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童年 眼鏡 下午茶
鄉(xiāng)下
1962年秋天的一個黎明前的黑夜,我邁出母親的大門,來到這個紛繁的塵世上。那個秋天蘇北的農(nóng)村還極端貧困,母親用她寡淡的奶水喂養(yǎng)這個滿身泥土氣味的丑陋孩子。孩子竟然慢慢、慢慢地長大了。
我對10歲前的事體只有些許模糊的印象。只記得在鄉(xiāng)下,鄉(xiāng)下在縣城的北鄉(xiāng)一個叫余莊的平靜地方。那地方水很多。莊前有一個叫寡湖的大塘。塘埂東南角的高坡上長一片由刺槐樹、苦楝樹、烏桕樹、水楊柳和老柳樹組成的雜樹林。我那時同鄰莊一個叫大海的同齡孩子經(jīng)常光顧那雜樹林子,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捉鳥。夏天的雨后則拾“地大皮”——一種雨后即發(fā)的菌。拾了即和韭菜一起炒著吃。童年時的地大皮非常好吃,記憶中的鳥則一只也沒能捉到。鳥是有的——灰喜鵲和斑鳩。
灰喜鵲叫:“喳——喳喳,喳——”
斑鳩叫:“鵓鴣鴣——咕!”
如今想來極為親切。
寡湖的埂上長滿了巴根草。寡湖的5月一湖荷葉,7月綴滿荷花,8月蓮蓬滿湖。寡湖里也有成群的鴨子,麻鴨和白鴨最多,童年時的鴨子在寡湖叫:“呱,呱呱呱呱——”就仿佛滿湖荷花、蓮蓬在湖的深處叫。
幼兒園與我輩鄉(xiāng)下孩子無緣。我小學的五分之三是在鄉(xiāng)下一個復式班完成的。我至今還記得那個美麗的女老師。她似乎是個下放知青。她叫王得好。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樣美麗。這大約是我童年世界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女性的名字。我至今還奇怪:有許多名字我都忘記了,對這個名字卻刻骨銘心。我們教室是用的一個張姓大戶人家的旁廂。那是一間土砌草頂有洞的舊屋。我記得仰望屋頂還見光線。光線中塵粒翻飛旋轉(zhuǎn),極為輝煌,極有秩序。這種景象極為壯觀。
教室的地為白土,坑坑洼洼,有調(diào)皮的孩子將尿撒在凹洼處能洇濕半天。我的同學我只記得小虎子和張玉田。小虎子是張家老五。在我童年記憶中張家的孩子特別多,似乎有八九頭十個,小虎子的姐姐那時似乎已很大了,幫母親做事,并不讀書。張玉田是個獨子,他家住在小虎子家的隔壁。張玉田長得白白凈凈,白果臉,男孩身后卻拖一掛漆黑的長辮。張玉田的母親也很年輕漂亮,也是白果臉。張玉田爸爸我一次沒見過,不知是沒了還是一直在外。張玉田家很干凈,比小虎子家不知要清爽多少倍。張玉田家院子里有一棵棗子樹。樹不大,可夏天木棗子結(jié)得特別多。我的同學似乎都吃過張玉田家的木棗子。
我記得這兩位的原因主要還是我們仨孩子合伙干了一件惡作劇。那時的小虎子家養(yǎng)了許多小雞,有四五十只吧,整天由老母雞帶著,在院里嘰嘰喳喳。有一回下課,不知誰先起的頭,仨孩子捉了一只小絨雞。掰開雞嘴,掏出小雞雞用尿灌小雞。究竟誰灌的現(xiàn)在印象全然模糊,但小雞確乎是給我們灌死了。我記得小虎子媽媽回來后,大吵著罵我們,并順手“刷”了小虎子一個耳刮子。我也被嚇得噤住聲。張玉田大哭了起來,引出了他白果子臉的娘。
倒有一件事令我難忘。一次我和鄰莊的大海一起打豬草。豬草是一種叫土萁苗的多漿的藤草,長在五六月的麥棵里。我們打豬草就蹚著五六月的即將收割的焦黃的麥棵去找。找到一棵,即弓下腰連藤拔起,放入豬草籃。我記得我的個子都還沒有麥子高。有時打半天,踮腳一看,已不知人在何處。打豬草的時候,我們還玩一種用小鐮刀扔的姿勢定輸贏的賭博游戲來分配豬草。我記得鐮刀落地的姿勢有“∧”“Γ”“∨”,還有一種睡倒列為最次。有一次我們在寡湖東面雜樹林子的埂畈子下的一塊麥田里打土萁苗。我在麥田里蹚著蹚著忽然發(fā)現(xiàn)一叢倒伏的麥子,竟是一個雞窩。一只蘆花雞正蹲在窩里下蛋。雞見到人即刻飛撲了起來逃走,窩里竟是幾十個雞蛋!我見了雞蛋也立即伏倒撲過去,就往籃里撿。大海也同時發(fā)現(xiàn),也要來拾。我們便扭打謾罵起來。我說我先發(fā)現(xiàn),他說他先發(fā)現(xiàn),最后以均分言和?!〕齾s以上記憶,我在那個學校里還知道了天安門和南京長江大橋。
童年零碎
一年夏天,那時我還在鄉(xiāng)下,鄰居表嬸后院栽有一棵蟠桃樹,正是果子壓枝的季節(jié)。
一日中午,我趁大人都在午睡,悄悄溜進表嬸家的后院,爬上桃樹就將熟透了的桃子往懷里塞,因汗衫扎在短褲內(nèi),裝得下十幾個,正在這時,比我大五六歲的表哥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樹下。我翻身下樹,拔腿就跑??僧敃r只顧逃跑,沒想到桃子都從褲腰滾入短褲,通過下襠,從褲腳滾落。待我溜回家,汗衫內(nèi)的果子一個不剩。
可周身奇癢,桃子上的茸毛落了一身。
我上小學二年級時已頑皮得不行,一日與一個女同學吵嘴,趁她不備,我猛揪了一把她的長辮扭頭便跑。這女同學肯定被我這一把扯痛了,回頭死命追我。我因長得矮胖,哪里跑得過她那兩條長腿,眼看就要被追上。我就聽后面一位同學大喊:
“褪下褲子!”
我情急之下,撥過頭來,一下將褲子褪到腳踝,絆著兩腳迎面向她走去。那女同學見狀,唰地一下臉通紅,雙手掩面扭頭就跑。我哈哈大笑。那個快樂!
仍是夏天,一天晚上,我同大海潛入南鄉(xiāng)的蠶豆園里。我與大海睡在蠶豆棵里,摘下蠶豆,剝?nèi)?,將蠶豆粒用針線穿上,摘呀穿呀,從天剛擦黑到星星滿天,每人穿了整整三大掛。于是我們便像和尚一樣,將穿好的蠶豆粒掛在胸前,正悄悄地離開,恰被看園的麻二爺撞見,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兩只大手已將我們捉牢。于是我們只得乖乖地被他提溜著來到生產(chǎn)隊,不知怎的一下子圍上來那么多人。我們歪著頭噘著嘴,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在一片訓斥和責問聲中,我和大海嚶嚶地哭了起來。麻二爺反笑了起來,拍拍我們的屁股,大吼一聲:“滾——”
我們每人掛了一串蠶豆串,拍著屁股飛“滾”。
進城上學
在大隊小學混了兩年之后,我跟著父親到了縣城。在縣城北小學插入三年級讀書。
至今我還記得,那次上縣城是父親用自行車馱著我的。到縣城北門大橋時,我簡直驚呆了。這橋這么長!那時我已從課本上曉得南京長江大橋。當時憑著一個鄉(xiāng)下少年的幻想,覺得南京長江大橋大概也不過如此。
第一天到縣小學上學時的情形我終生難忘,一個鄉(xiāng)下孩子,個子極矬,長得又極胖,穿了一件無袖的棉夾襖,戴一頂母親親手做的瓜皮帽。剛進到教室,便引來一陣哄堂大笑。我惶悚之際,又聽到刺耳的怪聲:“鄉(xiāng)巴佬!”我偷偷尋住那怪聲瞄了一眼,見一個長得奇丑的家伙正站在桌上挓挲著兩手狂笑。
童年的天空真的是蔚藍無比。那是從孩童眼睛里望出去的天空。我整日無所事事,在縣城的大街小巷瞎轉(zhuǎn)。特別是夏日的中午,大人們都睡覺的時候,我經(jīng)常來到縣城公園(其實是一個雜草叢生的大廢園)里白土地的球場上玩耍。一日中午,正巧撞見麻子和歪嘴打架。他們已打了一會,因為周圍已擠了一些人。我見有人打架,立馬興奮了起來,立即趔趄著腳——腳下的涼鞋鞋襻斷了——跑過去朝人縫里鉆。我見所有的人臉上都帶著無所事事的笑容饒有興趣地觀看。麻子和歪嘴正打到高潮。歪嘴因發(fā)育不全,比麻子矮了許多,似乎已經(jīng)吃了虧。可歪嘴的勇氣是麻子無法相比的。忽見歪嘴倏地沖出人群,低著頭在地上尋摸著,邊跑邊找。他是在找磚頭。終于歪嘴手里提著一物又斜刺著回來,人群嗡地一下全都散開。麻子一下孤立在原地,也開始低頭去找。我斜站在麻子身后,正挓著手激動無比,曬得通紅的臉此時因興奮而更加紅潤,像一只熟透的蘋果掛在半空。我單聽得歪嘴邊斜刺過來邊吼:“狗日的們都給我讓開……砸到頭賠卵子……”我想為這卵子和腦袋怎么可以同日而語去笑,卻感到頭頂一熱,趕緊用手去摸,可是熱血已經(jīng)從指縫中蚯蚓般地爬了出來。我挓挲著手一看,滿手是血。我一下子哭了起來。歪嘴也被嚇住了。麻子一愣,趕緊拔腿飛跑。從此我知道了縣城孩子渾蛋透頂。
我也成了縣城的孩子。進得中學,正是七十年代初期,全國一片混亂,家長和老師都在忙“革命”,我們則忙著“學工學農(nóng)”,縣一中有一個校辦農(nóng)場,我們經(jīng)常到那里去“學農(nóng)”。有一次修大堤,要家里帶鍬,我騎著一部“永久”自行車,將鍬用繩子拴在車后拖著玩,聽那叮叮當當?shù)捻懧?。當騎過北門大橋(即我心目中的南京長江大橋)時,我昏了頭,使勁猛踩,一不小心鍬頭打著了一個老太太的腳。老太太找到我家,我家賠了20個雞蛋。
我記得那時“學”的是挑土。我個子矮,可我肯“玩命”,一整天就見我在那大堤上奔跑。那時有火線加入紅衛(wèi)兵一說。不知怎的,我便被作為后進生轉(zhuǎn)化的典型,“火線”入了紅衛(wèi)兵。我記得大廣播里說我,挑土肛門都磨破了,拉出了血。大廣播說得我熱血沸騰。
即使如此,我依然極其頑劣?!案锩痹絹碓郊t火,大人根本無空顧我們。我們也落得好不快活,上學要去就去,不去就到街上野玩。那時我已學會了釣魚??h城的四鄉(xiāng)八鎮(zhèn)都給我跑遍了。我們早晨四點就起床,之后跑到鄉(xiāng)下人家的塘溝里釣魚。那時的鯽魚特別多,童年的鄉(xiāng)下池塘邊真是美妙無比。我記得有一回我同一個姓蔣的同學去釣魚,魚沒釣到,我們便跳到塘里去崴藕。崴著崴著我的屁眼有點癢酥酥的。我伸手去抓,一只螞蟥已經(jīng)拱進去一半。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這個“孽物”拔出。好險呀,這個家伙要是鉆到我的肚子里我可要受大難了。
久而久之,我也染上了一些不良習氣。經(jīng)?;锪艘恍┮话愦蟮暮蠊酚?,打鬧著到街上小攤小販處偷桃、偷梨、偷西瓜。我們偷釣魚鉤的辦法真是奇了又奇??h藥材公司旁,有一個賣魚鉤的老頭,六七十歲的樣子,精瘦、禿頂,臉上有個大紅記。他戴了一個斷了腿的老花鏡,那斷了的腿用白色活血止痛膏綁住。我們走過去,跟老頭還客氣一番,之后便開始挑選魚鉤。我們拿著幾只大號的魚鉤在裝模作樣地選著,將魚鉤貼到眼睛跟前,卻拿眼睛的余光瞟著老頭。老頭眼力差,他一分神,我們即將魚鉤丟到嘴里。再佯裝挑選一番,之后便溜開,竄到巷子里去,嘴一張,有時竟能吐出十幾枚釣魚鉤!
從小偷小摸的“渾頑”,之后發(fā)展到進工廠偷些廢銅爛鐵到廢品收購站換些小錢,買零食吃。有些玩法,已近犯法,只是因為年少,因為那個特殊的年代,也無人操這份閑心。并且,我還學會了“滾銅板”,賭些鎳幣,非常入迷。
至于家庭,母親整日忙著上班,到磚瓦廠去摜磚坯,父親倒是威嚴,要我好好讀書,可他整日忙于工作,又有許多年調(diào)到公社去當書記 ,更無暇管束我了。父親長得極為清癯,抽煙特兇,終日默默無言。有他在家,家里終是死氣沉沉,我們便如老鼠一般大氣不敢喘一口,終是活潑不得(可一出家門,我便又活泛起來)。可父親在家的時候畢竟很少,母親又終日忙于生計,且不認識字,也談不上教導我。我便撒開手腳,野瘋野玩,也沒人敢管,竟成了一個自由自在的人了。
掙錢買靴
我曾經(jīng)擁有一雙漂亮的膠靴。這是我童年記憶中最難忘的。為那雙膠靴,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付出了令我今天想來仍難以置信的巨大勞動。
那時候,膠靴非常流行。一個少年能擁有一雙漂亮的膠靴,那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我那時讀初三,我們班有幾個家庭富裕的同學,他們的父母為他們托人從上海帶回了膠靴,他們穿在腳上,仿佛那腳立馬生輝,顯出尊貴來。真叫我們羨慕得不得了。
我非常想擁有一雙漂亮的膠靴??赡菚r候,像我們這樣收入的家庭,怎么能舍得在一個孩子身上一下子花上七八塊錢呢?于是我同母親商量,能否利用暑假到她工作的磚瓦廠去做工,掙了錢給自己買一雙膠靴。母親欣然同意,說她到廠里說說看。沒想一說,還真成了,同意我去做。廠里的生產(chǎn)調(diào)度捎來話說,只是活兒太重,是削磚坯的苦活,怕我吃不消,不知我愿不愿意。母親也擔心我干不下來。可我想膠靴想瘋了,一定要去。母親見我執(zhí)著,而且那時孩子也不嬌慣,于是就同意我去削那磚坯了。
那時削一塊坯似乎是幾毫錢,削百塊坯才見分,千塊才見角??焓忠惶炷芟鲀膳砰L龍似的坯,掙的錢也達不到元。第一天上工地,管調(diào)度的老馬見我長得單薄,說:“小地(我的小名),你行嗎?”當時我還犟嘴,一挺胸,說:“行!”可真干起來,我的媽呀!這無邊無際的長龍要干到何年何月才能干完?。】蔀榱四请p膠靴,我拼了命也得挺著干。一天下來,我腰酸背痛,手上也磨起了好幾個大血泡,一碰就痛得鉆心。這樣咬著牙挺了幾天,也就過來了,手上的血泡變成了繭子,腰腿也不酸了,可我干得太慢了。老馬訓斥我:“怎么這么磨蹭!你別誤了我們的生產(chǎn)?!蔽夷菚r小,什么也不怕,狠狠頂了老馬一句:“我是知識青年,來鍛煉的!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但我心中暗暗使勁:一定要趕上他們!因此我每天六點多鐘即上工地,掀起頂蓋,把自己埋在磚堆里,一塊接一塊地削。因為暑期,天熱得很,一天下來,我的衣裳不知要濕幾回。還有幾次,我早晨就將中午飯(雞蛋豬油炒飯)帶著,別人回去吃飯,我在那悄悄地加班。中午太陽毒,我就在頭上頂一條濕毛巾。一趟下來,淌的汗有二三斤。 干了有十天半月,我掙了有八九塊錢。我將錢領(lǐng)了回來交給母親。母親仔細看看我,見我人黑得像個驢蛋,也瘦了一大圈,有些心疼。可在那時候,家里的錢太緊張了呀!
沒過多久,母親便托人從上海給我?guī)Щ亓艘浑p“勞動”牌的墨藍色膠靴。那雙膠靴我穿了許多年,也是我童年的驕傲。
一副眼鏡
我小時候眼睛特別好。高一下學期,不知何故,視力開始下降,也不是很厲害,只是坐在后排看黑板有些模糊。那時正是恢復高考的第二年,大家都在為高考發(fā)奮,我也不甘落后,夜以繼日地“人生幾何,戀愛三角”??煽床磺謇蠋煹陌鍟?,問題嚴重,于是我便向父母提出想配一副眼鏡。這個提議首先遭到我母親的強烈反對,因為配一副眼鏡要十多塊錢。那時家里還是很困難的。水路不通走旱路。于是我又找到父親,父親是國家干部,他對我的學習要求還是很嚴厲的??墒菍ρ坨R的問題,他卻很不開明,先是狠狠訓斥了我一通,說:“書沒讀出來,倒把眼睛給弄壞了?!敝笳f,“小小年紀,戴上眼鏡,像什么熊樣!”我給熊得一愣一愣的,哪里還有爭辯回嘴的份?關(guān)于眼鏡的事,從此我不再提起。
雖不再提起,可我心中不服,明明是眼睛出了毛病,怎么又能怪罪于我?于是,我便暗中另覓新途。先是找到一個已經(jīng)參加工作的同學,向他提出借十塊錢的事。還好,他爽快,很快就借給了我。我便用他的十元錢在溫州人的地攤上買了我生平第一副眼鏡——一副白色的圓架眼鏡。這副眼鏡大約100°。之所以“大約”,是因為我根本沒去驗光。于是一個矮矮的少年就戴著一副白眼鏡走進了課堂。記得那時候有一個同學曾作過一篇作文這樣寫我:“圓圓臉的他,是一個矮胖子。在那小胖臉上戴著一副圓圓的白色眼鏡。秋天有霧的早晨,他走進學校的大門,見不到人,只見兩個白色的圓點在半空一顫一顫地走進校門?!边@副眼鏡,于我的家人,還是個秘密。每天快進家門,我就把它取下放進了書包。
這副眼鏡我戴了一年多。有一回打籃球給摔壞了一條腿,于是我就用活血止痛膏給貼上。這樣一來,樣子很難看,只能在課堂上戴。過了一陣,我一個在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小廠當大師傅(吹玻璃)的表哥來,他有些錢,于是我就央求他給我重買一副。他答應了,說:“下次到南京給你帶個好的?!彼€是很守信用的,果然沒多久,他從南京給我?guī)Щ匾桓?,那是一副塑料架子的,在當時還是一種不錯的式樣。我很喜歡。可是有一點不太好,戴在眼上我頭暈得很。雖然戴起來世界很清楚,一切物件都仿佛是嶄新的,可走起路來地很高,還是頭暈。那時我已懂得了驗光,也曾到縣東門醫(yī)院驗過,大約250°。于是我便到溫州人的小店里將新眼鏡測了一下,難怪頭暈,原來新眼鏡是350°的。按理講,這樣的眼鏡是不能戴的,但那時我昏了頭,心中暗想:沒事的,戴戴就好了。以后不讀書,近視在300°左右也不會再提高。于是就架到了臉上,戴了一段時間,確實是習慣了。
可是我的眼睛近視程度,卻憑空白漲了100°!
老師鄧金迪
鄧金迪是我的高一老師。那年夏天,記得是1978年,學校剛剛開始抓教育。我們在“文革”年月瘋了七八年,對學習已是毫無興趣。鄧金迪仿佛是被壓扁了的皮球,突然得到充氣,人像換了一個似的,開始“瘋狂”地抓我們的學習。
我那時個子矮,坐在第一排。雖坐第一排,仍無心思認真聽課,倒是鄧金迪的狐臭隨著夏季的熱風一陣一陣灌進我的鼻子里。我通過鄧金迪的那個夏天對那種“特殊”氣味有了具體的概念。鄧金迪個子不高,人有點胖,也才三十六七歲。他好像特別喜歡出汗,好像手是最喜歡出汗的汗口。他手上的粉筆總是濡濕的,他顯得非常急切。那個勁頭,仿佛要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把他知道的一切一下子全教給他的學生們。在我印象中,他語氣急、速度快的口語,配上他的那個急轉(zhuǎn)身,胖胖的手一揮,那手上的汗水便小雨一般灑向我們第一排的這些倒霉的小個子。我也是通過那個夏天知道“揮汗如雨”這個成語的含義的。
鄧金迪教我們數(shù)學,好像那個夏天正教因式分解,他找了許多課外的因式分解讓我們做,其中有一部分都是大學里的內(nèi)容。十七歲的我聽得稀里糊涂,整個夏天昏昏欲睡,當然也不乏一驚一乍的搗亂和“搞笑”。記得有一次,我不知因為什么,和同桌打了起來,并且釀成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勢。鄧老師終于忍無可忍,將我“請”出了教室,我落得輕松,也就一去不返。第二天我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依然“晃蕩”著前來上課,在校門口恰被鄧老師撞見,一把攔住我,不讓我進校門,非讓我將父母請來不可,那時我媽媽在輪窯廠上班,一天三班倒,連飯都在路上吃,哪有閑工夫到學校來?我說完這些就低頭向校內(nèi)鉆,他也不敢拽我,只是挓著兩手攔著我。我一個小孩子,高起興來,兩邊跑來跑去,一不留神從他胳肢窩下竄了過去。他也犯起犟來,非得把我趕出去,我們就這樣躲來躲去。他那胖胖的身子就那么來回地挪來挪去。最終以我跑進了教室而告終。
鄧老師就這么“固執(zhí)”地維持著這么一個班級。說“維持”,那時真正學習的風氣還沒有形成。我們那個班也良莠不齊,說到底真正學習的也只有三分之一。記得鄧老師叫我們每人自制一個小本,把一些公式、成語等記在本子上,走路時、睡覺前都可以看一看、想一想。有一天他檢查小本本,大家都把手中的本本舉得高高的,記得我的小本只有兩張紙,上面寫了幾個公式,我還拼命地舉到他的面前,他接過去一看,氣急敗壞地說:這也能算是本子?!說著就將我的本子撕得粉碎,扔出了窗外??晌也⒉粴?,反而很高興,覺得惡作劇終于成功了。
這么過了又一個學期,鄧老師仍然“揮汗如雨”帶大家沒早沒晚地干著,那時我們一個上海來的同學寫了一篇作文叫《教學樓的燈光》,在全校引起強烈反響,油印了發(fā)給大家人手一份。我不知受了誰的感染,開始有點開了竅,十分迷戀起數(shù)學來,特別是因式分解。小孩子的精力真是無限,我不分晝夜地做著那有著無窮趣味的試題,真是感到其樂無窮。鄧老師發(fā)現(xiàn)了我的潛能,不知有多高興,一有機會就表揚我,把我當作后進生轉(zhuǎn)化的典范拼命鼓勵。我是越受表揚越“人來瘋”,于是成績噌噌地往上躥,那個聰明勁真是沒治了,成績一下子躥到了班上的十幾名。
可是那美好的時光并不長,轉(zhuǎn)眼到了高二,我們開始分班了。將成績好的全都集中到一個班,號稱尖子班,我有幸考入了尖子班??舌嚴蠋煙o緣帶尖子班,而去帶了個所謂的差班。我在尖子班并不是尖子,加之依然頑皮,沒有鄧金迪這樣的老師,誰人能管得了我?這樣又“晃蕩”了一年,大學當然是考不上了。記得有一位老師曾揚揚得意地對我說:“你還用學習?你爸爸是公社書記?!边@位老師說這話的口氣和音容笑貌我還記得,我記得當時我也是揚揚得意的啊!
我現(xiàn)在真是非常懷念那個夏天?;匚赌莻€隨夏日的涼風一陣一陣吹來的特殊的氣味,那小雨一般揮灑在我們臉上的汗水,真的是非常親切。
求學記
18歲受我考上大學的同學的刺激,我開始發(fā)奮讀書。當時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反正那時少年沖動,便想去當作家,寫出一部《紅樓夢》來,把我那些考上大學的同學都給蓋了?,F(xiàn)在想來,少年時說的大話真是嚇死人的。
我當時受刺激的情形是難以想象的。
有兩個刻骨銘心的場景我至今不能忘懷:是1980年夏天吧,太陽當頭。我背著書包去補習,走我每天必須經(jīng)過的球場,那正是我的1979屆同學考上大學第一年的暑假,那些春風得意的少年正用同樣青春四溢的身體在球場上汗如雨下地奔跑(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足球),他們穿著的各自大學的汗衫已經(jīng)濕透——那些大學坐落在南京、上海、西安。每個人的臉上都紅撲撲的,洋溢著快樂和自豪。我當時那個自卑呀,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另一個情形更加悲慘。是在我1980年的高考又一次落榜之后,當時我到縣外貿(mào)公司做工——齏槐樹葉(用機器把槐樹葉碾碎,說是出口),那是怎樣的一種工作!7月高溫的夏天,我在一個大房子里,一干就是一整夜,嘴里、鼻孔里,全是那綠色的粉末,連眼睫毛都是綠色的!一天早上我下工騎車回家,在縣城東門的大橋上,偏偏撞見我的中學女同學,她原來是我的班長,考上一所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事院校,她人長得美麗端莊,扎兩個小辮子。你想想看吧!又是女兵,又是大學生,在那年歲,嘖嘖!我見了她正扭頭想走,偏偏給她看見,叫我的名字,我只得停下來同她說話,說的什么我現(xiàn)在一點也記不起來了,但當時我滿臉通紅一副臟兮兮的滑稽模樣肯定嚇壞了她。我發(fā)現(xiàn)她眼睛里充滿同情和憐憫,沒說幾句話便匆匆走了。我當時窘得肯定像一個傻瓜!
這樣的情形,在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的心中永遠不可磨滅,我發(fā)誓要上大學,可那時要上一個大學是何等艱難??!在我日后工作之后,我一刻也沒有忘記做大學夢。我算算和我擦肩而過的大學就有十幾所:武漢大學、西北大學、復旦大學、華中師范大學……最終在我32歲借調(diào)北京時,在北京大學圓了我十幾年的夢想——之前我已在中央廣播電視大學滁州教學點讀了三年。
可是這個時候做個老大學生的滋味已不對啦!我曾在一本書的后面記過這樣幾句話:“30多歲的我和一幫風華正茂的青春美少年一起混在北京大學,心里總覺得怪怪的,好像人家才是正經(jīng)八百的莘莘學子,我則是一個學‘混’,是為混一張文憑,混一個金字招牌。我雖也盡力進入角色,和那些青春飛揚一臉稚氣的少男少女一同進課堂,一同進食堂,一同去三角地看最新電影,一同到小館子吃小炒、喝啤酒,可心里始終有些不對味,老婆孩子仿佛影子一樣不時在眼前出現(xiàn)?!?/p>
苦讀記
其實,我的苦讀也頗具特色。有些“行狀”不在《求學記》之下。
人,真是無知者無畏。那時我腦袋空空,除了記得中學課本中的“茍富貴,勿相忘”幾句古文之外,還不知文學為何物,也沒有讀過一本文學名著。所謂愛好,也僅限于地區(qū)小報副刊上的一些蹩腳的散文詩。然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到一本大學課本:《外國文學名著選讀》。我從那本書里知道了《復活》和《茶花女》,我在看了課本中的故事梗概之后,便按圖索驥,以幾角錢一本的價格從書店捧回了幾十本外國文學名著。
可真的擁有了,閱讀起來,卻是個難事。且不說那些冗長的敘述和描寫,單是那拗口的人名,就夠我一嗆。往往好幾頁讀下來,還不知所云。然我堅持認定一個死理:既然是世界名著,必有它成為名著的道理,否則全世界的人都瞎了眼?于是我咬著牙,想辦法使自己讀進去。那時年輕好勝,于是便把自己平時練功的一根功帶釘在椅子背上,每天晚上定好時間,坐下來之后,便把功帶扎在腰上,規(guī)定自己必須看到50頁才能站起來(中途上廁所和喝水不算)。這樣每天50頁,一本500頁的名著,10天也就拿下來了。我至今還記得我用這種方法讀的頭兩本書:屠格涅夫的《父與子》和《前夜》?!?853年夏天一個酷熱的日子,在離昆卓沃不遠的莫斯科河畔,一株高大的菩提樹下,有兩個青年人在草地上躺著?!?這兩個人便是舒賓和伯爾森涅夫)——我至今還記得《前夜》的開頭。初嘗到此法的甜頭之后,我便日夜兼程,用這種方式讀了大量的名著:霍桑的《紅字》、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莫泊桑的《俊友》、果戈理的《死魂靈》和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等。
在我試驗了“捆讀法”之后,我又發(fā)明了“抄讀法”。記得好像有位名人說過:“讀書有妙法,抄書是一招?!背糖Х舷壬凇墩舱蹭洝芬粫姓摮瓡鴷r說:“……這種方法,似笨拙,實巧妙,它可以使作品中的形象、意境、風格、節(jié)奏等都銘刻在自己的腦海中,一輩子也忘不掉?!蔽蚁仍谝粋€大本子上抄了《復活》的一些章節(jié),之后便開始抄《紅樓夢》。我一下買回兩套《紅樓夢》,將一套拆開,撕成一頁頁的裝在兜里。那時我正在上電大,聽那些錄音已經(jīng)把耳朵聽出了繭子,正無聊至極。于是我便把裁開的《紅樓夢》壓在課本下面,一頁頁地去抄。三年電大下來,我把一本書生生地給抄了一遍。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能例外地成家、生子、過日子。有了家庭的人,時間就不是自己的了。我不能像小青年的時候那么隨心所欲了。我的“捆讀”和“抄讀”的習慣在油瓶和奶瓶的碰撞聲中漸去漸遠。然十幾年來,不管我的日子漂泊多遠,我讀書的習慣從沒有丟。之后的歲月我又“發(fā)明”了一種“誦讀法”:將一些好的短文,裁開一頁頁貼在墻上,閑暇的時候,便立于墻的一隅,雙手挓挲于胸,搖頭晃腦地先誦兩頁,忽地老婆一吼,便趕緊去淘米洗菜。然邊淘洗邊回味,心中樂滋滋的。這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吧!
走進都市
1993年,我從我的家鄉(xiāng)南方小縣借調(diào)到北京,來到中國這座最偉大的城市,走進了都市。都市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人多。有好多我不認識的人,不像我在南方小縣,縣上的人,大人小孩我大都認識。縣里來了外地人,全縣很快就傳遍了。而北京不,北京有許多我不認識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特別是一些打扮俏麗的都市女人,我基本不認識;她們在都市中涂著口紅,和男人說話,打的,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所以我覺得都市的第一個特征,是有許多陌生人。陌生產(chǎn)生神秘,神秘令人向往,向往就設(shè)法進城。
都市給我的第二個印象是車多樓多。我們縣有一輛轎車,全縣都知道是誰家的。而都市不,都市中有許多車我不認識。這些車整天跑,于是形成都市車流,日夜不停,來往穿梭。都市的高樓也是,我們縣有一兩座高樓,我們都知道是某某單位的,而都市不,都市樓靠樓,樓擠樓,樓多得很。我基本不知道是哪哪哪單位的,更不知道樓上住的人在忙些什么。他們在不斷打電話,呼機在街上此起彼伏地亂叫,大家都低頭看自己的腰間;有人還把電話拿到街上來打,穿名牌襯衫,系金利來領(lǐng)帶,拿著電話在街上喂喂喂。
我剛來到都市時很慌張,覺得都市不是我的,我是偷偷跑進都市來的,也許哪一天被管都市的人發(fā)現(xiàn),將我提溜出來趕出都市,也說不定。
我在都市居住了一段時間之后,顯得冷靜沉著了些,于是我發(fā)現(xiàn)了都市的許多丑陋。那些丑陋同我們縣的丑陋沒什么兩樣。這時我才記起一位朋友說的北京是中國最大的一座縣城。縣城我去過,我去過許多縣城,我忽然發(fā)現(xiàn)北京有許多地方酷似縣城,從環(huán)境到人的意識,都有酷似之處。
都市除和我的南方的小鎮(zhèn)有許多相似的丑陋外,它還有個致命的弱點,即缺乏鄉(xiāng)土中的人情味,人情的冷漠,人的心靈空前孤獨。
我在北京的幾年中,深深地品嘗到了孤獨的滋味。記得剛來那年,在某個禮拜天的黃昏,我百無聊賴極了,于是在日記中寫道——
一個成熟的男人,孤獨地生活在京城一隅;這繁華的都市,這來來往往的人群,與這個男人沒有任何聯(lián)系。他的妻子和女兒遠在南方的一個縣城。這個成熟的男人,被寂寞和性困擾著,他有一種被這個世界(城市)拋棄的感覺。
下午,男人被饑餓折磨得萬分不安,除了貧窮之外,更有一人在街上吃飯的百無聊賴。他于是準備上街走走,換換空氣,他來到西單,這是這個男人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他先到西單郵局書報亭,購得一份他光顧這里必購的《文學報》,急切地翻閱了起來,希望找到有關(guān)朋友的文字,或者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他翻了半天,除了一篇關(guān)于張煒的有點意思外,余皆索然。他走到一家飯館,里面又是嗡嗡的人群,他感到不安,于是退出。他又來到西單電影院,這是一家北京城最好的電影院,這個男人也是經(jīng)常光顧這里的,他見有美國的投影電視。
他知道看了有時比沒看更寂寞更空虛,可他還是花了15元買了一張票,又購得蝦條一袋。他實在是餓極了。到得內(nèi)里,見看電影的都是成雙成對的,只有這個男人是孤獨的,他坐在那里,很投入地看完電影。片子是不錯的,美國人沒有中國人的拖沓。
看完電影,男人出來,站在夜空下;他極目街市,長安街上華燈如蓋,車馬如流,可他茫然四顧,無處可去。
這是我當時的真實感覺。這是我在南方縣里所沒有過的,那里有我的親人和朋友、同學。正如一篇寫我的文章所說:“所有的快樂是在天高皇帝遠的散淡和遲緩之中,上班不必守時,更無擠公共汽車之苦。抽煙、喝茶、聊天,一幫玩熟的哥們都在跟前?!?/p>
然而,我還是喜歡都市的,特別是北京。在北京畢竟見識廣,機會也多。
與蟑螂開戰(zhàn)
我在北京幾年,居無定所,其間搬了三次家,都與蟑螂無緣,最后一次搬到海淀公主墳橋西北角的警衛(wèi)一師院內(nèi),住在一幢三層的筒子樓內(nèi)。由于是一層,又靠近廁所與水房,特別潮濕,不知怎么就進了蟑螂。
起先是偶爾的一兩只,在放雜物的抽屜的拐角。我將它們捏死,并沒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不知不覺間,我慢慢發(fā)現(xiàn)從一兩只到三四只,之后竟發(fā)展到七八九十只。有時一開抽屜,它們四分五裂地奔跑,一時弄得我眼花繚亂,不知先打哪只是好。
我的妻子和女兒歷來是懼怕小蟲子的。起先她們發(fā)現(xiàn),不是去打,而是哇哇亂叫,趕緊躲開;要么就向我求救:“爸爸,爸爸,這里一只蟑螂!”“老公,老公,趕緊過來!”有時因她們夸張的號吼而延誤了戰(zhàn)機;偶爾被我趕上,我仇恨地一掌拍下,一只臭蟑螂便慘死在我的掌下。她們又趕緊號叫:“快去洗手,快去用香皂洗手!”一副目不忍視的表情。
此時,我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我找一些同事、朋友詢問消滅蟑螂的辦法。有的這樣說,也有的那樣說,莫衷一是??傊菦]有好的辦法。于是我找來一本《現(xiàn)代漢語詞典》,翻到“蟑螂”一條目來研究蟑螂的習性?!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云:“蟑螂,昆蟲,身體扁平,黑褐色,能發(fā)出臭味。常咬壞衣物,污染食物,并能傳染傷寒、霍亂等疾病,是害蟲。種類很多。也叫蜚蠊?!?/p>
還能傳染傷寒和霍亂!這一句嚇了我們?nèi)乙惶?!于是加緊研究對策,想辦法消滅它們。向蟑螂開戰(zhàn)!我緊鑼密鼓地找朋友咨詢滅蟑方案,妻女則在家開展清潔運動,將所有的抽屜衣柜整理一遍,將碗筷杯盞用沸水重新煮上一遍。
我給一個農(nóng)科院的朋友打電話,朋友告訴我要用一種殺蟲劑??蛇@種殺蟲劑是國外生產(chǎn)的,一時半會還搞不到,暫時無甚妙招。我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徑直到商場購得一瓶“敵殺死”,打開家里的所有抽屜,在抽屜,在桌下,在床肚,一通亂噴。敵殺死氣味極其濃烈。正值酷熱夏季,刺鼻的氣味弄得妻兒在家無法待下去,于是趕她們上街??赏砩匣貋恚瑲馕兑廊粡浡覂?nèi),久不離去。挨到晚上八九點鐘,還是相當嗆人,沒有辦法,卷著一床涼席,一家來到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席地而睡??晌艘惶鞜崃康牡孛嬲谝怪嗅尫诺責幔煤⒆永У綐O點,仍無法入睡,咯吱咯吱。妻子于是不滿了,一面抱怨我粗魯莽撞,一面嚴禁我再使用敵殺死,免得沒能殺死蟑螂,反倒使一家人中毒云云。
蟑螂的繁衍速度是令人無法想象的。家里的蟑螂在敵殺死的猛烈炮火下非但沒死,反而日益繁榮起來。我此時已無法估計家里究竟有多少只蟑螂。我想大概幾千只吧。一打開抽屜,好幾十只。一次,我深夜(蟑螂的習性多在夜間活動,由于我家太多,白天見到三五成群地來去已不足為奇)從朋友家回來,洗漱完畢,正準備上床睡覺,一掀枕頭,枕頭下十來只(蟑螂是成群活動的)!還有一次,我打開一只不用的電擊手電,發(fā)現(xiàn)竟有上百只小蟑螂在里面做窩!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家的蟑螂已經(jīng)泛濫成災,人已毫無辦法與之匹敵。
此時我的妻兒對蟑螂的懼怕由于極度的仇恨已消失殆盡了。孩子從先前的一驚一乍到敢只手捏死蟑螂,且捏且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妻子也敢一掌拍下,全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之后又聽朋友介紹,有一種叫“絕滅王”的滅蟑藥特別靈。我輾轉(zhuǎn)幾家商場,終于購得一盒,于是便按“用法”投放十幾個蟑螂經(jīng)常出沒和過路的“點”,供蟑螂“享用”。剛開始一段時間,確實白天見到一些蟑螂死尸,可沒過多久,這些蟑螂便發(fā)現(xiàn)其中有詐,不再食之。于是絕滅王是絕滅王,蟑螂依然是蟑螂,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蟑螂仿佛在說:“絕滅王!也奈何不了‘小哥哥’我也!”
至此,我們?nèi)覍胍逊浅o?。恨雖恨,可已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態(tài)度。于是我們一面依然與蟑螂開戰(zhàn),一面仍然與之共居一室。
鼻子吃面條
孩子媽媽出差多日,父子倆都很思念。
叫爸爸的說:“雖然你媽媽不在家,但我們把什么都記下來,好像媽媽在家一樣。”
孩子說:“假如這凳子是我媽媽吧?!焙⒆又钢粡埿¤蛔诱f,“媽媽,媽媽?!卑职旨傺b答道:“哎,哎——”
玩了一會,孩子說:“爸爸,咱們做一個游戲,怎么樣?”
爸爸心不在焉,然還是回答:“什么游戲?”
孩子于是介紹:“就是孫悟空、妖精和唐僧。不許說話,只能這樣?!庇谑呛⒆娱_始比畫:反手遮眼上望遠處的是孫悟空;雙手合十于頜下為唐僧;兩手食指置臉部顴骨之上雙眼之下,扒拉眼皮,做怪相,即為妖怪。以雙手連拍兩下為節(jié)奏,之后隨便出三者之一。孫悟空打妖怪,妖怪吃唐僧,唐僧管孫悟空,正好循環(huán)。
“明白了吧?”孩子說完追問。爸爸明白了規(guī)則,亦覺有趣。于是父子拍起了巴掌。誰輸了羞一個小鼻頭。
“啪——啪——妖怪!孫悟空!”爸爸輸了。于是被孩兒羞了一鼻。
“啪——啪——唐僧!妖怪!”孩子輸了。于是老老實實伸出小鼻頭,給爸爸羞。做爸爸的輕輕一磕。孩子說:“不算不算,太輕了,重來。”非要爸爸羞一個重的。爸爸于是又假裝重重地羞了一鼻。
如此反復了無數(shù)次,最后孩子多贏了一個小羞鼻才罷休。
孩子下午放學,爸爸去接。見孩子哭喪著臉,爸爸問:“怎么啦?!”孩子說:“爸爸,我犯錯誤了?!卑职謫枺骸笆裁村e誤?”孩子說:“爸爸,我數(shù)學考倒數(shù)第三,79分,不及格?!?/p>
做爸爸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立即一點情緒也沒有了。父子倆默默推車往前走,孩子低著頭,小聲說要坐著走,被做父親的搡了一把:“考試不及格,還想坐車?告訴你,今晚不吃晚飯了。我不吃,你也不要想吃。我陪著你餓?!弊吡艘粴?,到一僻靜處。父親將自行車架好,說:“將卷子拿出來給我看看?!焙⒆右廊恍▲B一樣,順著眼,將卷子遞來。這個父親就坐在路邊馬路牙子上,看起了卷子??赐旮赣H有些釋然,孩子是算對了,可就是除數(shù)和被除數(shù)不理解,全算反了??纯蠢蠋熆鄣姆?,又怨老師扣得太狠了些。又回想起自己在北京混了好幾年,除臉上多了幾道抬頭紋外,又沒混出個人樣,自己借調(diào),老婆又丟了工作,來帶孩子燒飯。孩子上學,交了幾千塊,還弄了個借讀。每年開學,都有些誠惶誠恐,仿佛孩子也是偷著進城。這樣想來想去,又怨孩子不爭氣,這樣的成績,給人家學校拖腿。你是借讀,長此下去,還不讓人家學校給退了?你到時還有什么書可讀?可轉(zhuǎn)念又想,孩子才8歲,學習壓力又這么大,做父親的,拿這個小小生命做賭注,把所有希望壓在她身上,這小小的生命,又如何承受得了?這樣思來想去,這個父親又自感慚愧,內(nèi)疚起來。自個坐在那里暗自傷悲。晚上吃喝收拾完畢,已經(jīng)七點多鐘,孩子要聽評書《水滸》,父親說:“考試不及格!還聽《水滸》?不許聽!給我復習。”于是父親就推開一切工作全副心思來輔導孩子。父親拿來10個蒜頭,又取來5個小碗,說:“10個蒜頭,放5只碗里,每只碗里是幾個?”孩子答:“2個?!备赣H又問:“算式怎么列?”孩子于是在紙上寫道:10÷5=2。那誰是除數(shù)誰是商呢?孩子答:5是除數(shù),2是商。爸爸又重新實驗:“10個蒜頭,每個碗里放2只,共需要多少個碗?”孩子答:“5個碗?!薄八闶饺绾瘟校俊焙⒆訉懙溃?0÷2=5。誰是除數(shù)?誰又是商?這樣反反復復,不斷實驗,孩子終于弄明白了。做父親的這才松下心思。
這時孩子又支吾:“爸爸,陪我玩會兒吧?”
爸爸松了心思,心情也好了起來:“玩什么?”
孩子說:“唱個兒歌吧?!?/p>
于是父親和孩兒面對面左一下右一下互拍手心,唱了起來:
金蘋果,銀蘋果,
上下左右,好孩子好孩子夸夸夸,
壞孩子壞孩子打嘴巴,看誰就倒霉。
炒蘿卜炒蘿卜,切切切,
包餃子包餃子,捏捏捏。
一二三,切三段,
四五六,按電鈕。
于是,父親和孩子的手同時向?qū)Ψ降亩悄氀鄞寥?,兩人又開心地哈哈大笑。
九點左右,父親一幫玩熟了的朋友,來約去玩一會兒麻將。爸爸不想去玩,可朋友再三相邀,左右推托不過。于是叫孩子自己洗自己睡。孩子不干。于是父親只有假裝不去,讓孩子趕緊洗臉洗腳睡覺。
孩子上床之后,眼睛已迷糊了起來,可還不斷睜開眼望一眼爸爸在與不在。做爸爸的趕緊說:“睡吧,睡吧,孩子,爸爸不去玩。”
孩子于是說:“爸爸,今天晚上不許去玩牌,要去你就不是中國人?!?/p>
孩子過一會又說:“今天晚上你要去玩牌了,就不是好爸爸?!毕胍粫终f,“你要是去玩了,就拿鼻子吃面條,好不好?”
爸爸說:“好?!庇诌^了一會,孩子終于睡熟了。
爸爸定下神來,忽然回想起剛才孩子說的話:鼻子吃面條是什么感覺呢?孩子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
又想:如若真用鼻子吃面條,感覺肯定是非常難受的。
風雨五載
我借調(diào)北京風雨五載,從實習編輯干到部門主任,其中吃的辛苦,也只有我自己心知肚明。我從縣里借調(diào)上去時,根本也沒想過要調(diào)到北京去。那時以一個文學青年天真的想法,北京畢竟是文化人最集中的地方,到那去干一段時間,多認識一些朋友,為自己以后寫作多一些幫助。如此而已。
剛上班的時候,總編找我談了一次話。我們這總編是個好老頭。他說的其他話我記不清了,但有幾句我刻骨銘心:“別著急,慢慢來。你先蔫著,待大家給你起了個綽號什么的,就算是接納你了?!薄澳琛?,北京話,也就是蔫不拉嘰的。意為不精神,不活潑。老總此話的意思是,先夾著尾巴,別太出頭太招人了。
都說我們這個老總是個高人。這幾句話——真應該收到名人名言錄里去——在我以后的幾年里管了大用了。你沒在北京工作過吧,告訴你吧,凡是在北京大機關(guān)打過工的,沒一個不是苦大仇深的。說真的,工作累一點苦一點倒不可怕,最可惡的是在人格上受到的歧視讓人受不了,有時真是把肺給氣炸了。我剛?cè)r在二版當編輯,我們編輯室有個副主任,整天橫鼻子豎眼的,那個霸道勁,就別提了。他梳著一個油油的頭,說話嗆嗆的。有一回他和幾個人在研究版式,我出于好學,就站在邊上看。怎么著他不滿意了,忽然用手指著我說:“你在這干什么?給我出去!”我一下給弄得莫名其妙,一時蒙了,趕緊后退了出去??晌一氐阶约旱霓k公室,氣得心口都疼。我在縣里何時受過這等窩囊氣,沒辦法,誰又能理解你呢?忍著吧。之后轉(zhuǎn)到一版,主任是個老處女。她這人本來心理就有病,跟單位的同事十有八九處不好。我一個男人,長得又“沒什么創(chuàng)意”,又不會花言巧語。剛過去我就發(fā)怵。果然沒多久,毛病出來了,不知怎么對我不滿意了。每天上班,臉沉著,走過來,往我這扔一堆稿子,之后說:“十點鐘給我?!痹贈]有下文。我壓抑著自己,可是不行,跟她在一起干活,就仿佛待在一個陰冷潮濕的房子里,心情總是灰暗的。終于有一天,為了一件什么事,我忍無可忍,爆發(fā)了,大吵了起來。她在走廊里大吼:“馬上跟老總講,讓他回去!讓他回去!”我氣得眼淚就不住地往外涌。領(lǐng)導欺負人就算了,可是,就連那些微機室、校對室的小姑娘,那些北京的“胡同串子”,她們也知道你是鄉(xiāng)下來的,也欺負你,用京片子說出的話能把你噎死。
這樣熬了兩年多,老總對我也不錯了,開始醞釀我的調(diào)動。我工作開始順手。大家也接納我了。我等于已融在了他們這個集體中。幾年中真給我起了好幾個綽號:我記得有“山東秦皇島”(有一次我編稿把河北的秦皇島誤弄成山東的了)和“提提動動”(有一回打麻將,我自摸和牌,北京自摸叫“自提”??上录乙寻雅谱プ撸乙恢?,將“別動”,說成了“提提動動”)。
雖說融到了那個集體中,可我心里清楚,一天不調(diào)去,一天就不是他們那個集體中的人,也是“說滾蛋就滾蛋的”。我的心總是“提”著。
有一回到江西出差。其間在石鐘山游玩時,我便在禪窟寺一個老和尚處抽了一簽。簽文是:“記得當年問事因,許爾百計定前程;直待時逢寅午成,欣然一旦功立勛。”解曰:你有期望,神佑仙助,吉時一到,建功立業(yè)。記得當時還叫我許了個愿,我默想了一會,我有何事相求呢?調(diào)動大概是我最大的愿望吧。
抽到這個簽文我還是很高興的。“直待時逢寅午成,欣然一旦功立勛?!蔽耶敃r覺得就是說的我調(diào)動的事。有神佑仙助,吉時一到,立馬就調(diào)。一高興,我給了那位僧人50塊錢。(多少年過去了,我有時想想,人啊,在一種期待和無助的狀態(tài)下,往往會生出一些妄想。祈求于神靈,便是一種。)
可是誰發(fā)明的借調(diào)呢?借調(diào)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很折磨人的。
變故
沒想到一個突然的變故,一切“移民”計劃在朝夕之間破產(chǎn),我的那個可以信賴的領(lǐng)導被調(diào)走了。
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狂悲”之后,我開始醞釀我的“求其次”方案——我擬在家鄉(xiāng)的省城安家。在又一番狂奔之后,我“懸空”的一家終于有了落腳之處,我順利地調(diào)到省城(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我終于完成了我為之狂奔的遷徙計劃。
我在北京工作五年,眼看就要做一個真正的北京人了。可一切在一瞬間便化為泡影。我曾在日記中寫道:
我成人之后立志要完成我們家族第二個移民計劃。第一個計劃由父親完成,他把我們兄弟姊妹及我母親從農(nóng)村遷徙到縣城。即農(nóng)轉(zhuǎn)非。
我在縣城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里我沒有進過一次真正的公園,我沒有見過一次火車、輪船,我沒有坐過一次城里人厭透了的公共汽車。還有縣城的圖書館太小,無法滿足我的求知欲望。于是我計劃進軍都市。
我進軍都市的首選方案是考大學,可我命運不濟,屢屢失敗,但我還是瞄準機會向都市狂奔。
第一回狂奔在1989年,我得到一次到北京進修的機會。
北京令我興奮。她補償了我童年里夢寐以求的所有愿望。我在北大校園里狂奔,找我唯一認識的朋友——一位中學同學;我在地鐵里狂奔,去結(jié)交我的新朋友;我在電梯里狂奔,上上下下,去感受一張張陌生的都市人的臉,所有的“陌生”都令我新奇,所有的“陌生”都使我怦然心動。可惜,那個春天的時光太匆忙,短短四個月在我的“狂奔”中一閃而過。在仲夏的季節(jié),我又回到我所居住的南方縣城。
我在南方縣城“貓”了兩年,第二套進軍方案業(yè)已醞釀成熟。我順利地通過了借調(diào),來到了湖北的一家刊物,從文學青年到期刊編輯,每天處理一摞摞來稿,閱讀一封封熱切的來信,在歲月的一遍遍磨洗、在作者的一聲聲“老師”的熱情呼喊聲中,我做文做人亦日趨平靜。那一年,因為有了幾個月北京生活的沉淀,我業(yè)已完成了都市虛榮的儀式,加之一些小小的坎坷和貧窮,使我咂巴出一點人生的滋味。我平靜多了。
第三套進軍方案是我始料不及的。我被別人的一套方案編輯了進去。因為北京要人干活,我突然得到上級通知,讓我到北京工作,借調(diào)。
這是1993年春天,我背著一點簡單的行囊,告別了妻兒,離開了我的南方小城,第二次來到了北京。這一次不是辦刊,而是編報。
報社在翠微路,與我四年前讀書的朝陽區(qū)恰是都市兩極,令我感到非常陌生。這陌生又使我興奮不已,我于是又在地鐵、電梯、校園狂奔。不過這一次是為了工作狂奔,我采訪、組稿、約稿、寫稿、編稿、劃版,一系列的采編程序我爛熟于心。四年的不算出色的工作,終于贏得了同事們的認可,領(lǐng)導開始醞釀我的調(diào)動計劃。我的愛人借調(diào)來了,我的孩子借讀來了。我攤上了一個可依賴的領(lǐng)導,我飄著的一顆心日趨平靜。都市帶來的種種興奮亦于瑣碎的居家過日子中逐步銷蝕,我們住著筒子樓,燒罐裝煤氣,老鼠也在走廊里狂奔,蟑螂在你意料不到的地方出沒,還有一間擁擠的房。這些,我們都能忍受,北京嘛,不是你南方小鎮(zhèn)。熬著吧。熬到調(diào)來的那一天,該解決的自然都會解決??傊痪湓?,小米粥——慢慢熬著。
沒想到這個突然的變故,我的“移民”計劃在朝夕之間破產(chǎn)。
今天,我將要離開北京,說實在的,我真的喜歡北京。可調(diào)不來,我不能到“奔四張”的年齡還“漂著”。我別無選擇,我只有離開。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很感激北京的。她使我完成了三年的北大學業(yè),她使我走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她使我掌握了許多都市文化,使我明白了許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我不再狂奔。我不再興奮不已。如今我面對都市,已能心靜如水。我經(jīng)受過,我感受過,我擁有過。我懷揣著這一份感受,我感到踏實。
最讓我從心底油然生出感激的是,我的孩子在北京受了兩年的教育,她不但增長了知識,而且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她沒有了小城孩子的膽怯,兩年來她大氣多了。特別是孩子有了特長,她能把《良宵》《平原競馬》拉得流暢且有味,她的二胡將通過四級考試。她學會了游泳,知道游泳有四種姿勢——仰泳、自由泳、蛙泳、蝶泳。
且,還有一點最最重要的,她學會了說北京話,一口純正的“京片子”,我把寫好的這篇文章拿給她看,她說:“爸,你寫得什么呀?——‘巨面’!”
感嘆“下午茶”
有時,我常有些妄想。
比如,將人的生命以年來計算是很能迷惑人的,其實一年只有365天,是很短暫的。以一個人平均壽命70歲計,其實也只有25550天。這個數(shù)字恐怕還不及你們家存折上的數(shù)字。若化成小時,也只有61萬個小時,這個數(shù)字恐怕不及你們單位的一筆轉(zhuǎn)賬的額度大。若再細算,剔除三分之一的睡眠,其實也就17033天,也只剩下40萬個小時了,如果再剔除,不能再算了,再算你就會失去生活的信心了。
再比如,有時讀書看報,經(jīng)常讀到一些令人觸目驚心的消息,什么地方大火,死了多少多少人;什么地方車禍,什么地方飛機失事,讓人讀了覺得生命的無常和脆弱。于是便想,人其實不是動物界最強大的生命。論速度,跑不過兔子;論力量,敵不過豹狼;論相貌,就別提了,連鳥類一身漂亮的羽毛都沒有,更不論貂鳧的皮毛了。如此想下去,竟發(fā)現(xiàn)人的體形也有問題,從臍下憑空長出兩條伶仃的細腿,很不雅觀。試想,若從臍下如魚一般長出一條美麗的尾巴,托著空氣在空中游來游去,豈不省事多了?若三五女孩聚到一起,就浮在空氣中,頭對頭嘰嘰喳喳,不亦樂乎?這樣也省得造出那么多叫汽車的勞什子來污染空氣,也就省去許多這癌那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