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沙山上的感思
作為21世紀的佛教徒,我們應當記住曾經(jīng)擁有的輝煌,更應該去創(chuàng)造更加光明的未來,這樣才不會辜負古人。
曾經(jīng)多少個月夜,在皎潔的月光下,我倚著大松樹,靜靜地聽著一位研究敦煌學的法師講敦煌、鳴沙山、月牙泉等,于是,心中便生起了一種期待:希望哪天我能去親自感受一下。
我來自一個多山的省份,家在一座山中,只要一睜開眼,就會看到那綿延逶迤的大山。出家的寺院,也是在一座大山中,山上全都是靈奇怪異的大石頭。石頭山上有的是石階、棧道,有時從寺院下山買東西時,為了省幾塊錢的車費,噌噌噌地跑下山,然后又噌噌噌地登上來。雄偉的大山也有它溫柔的一面,它擁有如此眾多清涼甘甜的泉水,跑累了,用手掌捧起路邊的泉水就飲,旅途的勞累就會頓時消除。
鳴沙山在敦煌是著名的“敦煌八景”之一。唐寫本《敦煌錄》上記載,鳴沙山“盛夏自鳴,人馬踐之,聲振數(shù)十里。風傳端午日,城中子女皆躋高峰,一齊蹙下,其沙吼聲如雷”。這里的“盛夏自鳴”是風吹而產(chǎn)生的自然現(xiàn)象,因夏日沙粒滾燙,經(jīng)風吹互相摩擦便自發(fā)其聲;“其沙吼聲如雷”則是人力所為,即“滑沙聽雷”。
走到鳴沙山,望著前面綿綿無盡的沙山,突然涌起一種難言的感動:我終于到了鳴沙山。莽莽沙漠,漫漫黃沙,鳴鳴嘯風,多少個月夜下的幻想,終于神奇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山峰上有幾位游人在高歌歡笑著,我心中有一種決心:我一定要登上鳴沙山。
沙漠中也會有路,但此處卻只是幾行歪歪扭扭的腳印。因為自己從前曾是登山能手,于是就像百米沖刺那樣往上爬,但不一會兒,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這里是沙山,不是石頭山。腳只要一用力,便陷下去,甚至隨著沙粒下滑。你越是性急,它反而越要捉弄你,這時你會覺得它的溫柔到了可恨的地步了。才到半山腰,我便氣喘吁吁,感到呼吸特別困難,對于生命,突然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這時,我想起了玄奘、法顯那些求法高僧,他們都是踏著這樣的黃沙,將佛陀的教法從印度傳到中國。記得義凈法師有一首描寫求法艱難的求經(jīng)詩:
晉宋齊梁唐代間,高僧求法離長安。
去人成百歸無十,后者安知前者難。
路遠碧天唯冷結(jié),沙河遮日力疲殫。
后賢如未詣斯旨,往往將經(jīng)容易看。
這次,來到遙遠的大西北,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體驗求法僧的艱辛。佛法東來,這是一件大事因緣,曾經(jīng)有多少高僧為著這一個理想而葬身沙漠。漠漠黃沙聞鬼哭,茫茫大漠埋白骨,他們的精神被稱為我們中華民族的“脊梁”,永遠激勵著我們這些后代人。
急躁的心一下子平和下來,仿佛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踏著那些求法僧的腳印?;剡^頭來看看自己的腳印,它們?nèi)缫粭l長不可及的綢帶,平靜而飄逸地劃下了一條波動的曲線,曲線一端,緊系足下。我知道,沙山是永久沒有頂峰的,當我爬上這座峰頂時,會有一座更高的山峰擋在眼前。但是,我,始終站在走過的路的頂端,走過的,便是永遠。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風很大,夾著細沙一直往臉上撲來,艱難地走在沙山的山脊上,仿佛走在獨木橋上一樣誠惶誠恐,心中一直擔心著自己會被風刮到山下。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爬上山頂,已是下午三點鐘,這時的沙山是美妙絕倫的風景。棱角分明的輪廓塑造著一個黃赭色的夢,明快通暢的線條流溢著光與影的和諧,波蕩式的山脊、山坡漾成湖面上的絲絲漣漪。風夾著細沙往山頂上沖,如同大海上的層層濁浪,陣陣涌向岸邊。獨一無二的色彩、波折起伏的浪影,二者相融相契,真是大自然的絕筆之作。
面對綿綿無盡的鳴沙山,我大聲喊叫:“鳴沙山,我來了!”鳴沙山間沒有回音,只有那無盡的沙子在嘶鳴著。我被圣潔的色彩、崇高的氣韻感化了,緩緩地跪下來。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古來的高僧大德和藝術(shù)家們會在沙山下傾訴自己的信仰與心靈,沙的嘶鳴聲變成了天樂般的梵唄。靜靜地跪在沙地上,默默地合起雙掌,口中喃喃地念著“阿彌陀佛”的名號,為那些命喪于大漠中的高僧、將士、商人祈禱,愿他們能超生凈土。
遠處仍有游人在繼續(xù)前行著,他的身影在茫茫的沙山中只是一個移動的點。正是這一個個點,正是這一根長長的綢帶一樣的腳印,將佛法從印度傳到中國。對于佛法東來的艱辛與不易,現(xiàn)代佛教徒體會得太少,如果我們每一個佛教徒都有一份當年求法高僧的虔誠與勇氣,我們的佛教怎么會不興盛呢?今年,是佛教傳入中國二千年,我多么想重新到大漠中去,隆重地祭奠那些求法高僧,表達一份感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