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

陳琳（？—217），字孔璋，廣陵（今江蘇江都縣東北）人。“建安七子”之一。

陳琳曾為何進(jìn)主簿，何進(jìn)敗，陳琳避難冀州，為袁紹掌管書記。袁紹敗，陳琳歸附曹操。雖然陳琳曾為袁紹起草聲討曹操的檄文，曹操仍因愛其才而既往不咎。曹操讓陳琳、阮瑀任司空軍謀祭酒，陳、阮二人都以擅長于草擬公事文書而聞名當(dāng)時(shí)。建安二十二年，死于瘟疫。

今傳《陳記室集》輯本一卷，其中詩歌僅存四篇，以《飲馬長城窟行》最有價(jià)值。

為袁紹檄豫州[638]

左將軍領(lǐng)豫州刺史[639]郡國相守[640]：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641]，忠臣慮難以立權(quán)[642]。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故非常人所擬也。曩[643]者強(qiáng)秦弱主[644]，趙高執(zhí)柄[645]，專制朝權(quán)，威福由己，時(shí)人迫脅[646]，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dāng)?span >[647]，祖宗焚滅，污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呂后季年[648]，產(chǎn)、祿[649]專政，內(nèi)兼二軍[650]，外統(tǒng)梁、趙[651]，擅斷萬機(jī)，決事省禁[652]，下陵上替[653]，海內(nèi)寒心。于是絳侯[654]、朱虛[655]興兵奮怒，誅夷逆暴[656]，尊立太宗[657]，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quán)之明表[658]也。

司空[659]曹操，祖父中常侍騰[660]，與左悺、徐璜[661]，并作妖孽，饕餮放橫[662]，傷化[663]虐民。父嵩乞匄攜養(yǎng)[664]，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quán)門[665]，竊盜鼎司[666]，傾復(fù)重器[667]。操贅閹遺丑[668]，本無懿德[669]，狡鋒協(xié)[670]，好亂樂禍。幕府[671]董統(tǒng)鷹揚(yáng)[672]，掃除兇逆[673]，續(xù)遇董卓[674]，侵官暴國。于是提劍揮鼓，發(fā)命東夏[675]，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咨合謀，授以裨師[676]，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677]，輕進(jìn)易退，傷夷折衂[678]，數(shù)喪師徒[679]。幕府則復(fù)分兵命銳，修完補(bǔ)輯，表行東郡領(lǐng)兗州刺史[680]，被以虎文[681]，獎(jiǎng)威柄[682]，冀獲秦師一克之報(bào)[683]。而操遂承資[684]跋扈，肆行兇忒[685]，割剝元元[686]，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687]，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于呂布[688]，彷徨東裔，蹈據(jù)無所[689]。幕府惟強(qiáng)干弱枝之義[690]，且不登叛人之黨[691]，故復(fù)援旌擐甲，席卷起征[692]，金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693]死亡之患，復(fù)其方伯之位[694]。則幕府無德于兗土之民，而有大造[695]于操也。

后會(huì)鸞駕反旆[696]，群虜寇攻，時(shí)冀州方有北鄙之警[697]，匪遑離局[698]，故使從事中郎[699]徐勛就發(fā)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wèi)幼主[700]。操便放志專行，脅遷當(dāng)御省禁[701]，卑侮王室[702]，敗法亂紀(jì)，坐領(lǐng)三臺(tái)[703]，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704]，所惡滅三族[705]；群談?wù)呤茱@珠，腹議者蒙隱戮[706]；百僚鉗口，道路以目[707]，尚書記朝會(huì)[708]，公卿充員品[709]而已。故太尉楊彪[710]，典歷二司[711]，享國極位，操因緣眥睚[712]，被以非罪，榜楚參并[713]，五毒備至[714]，觸情任忒[715]，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圣朝含德，改容加飾[716]，操欲迷奪時(shí)明[717]，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bào)聞[718]。又梁孝王[719]，先帝母昆[720]，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fā)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寶，至令圣朝流涕，士民傷懷。操又特置發(fā)丘中郎將，摸金校尉[721]，所過隳突[722]，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tài)，污國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細(xì)政苛慘，科防[723]互設(shè)，罾繳[724]充蹊[725]，坑井塞路，舉手掛網(wǎng)羅，動(dòng)足觸機(jī)陷，是以兗、豫有無聊[726]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載籍[727]，無道之臣，貪殘酷烈，于操為甚。

幕府方詰外奸[728]，未及整訓(xùn)，加緒含容[729]，冀可彌縫[730]。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燒棟梁，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為梟雄。往者伐鼓，北征公孫瓚，強(qiáng)寇桀逆[731]，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732]交書命，外助王師[733]，內(nèi)相掩襲[734]。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jì)[735]；會(huì)其行人發(fā)露[736]，瓚亦梟夷[737]，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738]。爾乃大軍過蕩西山[739]，屠各左校[740]，皆束手奉質(zhì)[741]，爭為前登[742]，犬羊殘丑[743]，消淪山谷。于是操師震懾[744]，晨夜逋遁[745]，屯據(jù)敖倉[746]，阻河[747]為固。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車[748]之隧[749]；幕府奉漢威靈，折沖[750]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751]，騁良弓勁駑之勢，并州[752]越太行，青州[753]涉濟(jì)、漯，大軍泛[754]黃河而角[755]其[756]前，荊州下宛葉[757]而掎[758]其后，雷霆虎步，并集虜庭[759]，若舉炎火以焫飛蓬[760]，覆滄海以沃熛炭[761]，有何不滅者哉！

又操軍吏士，其可戰(zhàn)者，皆出自幽、冀[762]，或故營部曲[763]，咸怨曠[764]思?xì)w，流涕北顧。其余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揚(yáng)之遺眾，覆亡迫脅，權(quán)時(shí)茍從[765]，各被創(chuàng)夷，人為仇敵[766]，若回旆方徂，登高崗而擊鼓吹[767]，揚(yáng)素?fù)][768]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絕，圣朝無一介之輔，股肱[769]無折沖之勢，方畿[770]之內(nèi)，簡練之臣，皆垂頭塌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于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jié)？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托宿衛(wèi)，內(nèi)實(shí)拘執(zhí)，懼其纂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huì)，可不勖[771]哉！

操又矯命稱制[772]，遣使發(fā)兵。恐邊遠(yuǎn)州郡，過聽而給與[773]。強(qiáng)寇弱主，違眾旅[774]叛，舉以喪名[775]，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進(jìn)，書到荊州，便勒見兵[776]，與建忠將軍[777]協(xié)同聲勢，州郡各整戎馬，羅落[778]境界，舉師揚(yáng)威，并匡社稷，則非常之功，于是乎著[779]，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780]，廣宣恩信[781]，班揚(yáng)符賞[782]，布告天下，咸使知[783]圣朝[784]有拘逼之難。如律令[785]！

說明

這是一篇很有名的檄文，見于《文選》。建安五年（公元200年），袁紹從河北統(tǒng)率大軍南下攻曹。陳琳奉袁紹之命撰寫了這篇檄文。文章首先攻擊曹操的家世，指出曹操之背信棄義，圖謀篡逆實(shí)有其根源。在漢末，這樣的翻老底是很兇狠的招數(shù)。文章接著從“卑侮王室”，濫殺無辜及掘墓掠金，“毒施人鬼”等方面，歷數(shù)曹操的殘酷、貪婪與“無道”之罪，確實(shí)有悚人聽聞的力量。最后極力為袁紹揚(yáng)威，文章縱橫鞭撻，極有聲勢。

此文采用駢偶句式，洋洋灑灑，證據(jù)古今，連曹操都因此文而愛陳琳之才。當(dāng)年袁紹敗亡陳琳被俘，曹操問他說：“你幫袁紹寫文章，要罵我就罵我一個(gè)人，怎么連我父親和祖父都不放過呢？”陳琳回答說：“矢在弦上，不可不發(fā)。”其人其文，如此而已。

集評(píng)

（魏）曹丕曰：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兜湔摗ふ撐摹酚衷唬嚎阻罢卤硎饨。榉备?。

——《與吳質(zhì)書》

（魏）曹植曰：孔璋鷹揚(yáng)于河朔。

——《與楊德祖書》

（魏）魚豢曰：陳琳作諸書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頭風(fēng)，是日疾發(fā)，臥讀陳琳所制。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睌?shù)加厚賜。

——《藝文類聚》卷五十八《檄》引《典略》

（梁）劉勰曰：陳琳之檄豫州，壯有骨鯁。雖奸閹攜養(yǎng)，章密太甚，發(fā)丘摸金，誣過其虐；然抗辭書釁，皎然露骨矣。敢指曹公之鋒，幸哉免袁黨之戳也。

——《文心雕龍》卷四

又曰：琳、瑀表章，有譽(yù)當(dāng)時(shí)，孔璋稱健，則其標(biāo)也。

——《文心雕龍》卷五

（北齊）顏之推曰：不屈二姓，夷、齊之節(jié)也。何事非君，伊、箕之義也。自春秋以來，家有奔亡，國有吞滅，君臣固無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絕無惡聲，一旦屈膝而事人，豈以存亡而改慮。陳孔璋居袁裁書，則呼曹為豺狼；在魏制檄，則目紹為蛇虺。在時(shí)君所命，不得自專，然亦文人之巨患也，當(dāng)務(wù)從容消息之。

——《顏氏家訓(xùn)·文章第九》

（明）張溥曰：何進(jìn)謀誅宦官，召兵四方，陳孔璋時(shí)為主簿，讜言禍害，其意知豈讓曹操哉。棲身冀州，為袁本初草檄，詆操，心誠輕之，奮其怒氣，詞若江河。及窮窘歸操，預(yù)管記室，移書吳會(huì)，即盛稱北方，無異《劇秦美新》。文人何常，唯所用之，茂惡爾矛，夷懌相，固恒態(tài)也?！怂鰤m，惟章表書記。孟德善用人長，鼓勵(lì)風(fēng)云，遂捐宿憾。然魏武奸雄，生死欺人，孔璋斥其閹丑，士衡笑其香履，足令垂首帖耳，后世即有善罵者，俱不及也。

——《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陳記室集題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