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孤獨

◆文／趙凝

我一個人坐著，喝了兩杯酒。桌上是形狀細(xì)長的啤酒杯，用它來喝那種叫做“百年孤獨”的白酒，顯然是太大了。細(xì)長的酒杯是花瓣形的，酒從狹窄幽深的杯底，走過長長的、透明的杯壁，抵達我的紅唇，仿佛要經(jīng)過一百年。

一個人的夜里，一杯酒，一盞燈，一本書，靜靜地品味孤獨的滋味。純糧釀制的佳釀，是酒中的精華，它雖然色淡如水，味道卻濃烈如火。窗外是孤傲的風(fēng)聲，室內(nèi)的景物凝然不動，玻璃器皿、淺褐色的用布紋紙包裹的“孤獨酒”、寶藍色的筆筒、黑色的小說封面，它們被燈光敷著一層薄薄的淡金，看上去就像是畫中的物件。

品味孤獨的時候，也許該聽聽許巍的歌?！敖褚刮抑幌腱o靜抱著你，傾聽你為我心跳的聲音?！彼媚欠N很松弛的嗓音唱出來，把憂傷和“孤獨酒”一起，揉進我微醺的夢里。

然后我開始出現(xiàn)幻覺。我看見我小說中的人物在天花板上行走，男主人公的面容越來越清晰，他微笑、說話、接電話、吃東西，他像在遙遠(yuǎn)的另一個地方，又好似近在咫尺。在半醉半醒的夾縫里，我聽到齊秦“痛并快樂著”的歌聲，且愛且狂的歌聲。我看到許多的人從我書房的架子上走下來，他們是一些孤獨的飲者，他們在暗夜里聽歌、飲酒，他們看上去是孤獨的，其實彼此心卻相通。

飲酒，飲到最妙處是微醺，身體既輕又重，思緒輕飄飄的，帶著些華麗的小鼓點。玻璃酒杯正在變軟，里面塞滿了用報紙團成的小紙團。鐘的指針停止走動，鍵盤上的字母統(tǒng)統(tǒng)失蹤。電視屏幕一會兒變得全紅，一會兒變得全藍，卻始終不見一個人。

孤獨并不見得是不快樂，孤獨并不見得是沒朋友。孤獨像酒需要品，孤獨像酒需要珍藏。孤獨是那些歌喉啞啞的歌手，聲音里面都是血。

孤獨是那些在午夜里凝望情人照片的女人，把愛隱藏在深處，一生一世，愛著那個也許并不屬于她的男人。

品酒就是品味孤獨。我喜歡一個人，面對一只修長的玻璃杯，關(guān)掉其他所有的燈，只開一盞臺燈。我、玻璃杯與臺燈，組成了一個三角關(guān)系，然后拿出那只裝潢素雅的酒瓶，酒瓶上“百年孤獨”四個字深深地吸引著我，撫摸那塊質(zhì)地粗糙的皮子，像在撫摸歲月的磨痕。酒，是歲月的精靈；酒，是文字的精靈；酒，是愛情的精靈。酒使柔情者更柔情；酒使俠膽者更俠膽；酒使我們思緒飛揚；酒使我們充滿表達和傾訴的欲望。酒使人飛揚。酒使人下墜。酒使人瘋狂。酒使人安靜。

我看見霓虹燈一樣液態(tài)的玻璃，在人的皮膚下面飛奔流淌，我看見飲過酒的人通體發(fā)亮，皮膚變得越來越透明，眼睛變得越來越迷蒙。天空和土地對調(diào)了位置，海水和陸地對調(diào)了顏色。這時候，房間里走進來一個男人，而我卻聽到一個女人飛揚的歌聲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飄過來。

我問友人：“是誰在唱？”

友人答：“一個品味孤獨的女人。”

寂靜的夜晚，一個人，享受孤獨帶來的別樣滋味，那些憂愁感傷在酒精的催化下變得澄靜清澈。孤獨像喝下去的酒一般在身體四處散開、彌漫，有濃烈而華麗的氣息在空氣里飄蕩。那些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孤獨，給了一個女人承載秘密的空間，她可以把這些孤獨珍藏，她可以在這些孤獨里變得更加嫵媚動人，她可以伴隨這些孤獨而快樂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