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在前
人文關(guān)懷不以“秀”為目的,便會把心溫暖出迸發(fā)奇跡的力量。北京人藝為藝術(shù)家做的后臺保障,了不得!后臺如此,前臺的披肝瀝膽,無須一一列舉。
去東京,我提出逛六本木?!耙I名牌?還是去新宿吧,那兒什么都有?!睅ш牭淖尨蠹覄裎?,我雖無法堅持但心有不甘。
看來六本木的壽司吃不成了。于是,每到開飯,可以自叫,就點壽司。我還是想看看哪里有那種好得有魂的“神明”壽司。
擱在心里許久,終于,記者衛(wèi)毅替我還了愿。
她見到壽司之神小野二郎的兒子小野隆,說他表情沉穩(wěn),不時跟客人開幾句玩笑。而那些打下手的,卻緊張得很,隨時要受師傅呵斥。
我家存了紀錄片《壽司之神》,正是這部樸素直白充滿敬仰之情的紀錄片,讓小野二郎的“神”名揚威四海。
衛(wèi)毅說,兒子小野隆開的分店只有16個座位,除當?shù)厥晨?,這家小店每天要接待多位世界各地的“飛客”。
到一爿小店吃壽司,值得花費如此成本?
我沒追問它的味道,但我知道,在食材、服務(wù)、環(huán)境等食客常識可涉及的種種因素之外,懷著對“職感”的敬仰去膜拜,是六本木壽司店對世人最大的吸引力。衛(wèi)毅還說:“必打10年小工,才有資格面對極致食材,夢中也要拿捏制作壽司的感覺?!边@是什么規(guī)則?
在小野二郎那兒,就是獲取一個“職人”的資格而已。
安分手藝,癡迷職業(yè),幾十年如一日,將金錢視為最不重要的一環(huán),如此做生意,在中國的繁華都市已經(jīng)見不到了。
最近去北京,一如膜拜壽司之神進首都劇場,那兒正上演五世同堂的《甲子園》。85歲的藍天野大師在節(jié)目單上,按角色排序列于摩登演員王姬之后,但作為男一號,他是該劇絕對的靈魂人物,臺詞多得讓我擔憂。再偉大的藝術(shù)家,也無法逃避自然法則,他的老伙伴、話劇藝術(shù)大師于是之,最后的告別演出,不就幾次卡殼讓觀眾揪心?
除了開場戲頭幾分鐘,藍天野與呂中這對黃昏戀的溫馨交流讓我挑剔出一點點“想詞兒”的“破綻”,后幾幕,包括角色黃厲吾臨終前大段富有哲思、寓意深邃的獨白,天野老師都以黃鐘大呂般飽滿的聲音貫穿恰當節(jié)奏,甚至個別地方,還有行云流水語感。
就連90歲、自稱耳聾眼花的朱琳先生,真的要靠輪椅代步的鄭榕老師,還有近些年成為電影明星的朱旭老人,在臺上都做到了身心暢達,表演一氣呵成。兩三個小時坐在首都劇場,實在分不清是角色還是演員在震撼觀眾心靈。
我不得不想,這是源自個人功力,還是這個具有全中國最好操守的人民藝術(shù)劇院,恪守藝術(shù)忠誠的同時積淀了專業(yè)主義精神。
最好操守以細節(jié)為證:為平均82歲的老藝術(shù)家在后臺備了無糖點心;為藍天野在化妝臺一側(cè)存了他習慣喝的咖啡;派朱旭最信任的兒子朱小龍為他操作舞臺裝置電梯;讓將角色臺詞和舞臺調(diào)度爛熟于心的工作人員打著手電引導每位老藝術(shù)家走到候場位置;在開演后再去車接朱琳并為她安排了足夠的化妝時間,至于她是否留到最后與大家一起謝幕,那要根據(jù)她的身體狀況自行決定……誰能看見90高齡的朱老謝幕,成了節(jié)目之外的幸事。
《甲子園》票房,突破了當初最高的《窩頭會館》。
指望中青年藝術(shù)家濮存昕、宋丹丹、楊立青、何冰們?yōu)閯≡簞?chuàng)造千萬價值,實乃天經(jīng)地義,可誰承想,本該在家含飴弄孫的老藝術(shù)家,刷新了當今中國話劇的票房紀錄。
人文關(guān)懷不以“秀”為目的,便會把心溫暖出迸發(fā)奇跡的力量。北京人藝為藝術(shù)家做的后臺保障,了不得!后臺如此,前臺的披肝瀝膽,無須一一列舉。
這些年,我一再被追問:
你如何保持藝術(shù)青春?言外之意,天到這個時分,非但不陷入被遺忘角落,還有的是任務(wù)日夜趕場。
你如何做到始終被社會需求?好像做文化做藝術(shù),免不了看明君臉色。怎么能一直做啊做啊,時代列車不僅沒甩你,反容你一站站與青年并肩而行。
我真的不敢回應(yīng)這樣的抬舉。
其實,只是仰視小野二郎,尊敬人藝那樣的工作態(tài)度,時刻盯著前面那些偉岸的身軀。
高人在前,渺小的我,須鉚足勁兒追。
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