半島出發(fā)，跨過北海，侵占英格蘭東北部的霍利島，摧毀那里的基督教修道院。西歐人感到無比震驚，沒想到那些野蠻人竟掌握高超的航海技術。后來的歐洲史學家就將這一事件作為北歐“海盜時期”的發(fā)端。從9世紀末開始，丹麥、挪威和瑞典先后建國，北歐的海盜活動開始演變成國家行為，向海外進行移民和殖民擴張。他們兵分兩路，西路以挪威和丹麥的海盜為主，活躍在北大西洋地區(qū)，向北征服和占領法羅島和冰島，侵入格陵蘭和紐芬蘭，向西征服英格蘭和愛爾蘭，向南在塞納河流域建立諾曼底公國，并試圖進入地中海。東路主要是瑞典人，先是侵擾和占領相鄰的芬蘭，然后跨過波羅的海，占領愛沙尼亞和以諾夫哥羅德為中心的現(xiàn)今俄羅斯西部大片領土，再沿著伏爾加河和黑海南下，直抵博斯普魯斯海峽，侵擾君士坦丁堡。1066年，來自歐洲大陸的諾曼底公爵威廉跨海西征，征服英國，趕走丹麥占領軍。從此，北歐的海盜活動漸趨衰微。史家將此視為前后持續(xù)近300年的北歐“海盜時期”的終結。

北歐海盜乘船出海

海盜在英語中一般稱為“pirate”，而北歐的海盜則有一個特殊的稱謂，叫作“viking”。這個稱謂的來源，說法不一。有人說來自古斯堪的納維亞語，有人說來自古英語。在瑞典發(fā)現(xiàn)的古代魯納文碑刻中，其本意是海上距離的計量單位，后轉意為“海外遠征”。也有人說，其本意是“海灣”，即船舶?？炕蛟馐芤u擾的地方，在冰島的英雄史詩中則演變成海盜活動。還有人說，這個詞原是瑞典西南部的一個地名，因為那里的人經(jīng)常到海上進行劫掠活動，后來就用它專指海盜行為。值得注意的是，所有這些說法都是對北歐人海上活動的客觀描述，不含任何貶義。到18世紀，這個詞被收入英語，還隱含“浪漫的海上英雄行為”的意蘊。到20世紀，詞義又加擴展，不僅指北歐的海上襲擾活動，還指“海盜時期”的北歐人。

北歐人特別注重海盜歷史的研究和文物的收存，挪威、丹麥和瑞典均建有多座海盜博物館。其中，有的是綜合性的，展出有與海盜有關的各種文物；有的是專題性的，以展出海盜船只和墓葬者較多。位于首都奧斯陸的挪威海盜博物館規(guī)模最為宏大，展出的不僅有多種海盜船，還有海盜的武器、贓物、葬品、生活用品等十多萬件，都是研究海盜活動的珍貴文物。斯德哥爾摩的瑞典航海歷史博物館，收藏的大多也是與海盜有關的文物和資料。丹麥的羅斯基勒海盜船博物館規(guī)模較小，但其展出的海盜船只不但數(shù)量多，而且保存完好，是了解海盜航海活動的重要資料。丹麥還保存著一座海盜城，那是海盜活動最猖獗時期修建的一座城堡，保存有當年海盜修建和居住的房舍，使用的刀劍。類似的博物館還有不少，因為北歐國家總是在哪里發(fā)現(xiàn)一批重要海盜文物，就在哪里修建一個博物館。因此，北歐的海盜博物館究竟有多少，恐怕很難統(tǒng)計。

海盜文物中最重要的是海盜船。從現(xiàn)在的發(fā)現(xiàn)來看，海盜船主要有兩種，一種稱長體船，另一種稱木節(jié)船。長體船，顧名思義，就是船體長，裝備有槳和帆，行駛靈巧快捷，便于調(diào)頭和登陸，用于征戰(zhàn)和探險。木節(jié)船船體較寬，吃水較深，槳數(shù)較少，主要用于運送貨物。在羅斯基勒的海盜船博物館，展出有1962年發(fā)掘出來的5艘海盜船，用愛爾蘭所產(chǎn)的木頭建造。時逾千年，尚保存完好。2007年7月，其中一艘重修后命名為“海馬號”，從羅斯基勒還能直航都柏林。在挪威海盜博物館，陳列著3艘“海盜時期”曾出沒于北歐海域的海盜船。其中最古老的一艘建于公元800年，長約20米，船身寬大扁平，首尾尖細，向上高高翹起。船艙中心豎立著一根很高的桅桿。這三艘海盜船是從奧斯陸峽灣打撈出來的，據(jù)說是目前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海盜船。

海盜船不僅是航運工具，小型的還是殯葬用品。對海盜來說，船只是其一生不可須臾或缺的東西。這就使他們產(chǎn)生一種“海船情結”，認為今世和來世生活均離不開船只。因此，在北歐三國和德國北部，許多海盜，特別是海盜頭目，還有一些氏族頭人，死后都要用船來安葬。他們生前就為自己準備好木制或石制的小船，死后將骨灰或遺體安放進這種特制的棺槨，或就地土葬，或放到海上水葬。他們相信，船葬不僅可以使逝者乘船順利到達陰界，到陰界后還可像生前一樣繼續(xù)從事海盜活動。

海葬用的海盜船

說到海盜的船葬，就不由使人想起海盜的墓地。在瑞典第三大城烏普薩拉，在丹麥的西蘭島和德日蘭島，公路兩旁不時出現(xiàn)一座座岡丘，或一片片土堆。據(jù)友人指點，這些要么是實行土葬的海盜的孤墳，要么是他們家族的公墓。墳塋的大小和形狀各不相同，完全依照死者生前的身份和地位來確定。在丹麥的林霍爾姆地區(qū)，許多墳塋前豎立著船形的石碑，或者用石塊在地上擺成的船只模型。這是生者在祝禱死者乘船順利到達陰界。死者不同，墳塋中祭獻的物品種類和數(shù)量也不同。從現(xiàn)在挖掘的情況來看，作為祭品的武器、食物和日常用品，任何墳墓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個別尚有妻室陪葬，富裕和官宦之家更有女性家奴殉葬，以便逝者在陰界仍有人侍奉。據(jù)古籍記載，有些地方還有一種惡俗，即女奴殉葬時當眾用藥酒被灌醉，然后讓她同在場的男子一一交媾。人們相信，她在人世間的欲望得到充分滿足，到陰間后才能更好地為主子效勞。據(jù)說，這是動蕩不定的海盜生活所生成的一種奇特的人生信仰。

北歐海盜活動遺留下來的文字材料不多，主要是在冰島發(fā)現(xiàn)和整理的一些神話和英雄史詩。冰島人大多是挪威移民的后裔，其先人把北歐大陸上的神話和史詩帶來，本意是通過閱讀來度過極地那漫長的黑夜和冬日。不料，現(xiàn)在卻成為研究北歐“海盜時期”社會生活的珍貴史料。此外，瑞典也發(fā)現(xiàn)一些“海盜時期”用古文字魯納文鐫刻的石碑，碑文雖然都非常簡短，但提到海盜的生活或征戰(zhàn)情況，也具有較高史料價值，彌足珍貴。還有少數(shù)關于北歐海盜活動的材料保存在諾夫哥羅德的紀年、阿拉伯旅行家伊本.法德蘭的游記以及一些基督教神父遺留的文獻中。關于海盜活動的正式出版物，最早是13世紀丹麥歷史學家薩科索.格拉馬提克斯編撰的?丹麥人的業(yè)績?，后來則是瑞典歷史學家奧勞斯.馬格努斯編著的?北方民族史?。這兩部史學著作搜集、整理、記錄下大量北歐海盜活動的珍貴史料，成為北歐海盜研究的奠基之作。

以北歐海盜為題材的文學藝術作品很多。公元991年，在英格蘭與海盜發(fā)生沖突的莫爾登，有人寫了一首題為?莫爾登戰(zhàn)斗?的紀念詩，被某些文學史家稱為“海盜文學的發(fā)軔之作”。11世紀以后，冰島整理出大量神話和英雄傳說，德國出現(xiàn)民間史詩?尼伯龍根之歌?和?谷德命?，其中都夾帶有不少北歐海盜事跡的記述。當然，大量海盜文學作品是在18世紀之后出現(xiàn)的。當時，歐洲各國向海外大肆擴張，引發(fā)一股“海盜復興”熱潮，人們競相進行海盜考古發(fā)掘，競相創(chuàng)作以海盜為題材的作品。在瑞典，詩人兼歷史學家埃里克.古斯塔夫.耶伊爾的抒情詩作?海盜?較早地宣揚海盜的勇猛精神；詩人埃薩亞斯.泰格奈爾根據(jù)冰島英雄傳說創(chuàng)作的?弗里蒂奧夫英雄史詩?，成為描寫海盜活動的著名詩作；作家維克多.累德貝里的?波羅的海上的海盜?和詩人兼小說家弗蘭斯.本特松的?長體船?，則都是根據(jù)真實的海盜事件創(chuàng)作的歷史小說。在深受北歐海盜之害的英國，贊頌海盜“忠勇精神”和譴責海盜“罪惡行徑”的作品同時出現(xiàn)。其中，有作家威廉.吉爾伯特同作曲家阿瑟.沙利文合寫的諷刺輕歌劇?彭贊斯海盜?，作家弗里德里克.馬里亞特、羅伯特.邁克爾.巴蘭坦等創(chuàng)作的情節(jié)驚險曲折的海盜小說。作家詹姆斯.巴里1904年發(fā)表的劇本?彼得.潘?，描述北歐海盜蒙住受害者的雙眼，強迫他們沿著懸在船舷外邊的跳板前行，最后落水而亡。這種殘忍的謀財害命的方式，創(chuàng)造了“走跳板”（walkthe plank）這樣一個英語新短語。

北歐的海盜活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歐洲南北的交流，但總體上卻對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造成極大的破壞。因此，人們普遍對其持批評態(tài)度?？墒?，在北歐及其鄰近地區(qū)，不少人則對其持肯定態(tài)度，甚至視之為“民族的驕傲”。受北歐海盜影響較大的法國諾曼底和俄羅斯諾夫哥羅德，均將海盜船奉為地區(qū)和城市的標識。在同屬日耳曼人的德國，北歐海盜是某些種族優(yōu)異論者的崇奉對象，納粹分子曾借助他們宣揚征服世界的法西斯思想，至今甚至還有人將其組建的政黨命名為海盜黨。上個世紀70年代，美國向火星發(fā)射的兩個航天器，均以“viking”命名。對此，許多人感到莫名其妙。而美國人的解釋是，他們崇尚北歐海盜當年的“勇敢探索精神”。

北歐的海盜活動是一種獨特的歷史文化現(xiàn)象，確實值得認真研究。

（2012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