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娉婷忽見知
意外娉婷忽見知,
結(jié)成鴛侶慰相思。
此身似歷茫茫海,
一顆驪珠乍得時。
——曾緘
每一次讀到這首詩,都會覺得很恍惚。總是會被倉央嘉措的原詩或曾緘先生的譯本驚艷到、感動到。
那一年,那一月,翩翩蝴蝶躍躍花枝,桃花盛開了滿園,天空盡染了鮮艷的粉紅色。初春的納木錯湖,湖水剛剛解凍,清凌凌的藍色倒映著天空中的白云朵朵。就在這瞬間,在人海茫茫中的驚鴻一瞥,遇見她,如此意外。呼吸中滿是愛情的味道。這味道,藏在墨香中彌漫了幾百年,直到今天現(xiàn)世之人隨手翻起那幾頁書,滿心滿懷還是當年的味道。
愛一個人,最初,就是從她身上的味道開始的。這種味道,醫(yī)學(xué)上稱為荷爾蒙,也叫費洛蒙。
在文學(xué)中,有一個很美的詞:
一見鐘情。
提及這個熟悉的字眼,又一次想起那些爭論了很多年的關(guān)于一見鐘情和日久生情的辯題。
我想很多人都和我一樣,并不太相信一見鐘情之說,心中一直有個癡癡的念頭,覺得真正的愛情應(yīng)該由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時刻一點點積累而來,之后,才會在細水長流中并肩看盡世間美景。
后來……
當越來越多的傳奇和唯美的愛情故事都以一見鐘情開頭的時候,我開始明白世間上的事情,并不會按照我們的想法來存在或者發(fā)展,命運總會給予我們很多意料之中,再給予我們更多意料之外。愛情亦如是。
一如眼前定格在紙上的倉央嘉措。
也許,他從未想過此生此世自己還可以如此邂逅一個人,并愛上一個人。
可是她來了,婀娜多姿,步步生蓮地走來。
自己底意中人兒,
若能成終身的伴侶,
猶如從大海底,
得到一件珍寶。
——于道泉
我們無從知道那個女子的相貌究竟怎樣,但我們推斷,這個女子至少應(yīng)該是不丑的。因為在整首詩中,于道泉先生用了“意中人”三個字,而曾緘先生用了“娉婷”二字??伤幢貎A國傾城、閉月羞花,因為并非所有的一見鐘情都要建立在容貌的基礎(chǔ)上,但有一件事情卻是必然的,那就是這個女子一定有吸引對方的地方,可以無關(guān)容貌,但一定和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氣質(zhì)有關(guān)。
在倉央嘉措心里,這女子是可以一生相伴的。這樣的女子對他而言,也是世間難求的。
所以他字字鏗鏘地寫道:如果和心中的她結(jié)成伴侶,那么此生自己該是何等幸運。這幸運仿佛在茫茫大海中,當心灰意懶、一無所獲之時,一粒碩大的珍珠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那一刻的心情也許不僅僅只是單純的欣喜若狂。要知道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一個適合自己心意的人,遇到愛情,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可是愛情又恰恰是如此奇妙。也許我們?yōu)閻矍榈却饲?,可是愛上一個人卻只用了一瞬間。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愛上一個人。
三百年的時間、幾萬里的路程,時光和距離改變的只是我們表達的形式,卻從沒有改變我們相同的情懷。
每個人都在茫茫愛海中經(jīng)歷著相同的迷惘和喜悅。
這是我們在劫難逃的憂傷和喜悅。
所以每一次讀倉央嘉措的時候,都會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他雖居活佛之高位,卻經(jīng)歷著凡人之經(jīng)歷,在得失中有所悟,在得失中升華。
也許這就是他能世世代代被人所懷念的原因,也許這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花千倍萬倍的時間來解讀他。
回到這首詩本身,不得不說倉央嘉措對比興等修辭手法的拿捏實在是游刃有余,任何一件事物在他的文字里都可以被他巧妙地用另一件事來作比方。
于是愛情這種很抽象的事物以及思念、渴慕這種難以表達的情感,只因為他的一個比喻而立刻變得生動形象起來。
一個人或許不知道和愛人相伴到老這件事情本身的艱難,但因為了解了大海尋珍珠的不易,對于前者也會立刻有了相對具體的概念。
用淺顯易見的事物對深奧的道理加以描述,化抽象為具體、化繁為簡,這才能幫助人們深入地理解你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
所以比喻不僅令倉央嘉措的詩變得通俗易懂,也使得他的詩語言生動形象、文采斐然。
在這一節(jié)的篇首,我采用的是曾緘先生的譯本,因為這首詩他翻譯得足夠纏綿和深情。當然意譯的方式帶來的必然后果就是會或多或少地改變作者的原意。
不得不提的還是開篇的“一見鐘情”,這個詞是根據(jù)曾緘先生的“意外娉婷忽見知”轉(zhuǎn)化而來,但是從于道泉先生的譯本來看,并沒有提到任何關(guān)于男女雙方見面的場景。
每一個人在二次創(chuàng)作時都會不知不覺地加入一些自己的想象或情感經(jīng)歷,這就是為什么倉央嘉措的詩會有那么多不同的版本,為什么他的詩會被理解成不同意思的重要原因之一。而詩歌本來就沒有什么固定不變的格式,讀詩只是心靈的旅行,不在乎形式,不在乎結(jié)果。曾經(jīng),桃園深處,人面桃花相映,春風(fēng)吹散幾多相思。四目相對,莞爾一笑,時光又過去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