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選堂詩詞藝術魅力之審美解讀[1]
趙松元 林 鈺 陳潔雯[2]
韓文公《進學解》嘗以“吐辭為經(jīng),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yōu)入圣域”稱譽孟子和荀子兩位儒學大師。集學術大師與藝術大師于一身的選堂饒宗頤先生,其人生境界、學術境界與藝術境界堪稱當代“優(yōu)入圣域”的超卓之士。筆者嘗著文從自在、獨立、充盈、堅毅的角度專論選堂饒公的生命精神[3],但隨著對饒公的人生、學術與文學創(chuàng)作了解的漸趨深入,感覺原來的觀點還不夠全面,對饒公的生命精神的把握,在堅毅獨立、充盈自在外,還必須加上“清逸澄明”四字。饒公曾將其所有韻文作品編為《清暉集》[4],“清暉”二字取自大謝《石壁精舍還湖中作》“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句,深為饒公賞愛[5]。就文藝而言,饒公詩書畫兼通且皆臻于極致。觀其畫、品其書、吟其詩,我們都能有靈氣氤氳、清氣滿紙之感。我們有理由認為,“清”體現(xiàn)著選堂饒公清空澄明的人生境界與審美理想,映現(xiàn)著他豐盈的文化心靈與其詩詞書畫的獨特氣韻。本文擬對選堂詩詞之“清”進行審美闡釋,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饒公“清氣”之養(yǎng)成原因
在中國文化語境中,“清”常用以形容富有超越性的純潔高雅的精神品性?!墩f文解字》釋“清”曰:“清,朖也。澄水之貌。”段玉裁注:“朖者,明也。澄而后明,故云澄水之貌。引申之凡潔曰清;凡人潔之亦曰清。”[6]正因為“清”字蘊含的是澄明純潔之美,是以中國古人常以“清”表述和贊譽一種超凡絕俗、遠離世塵的氣質。胡應麟《詩藪》外編卷四就以文學語言闡釋了“清”的精神意蘊:“清者,超凡絕俗之謂。絕澗孤峰,長松怪石,竹籬茅舍,老鶴疏梅,一種清氣,固自迥絕塵囂。”[7]中華民族是一個崇尚“清”的民族,有著綿延久遠的“尚清”的精神文化傳統(tǒng)?!睹献印るx婁》載《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边@一古老的民謠藝術地傳達出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中國文化對“清”的崇尚。這一“尚清”傳統(tǒng)應該始源于老莊清靜無為的哲學思想,如“天得一以清”(《道德經(jīng)·第三十九章》)、“清靜為天下正”(《道德經(jīng)·第四十五章》),把“清”提到由“道”產生的高度。而到了漢末魏晉時期,“清”開始進入美學范疇[8],不僅發(fā)展為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和欣賞的追求原則,而且不自覺地成為一種重要的生活方式,對中國古代社會生活與文學藝術發(fā)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保ɡ畎住督?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郞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中國古代詩人特別推崇清新自然之美,他們在優(yōu)美的詩章里也充分表現(xiàn)了清雅脫俗的生活情趣,屈原“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離騷》)何等清高芳潔;陶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天人合一,何等清遠;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夢游天姥吟留別》),何等清傲;王冕則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與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白梅》)和“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墨梅》)的詩句寫出絕不媚俗的清剛之氣……這些詩章無不體現(xiàn)著對“清”之風格品性與境界的自覺追求[9]。應該說,當代學者蔣寅將“清”視為中國詩學的核心范疇[10],是很有眼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