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

我討厭標(biāo)簽

《塞納-瓦茲的高架橋》（Les Viaducs de la Seine-et-Oise）的導(dǎo)演克洛德·赫奇 ，讓人在波什劇院（Théatre de Poche）的舞臺上搭起雅克·杜邦（Jacques Dupont）的吧臺，舞臺離我不遠(yuǎn)，我很熟悉，卡塔琳娜·雷恩 、保羅·克羅切特 和比耶里 會在吧臺前，坦露不為人知的心聲。舞臺后方傳來《茶花女》（La Traviata） 里的一支曲子……我把作者瑪格麗特·杜拉斯拉進(jìn)了隔壁的一家咖啡館。

最先打動我的是什么？是她在回答每個問題時思考的樣子，還有目光……然后，她看著我的眼睛，伴著如訴的琴聲，回答我的提問。

MD： 這部戲劇源自一則社會新聞：一位女士把她的丈夫大卸八塊。毫無緣由。令我和觀眾震驚的，不僅是這位女士絲毫不明白自己為何這么做，還有她和法官一起徒勞地試圖理解她自己。于是，我將故事改成：奧爾日河畔埃皮奈（épinay-sur-Orge）高架橋附近的一對退休夫婦，殺死了一位年老的聾啞女仆。

我想很多人都會對這兩個罪犯感到難以抑制的厭惡。我所期待的最好情況，便是這部戲劇能夠驅(qū)散這種厭惡。在我看來，我們生活在理性之中，其出口只能是空虛和終極的荒誕。我的兩個人物不知道他們?yōu)楹芜@么做。

克洛德·塞尚（Claude Cézan，以下簡稱CC）： 但您呢，您知道嗎？

MD：有必要知道人們?yōu)楹螌懽鲉幔?/p>

CC：您喜歡戲劇嗎？

MD：很喜歡。但說實話，這是第一部我專門為戲劇創(chuàng)作的劇本。我很喜歡跟演員們一起工作；我任由他們引導(dǎo)我。仿佛有一個中轉(zhuǎn)站。劇本是屬于作者的，然后人們決定將它搬上舞臺，排練，于是，演員們擁有了它。

CC：《高架橋》給您帶來了什么？

MD：我也不清楚……或許是更多的痛苦！因此，也是更多的快樂！

CC：您不會就此收手吧？

MD：我剛剛完成了一部電視戲?。骸端蜕帧?。

CC：您如何看待改編？

MD：那完全是另一項工作了。而且我從來不想改編任何東西。

CC：但是，《廣場》（Le Square）……《叢林猛獸》（La Bête dans la jungle）？

MD：《廣場》是一部對話很多的小說，所以，在我看來改編是順理成章的。至于《叢林猛獸》，對我來說，（怎么說呢？）它是一部被神圣化的短篇小說……我可能改變了某些思想風(fēng)格。但沒有一個詞出自我。我只是用詹姆斯來再現(xiàn)詹姆斯。不，在準(zhǔn)戲劇領(lǐng)域，吸引我的可能是科幻，而文學(xué)形式則是次要的。

CC：電影對您有影響嗎？

MD：完全沒有。在電影中，語言與畫面一樣重要。話語至高無上的價值，只能通過戲劇彰顯出來。通過這部我越來越喜歡的戲劇彰顯出來！此外，這也并不妨礙我為路易·馬勒 工作 。這是一部不需要進(jìn)行任何改編的小說，它本身就是一個劇本。

CC：您是如何定位的？

MD（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在當(dāng)今的戲劇領(lǐng)域，我最喜歡迪比亞爾 。至于維特拉克 ，我覺得他是我們同代人中的天才。

CC：超現(xiàn)實主義對您重要嗎？

MD：不重要，但我們都經(jīng)歷過創(chuàng)傷。

CC：目前吸引您的是什么？

MD：您知道，我們不會停止改變。我的下一部戲劇——《水和森林》，我不希望它具有確定的當(dāng)下的意義。

CC：您不喜歡下結(jié)論？

MD：我討厭下結(jié)論！我從來不覺得有這種必要。并且，這也不是我的任務(wù)。我覺得那主要是觀眾的任務(wù)。最后，結(jié)論也從來不具有說服力。并且，您別忘了，結(jié)論也永遠(yuǎn)不是唯一的！這座房子是白色的。但很快，我就會懷疑自己。我會忍不住說它是黑色的！

CC：您如何看待戲劇的詩意？

MD：當(dāng)然，戲劇可以有詩意，但總的來說，我討厭標(biāo)簽。（停頓了一會兒。）詩意一詞能引出什么呢？

MD：說到底，我一直對小說有一種傾向，一種深深的偏愛。這可能是由我天性中多少有些野蠻的一面決定的……您看，小說是人們在最孤獨的時候創(chuàng)作的。

1963年2月21日，克洛德·塞尚，
“眩暈與荒誕”，
《文學(xué)快訊》（Les Nouvelles littéraires）

1. 克洛德·赫奇（Claude Régy，1932— ），法國戲劇導(dǎo)演，曾導(dǎo)演杜拉斯的《塞納-瓦茲的高架橋》《英國情人》?！g注
2. 卡塔琳娜·雷恩（Katharina Renn，1913—1975），德國歌手、演員，代表作品為《路易十四的崛起》?！g注
3. 保羅·克羅切特（Paul Crauchet，1920—2012），法國演員，代表作品為《痛苦莊園》《母親的城堡》等。——譯注
4. 比耶里（étienne Bierry，1918—2015），法國演員、導(dǎo)演?！g注
5. 意大利浪漫主義作曲家威爾第（Giuseppe Verdi）的歌劇?！g注
6. 《水和森林》（Les Eaux et forêts）（1965）是瑪格麗特·杜拉斯繼《塞納-瓦茲的高架橋》（1960）之后創(chuàng)作的第二個劇本。電視版并沒有拍攝，但劇本于1963年7月在《新法蘭西雜志》上發(fā)表，隨后于1965年5月在穆夫塔爾（Mouffetard）劇院上演，由克萊爾·德呂卡（Claire Deluca）、埃萊娜·敘熱爾（Hélène Surgère）、勒內(nèi)·埃魯克（René Erouk）主演，伊夫·布蘭維爾（Yves Brainville）執(zhí)導(dǎo)。
7. 路易·馬勒（Louis Malle，1932—1995），法國電影導(dǎo)演、編劇、制作人，代表作品為《再見，孩子們》《拉孔布·呂西安》《大西洋城》《沉默的世界》《戀人們》?！g注
8. 這一計劃并沒有實現(xiàn)，最終于勒·達(dá)森（Jules Dassin）在1966年將《夏夜十點半鐘》（Dix Heures et demie du soir en été）搬上了銀幕，主演為梅蓮娜·梅爾庫里（Melina Mercouri）、羅密·施奈德（Romy Schneider）和彼得·芬奇（Peter Finch）。
9. 迪比亞爾（Roland Dubillard，1923—2011），法國作家、編劇、演員，主要作品有《狂野的愛》《漂亮的女俘》《恐怖籠罩城市》等?！g注
10. 維特拉克（Roger Vitrac，1899—1952），法國劇作家、詩人。——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