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切情深信達雅

——序《英詩經(jīng)典名家名譯》

上小學前，爺爺就教導我要愛勞動，愛念詩。“勞動”是讓我拾糞、澆菜、割驢草……“詩”是學念他一生中讀過的唯一“詩集”《三字經(jīng)》中的“人之初，性本善”等。我還算聽話，常下地幫著干零活，偶爾也念詩。上中學后喜出望外地得知，最早的詩歌便是俺鄉(xiāng)下人干重活時有意無意發(fā)出的“哎喲、哎喲”之類的號子聲。老師說，這是魯迅先生發(fā)現(xiàn)的。后來糊里糊涂考進北大，便懵懵懂懂向馮至、李賦寧、聞家駟等老師學習一些歐洲國家的詩歌。

大約十二天前，我正準備出訪東歐和中亞時，北大、北外、黨校三重校友兼教育部副部長郝平指示我為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即將付印的《英詩經(jīng)典名家名譯》寫篇序言?；谏鲜霰尘埃揖共蛔粤苛?，欣欣然應允，飛機起飛不久就邊拜讀邊寫體會了。

一看目錄，我在萬米高空立即激動不已。譯者全是令我肅然起敬又感到親切的名字。

冰心是我初中時代的“作家奶奶”，我工作后曾專門找借口去拜訪她在福建的故居。袁可嘉半個世紀前應邀從南大到北大講英國文學史，我是自己搬著凳子硬擠進去旁聽的幸運學生之一。王佐良先生是我讀研究生時教授英國詩歌的。同學們愛聽他的課，他大段引用原文從不看講稿，我們常覺得他的漢語譯文會比原文更精彩……穆旦、屠岸、江楓、楊德豫等我未曾有幸當面請教，從他們的作品中卻受益良多，感激恨晚。

前輩翻譯家們追求“信、達、雅”。落實這“三字經(jīng)”卻并非易事。

第一，在豐富多彩、良莠不齊的英文詩林中，譯者要有足夠高的先進理念和真知灼見去發(fā)現(xiàn)和選擇思想水平高的作品。國產(chǎn)千里馬尚需伯樂去認同，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的詩就更需要了?？丛姷母呦隆⑽囊?，境界和情感永遠是最重要的因素。我國《詩經(jīng)》歷久不衰，首先因為里面有“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這樣政治上合民心的詩句，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樣傳遞真情的佳句。這套詩集選了許多跨世紀思想性極強的好詩。如雪萊《普羅米修斯的解放》中的警句：“國王、教士與政客們摧毀了人類之花，當它還只是柔嫩的蓓蕾……”今天讀起來仍發(fā)人深省。如莎士比亞在其第107號十四行詩中將和平與橄欖樹的蔥郁有機相連，上承兩千多年前中國先哲“和為貴”的真諦，下接聯(lián)合國大會此時此刻的緊急議題。這樣的詩自然有人愛，有人信。

第二，詩源于生活。詩作者和譯者都最好與百姓血肉相連。馬克思曾與詩友調(diào)侃：詩人也得吃飯，別奢望寫詩寫?zhàn)I了上帝會把盛著面包的籃子從天堂遞下來。這套詩選中有許多生活氣息濃醇、情意真切的詩。如出身佃農(nóng)的彭斯在18世紀法國大革命后寫的政治諷刺詩：“我贊美主的威力無邊！主將千萬人丟在黑暗的深淵……”，“……闊人們?nèi)兆舆^得真舒泰，窮人們活得比鬼還要壞！”，“……有的書從頭到尾都是謊言，有的大謊還沒有見于筆端?！睂憣嵑皖A言都相當準確。

第三，譯文要忠實于原作，自身又要通暢、簡潔、優(yōu)美。這套詩集中，英文原作都是名符其實的經(jīng)典。讀詩最好讀原文，但世界上大約有三千種語言，一個人會用來讀詩的語言肯定少得可憐。為開闊視野、加強交流、增進友誼，讀外國詩大多還得靠翻譯。這套詩選中的譯者都治學嚴謹，都酷愛祖國和外國優(yōu)秀文化，譯文是他們辛勤勞動的杰出成果。他們把拜倫的奔放、紀伯倫的靚麗、濟慈的端莊、布萊克的純真、華茲華斯的素凈、葉芝的淡定、狄金森和弗羅斯特的質(zhì)樸譯得惟妙惟肖。讀這樣的譯作，哲學上可受啟迪，美學上可得滋潤。這有益于讀者的身心健康，能滿足青年學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也能為有關專家的進一步研討提供方便。

不妨說，這套詩集中外皆宜，老少咸宜，會書中兩種語文或其中一種的人皆宜。

李肇星

2011年9月14日至25日自烏蘭巴托（意為“紅色勇士”）上空經(jīng)莫斯科、明斯克（“交易地”）、塔什干（“石頭城”）飛阿拉木圖（“蘋果城”）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