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啊,水粉

川味人間 貳 作者:曾穎


啊,水粉

大廚林六六,以烤大排聞名,他把整扇的豬排架在鐵架上烤得油花亂濺的畫面,通過紀錄片《川味》傳播到四面八方,吊足了千千萬萬人的胃口。他做的另幾道菜,也讓我這個自認為吃過一些奇怪東西的吃貨大開眼界。

他做的奇菜,第一道是不切掉腰騷的豬腰。他將整塊豬腰切成手掌大小的薄片,炒出來又脆又嫩不腥不膻,味道奇異品感特別,讓人一吃不忘,許多老廚師都表示驚奇。

第二道奇菜,是大圓子。拳頭大的肉丸子,不加淀粉不加雞蛋,捏成坨坨往冷水里一放,圓子不爛不散,熟后放幾根新摘的小白菜,清香四溢,Q彈有質(zhì)感,食者無不嘖嘖稱奇。

第三道奇菜,是雞湯里加嫩南瓜。土雞湯燉得湯白油黃香味四溢時,將鮮嫩的未成年南瓜亂拳砸碎,放入雞湯,用湯的余溫將南瓜燙熟,雞湯里因此就有了山林里獨有的清鮮爽朗之氣。雞肉軟,南瓜脆,湯鮮美,可稱三絕。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給我講的一段童年故事。

像所有生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一樣,餓肚子和嘴饞的記憶,是融在血液里的。那時,他特別迷戀一種叫水粉的小吃,這種粉是筠連特產(chǎn),吃起來口感爽滑,酸辣香鮮,是當?shù)亓鱾饕丫玫脑绮?,城里人每天都可以吃?/p>

但這對鄉(xiāng)下孩子來說,卻是奢侈的。因為無論是水粉那一毛二的身價還是從村子到縣城的幾里路程,都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讓媽媽消耗半天時間再花上半天才能掙到的錢進城去吃一碗水粉,想想都敗家。

世間上的事,奇就奇在你越得不到,越是想念。水粉那酸酸的醋香,像一條條游蛇般順著他的每根神經(jīng),游串于眼耳口鼻之間,以至于整個空氣中,都有一絲絲揮之不去的味道,小蟲一般飛著、擾著、咬著他的每一寸感官,讓他的心里,時不時有一種小螞蟻輕輕爬過般的癢癢感覺。

這種感覺,令庭院、山林、草木和路邊的石磙,都變得動蕩了起來。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跑到媽媽身邊晃悠。而匆忙奔走于農(nóng)活與家務(wù)之間的媽媽,沒有精力和時間去關(guān)注這個搗蛋鬼突然像沒電了一般變得安靜的反常行為。

但萬事總有例外,這天,幸運突降,媽媽沒那么忙,看著與平常畫風完全不一樣的兒子,摸了摸他的頭,問:“怎么了?病了?”

這一問,問得他的腦袋瓜里“鐺”地響了一聲。他連忙回答:“肚……肚子痛!”

媽媽緊張起來,去抽屜里翻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藥。

他看出了媽媽的緊張,開始加碼,上表情,齜牙咧嘴地開始表演。

像是往火里倒了一碗油,媽媽的焦急頓時以爆炸的速度躥燒開來。

脫下圍裙推出自行車,連平時進城一定要梳頭換衣的儀式都沒搞,拖起娃娃,一路奔向城里。

風呼呼地在耳邊歡唱。他歡喜地在后座上假裝痛苦地哼哼。

直到車經(jīng)過那家水粉店,空氣中飛揚著的水粉香氣瞬間揭破了他的謊言——畢竟是幾歲的孩子,演技和定力有限,看到心心念念的水粉由遠及近,馬上原形畢露。

“媽媽媽媽,水粉水粉!”“肚子不痛了?”“吃了水粉就不痛了!”媽媽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氣又好笑。

雖然小子撒謊可惡,但畢竟兒子沒什么大礙,也算謝天謝地。于是,媽媽又好氣又好笑地為他點了一碗水粉,一面擦汗,一面看他狼吞虎咽。

水粉爽快地倒入肚子。一股溫暖的香氣,讓肚腹和鼻腔,都充滿了暖暖的感覺。

他想,那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幸福吧?

此后的半天,他在村子里四處轉(zhuǎn)悠,每碰到小伙伴,就把舍不得擦的嘴和故意滴在衣服上的湯汁印湊上去,對著對方的鼻子猛哈一口氣,就像以往小伙伴從城里回來時那樣。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搖頭閉眼,喊出一聲:

“啊,水粉!”

事隔四十多年,老林都還清晰地記得,自己語氣中的得意,還有小伙伴語氣中羨慕嫉妒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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