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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宜興——丁山蜀山

両山夜話 作者:高國強


故鄉(xiāng)宜興——丁山蜀山

童年的樹

時代的發(fā)展變遷,連一棵樹都能見證。

童年時見過的樹很少,印象深的就五六種。不知哪位哲人說,人生是童年的延續(xù)。童年所思、所見、所聞,均會留下深刻印象,終生難忘。童年時家鄉(xiāng)的樹,就常常在記憶里縈繞。

家鄉(xiāng)在宜興鼎蜀鎮(zhèn)。老家門口有個院子,院子里有一棵白楊樹,不知何時、誰家種的。楊樹處在青年時代,樹干只有杯口那么粗,兩三個大人那么高。夏天楊樹枝葉豐滿的時候,葉子上生一種蟲子,孩子們稱其為洋辣子。洋辣子像成熟的蠶那么大小,但全身長滿毛茸茸的刺,很恐怖,掉落在人的身上又癢又痛,因此小時候挺討厭那棵樹,巴不得有人把它鋸了去。

但白楊樹也給過我們快樂的時光。夏天楊樹枝葉翠綠的時候,我們小孩撿些或摘些又肥又大的葉子,玩起一種斗葉子的游戲。所謂斗葉子,就是兩個小孩手上各拿一片葉子,把兩張葉子的柄交叉纏住,各人兩手抓住葉柄的兩端,往后拉,誰的葉柄先斷裂誰就輸了。幾張楊樹葉子讓一群孩子玩得嘻嘻哈哈,你叫我嚷,帶來許多快樂。20世紀(jì)60年代末的孩子很少有玩具,也沒什么娛樂,電視都沒有,這一類拉拉葉子、丟丟磚塊、彈彈玻璃珠、藏藏貓貓、抓抓強盜的游戲,就是我們兒時全部的娛樂生活。

出我們院子進(jìn)入隔壁另一個院子,角落里有一棵中國梧桐。梧桐樹有一人多抱那么粗,算得上我兒時見過的幾棵大樹之一,按樹齡算該是壯年時代。梧桐樹是開花的,開一種喇叭狀淺紫色花,有點像紫葳花,是我喜愛的樹花之一??晌彝暧∠罄镉洸黄鸶舯谠鹤永镂嗤溟_花的樣子,可能是因為隔了一個院子沒太在意,也可能是兒時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總之我童年印象里沒有梧桐花。但那棵梧桐是確乎開過花的,依據(jù)是,到了秋天,院子里的女孩們聚在那棵樹下?lián)焓拔嗤┳眩戳顺?。記得兒時跟著女孩們撿過一次梧桐籽,拿回家,在鍋里炒了,抓幾顆丟嘴里,嚼起來嗄嘣脆,香香的。在那個物質(zhì)緊張的年代,許多本來普通的植物也被老百姓開發(fā)出它們食物的特性來。

梧桐樹的命運頗為坎坷:籽給我們這些饞嘴的小孩吃了,樹最終也被砍伐了。小學(xué)時某天放學(xué)回家,經(jīng)過那個院子時,見許多人圍在那里吵鬧。一看,梧桐樹被放倒了,粗大的枝干截成幾節(jié),砍下的樹枝堆滿半個院子。從吵鬧的陣仗中很快厘清原委:緊挨著梧桐樹的呂家鋸倒了大梧桐樹,目的是想一舉兩得——占領(lǐng)原來大樹的位置為自家“開疆辟土”擴(kuò)建房屋,把砍下的大樹占為己有。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如此大一棵樹作為物質(zhì)是頗為壯觀的。于是,院子里的鄰居們憤怒了,紛紛七嘴八舌數(shù)落呂家。鄰居汪家的父親,正值青壯年,兒時覺得他是鄰居里敢出頭露面,比較正氣的,帶頭猛懟呂家,還派人通知丁山居委會。這場鬧劇最后的結(jié)局是:居委會主任帶人來把砍下的梧桐樹拖走充公,呂家如愿以償在原來梧桐樹的位置擴(kuò)建了房屋。

多年后我游覽江西婺源,見那里有許許多多百年樹齡的大樹,想起我童年時的家鄉(xiāng),江南的小鎮(zhèn),幾乎沒有幾棵上年齡的樹,明白了為什么。在人口密集、資源缺乏的地區(qū),一棵棵大樹就是被數(shù)不清的“呂家”消滅掉的,并不是天然就沒有大樹。

家鄉(xiāng)小鎮(zhèn)街道兩邊種有法國梧桐作為行道樹。這些法國梧桐大小不一,有粗有細(xì),樹齡當(dāng)在10年左右,不成氣候。什么叫成氣候呢?去過南京就知道了,中山路和中央路兩邊的法國梧桐,高大參天,綠葉婆娑,濃密的樹蔭遮住了路中央和人行道。我初中時第一次去南京,走在從新街口到鼓樓的中央路上,被南京街道上梧桐樹的魅力征服了,發(fā)誓以后要去南京工作,后來研究生畢業(yè)果然如愿以償。當(dāng)然那是后話。

夏天過后,家鄉(xiāng)小鎮(zhèn)街道梧桐樹上吊下一個個葉子卷著的蟲繭,花生那么大,由枯葉卷起來的,里面住著一只褐紅色的蟲子,未成熟蠶那么大小,用蟲子吐出的絲吊在空中,一棵樹上往往會吊十多只,隨著秋風(fēng)搖擺起舞。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缺虛婆婆”?!叭碧摗笔且伺d鄉(xiāng)音,就是尿床的意思。不知道為什么把這種吊在梧桐樹上的蟲子和尿床及婆婆聯(lián)系起來,這是我至今想不明白的。

那時節(jié)總見到有人手拿一根棍子,把缺虛婆婆從樹上打下來,用袋子裝著,拿回家喂雞吃。我分析,缺虛婆婆用絲線把自己吊在空中生活,是為了免遭螳螂、蜈蚣等爬蟲的捕獵,卻沒想到還是逃不脫人類的捕殺。

如今物資豐富,我想應(yīng)該沒有人再去捉缺虛婆婆喂雞了吧。家鄉(xiāng)每年秋季,那些尚存的梧桐樹上是不是還會一樣吊著許多缺虛婆婆?那些缺虛婆婆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安居樂業(yè)、平安無事了吧?可現(xiàn)代人如此浮躁,哪里還會有靜心如童年時那樣去觀察和關(guān)心一只缺虛婆婆的生活和命運呢。

兒時在假期經(jīng)常去東嶺山區(qū)舅舅家玩,現(xiàn)在那里是著名的宜興廿三彎景區(qū)。舅舅家門前是一條山澗,流淌著清清的澗水,記得那水是可以直接喝的。澗邊靠道路側(cè)長著兩棵銀杏樹,一大一小,大的有兩人抱,稍小些的一人抱。這兩棵銀杏是我兒時僅見過的銀杏樹,也是見過的幾棵大樹里的兩棵。那兩棵銀杏是一公一母,大的那棵是母的,會結(jié)白果。我從沒見過銀杏結(jié)籽,大約是因為我總是在春假或暑假才去東嶺,不是掛果的季節(jié)。

數(shù)年前去東嶺,見到大的銀杏依然枝繁葉茂,春意盎然,但那棵小的公樹卻沒有了。好像是澗邊道路擴(kuò)展等導(dǎo)致那棵公銀杏倒掉了。母銀杏現(xiàn)在成了孤樹,不知是否會年年懷念她的公樹?聽老人說,銀杏樹是有感覺的,以前有兩個村莊,相隔十幾里地,長一公一母兩棵銀杏,這兩棵樹彼此遙相吸引,樹枝全部向著對方方向長。我是學(xué)自然科學(xué)的,相信這完全可能是真的。植物的感覺人類未必知道。

小學(xué)一二年級時,在夏初6月的一天,跟著老兄和小堂兄,三人從鼎蜀鎮(zhèn)出發(fā),沿著西太湖邊的104國道(南京—杭州公路),步行約15公里,到江蘇、浙江交界處父子嶺附近一個小山村,吃楊梅。沿途的行道樹,很茂密,為我們遮擋了一路的夏日炎炎。這些樹是我以前從沒見過的,樹上吊著一串串像小元寶一樣的籽實,看起來像一串串小餛飩。我們都不知道這種樹的名稱,就稱之為“餛飩樹”。因為那小餛飩一樣的串串給我的印象太深了,餛飩樹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卻從沒去考證那是什么樹。

2018年夏季去長沙,在橘子洲頭見到一棵巨大無比的樹,樹干有三人抱,雖已有100多年樹齡,依然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葉展出去有幾畝地,樹枝上面吊著一串串小餛飩??礃涓缮蠏熘你懪疲胖肋@是楓楊樹。原來,不怎么起眼的“餛飩樹”,只要好好愛惜、保護(hù),居然可以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聯(lián)想到孩子和人才,家庭和教育機(jī)構(gòu)要公平、認(rèn)真對待每個孩子。某些孩子在童年時就如那棵餛飩樹,很不起眼,但如果以平等心一樣對待,一樣愛護(hù),或許他們是真正的人才,會像餛飩樹一樣長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楓楊!

時代真的不一樣了。在國內(nèi)時,傍晚散步常常走過無錫市內(nèi)的高浪路、吳都路和觀山路,道兩旁每間隔大約不到5米,密密麻麻種滿了銀杏、楊梅、樟樹、合歡、紫薇,及一些其他不知名稱的行道樹。在我兒時印象里,這些樹都是稀缺的樹種,童年沒見過幾棵,現(xiàn)在則成為密植的樹林,隨處可見。

時代的翻天覆地變化,真的連樹的多寡,樹的命運,都能見證。

(2020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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