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二 不虛此生,不虛此遇

白降河 作者:蔚銀良


序二 不虛此生,不虛此遇

付念桃

2020年新春來臨之際,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瞬間席卷大江南北,十幾億國人不得不禁足家中。其間,銀良同學蟄居半山,清風明月,潛心“修行”。幾十天時間,十幾萬字的紀實文學《白降河》如行云流水般傾瀉而出,又字斟句酌、反復修改,終于成書。對此,李文祥老師在《酷似一部文化“小百科”》、方宏勛老師在《念故土史韻,報母親春暉》、賈戰(zhàn)旭同學在《重逢》、韓運曾老師在《見證白降河》等文中,都有獨到、中肯的點評,都很到位,我本無話再說,但又難辭其請,只好不揣冒昧,談點感想、體會。

佛教的一首回向偈中有這樣兩句:上報四重恩,下濟三涂苦。所謂四重恩,即父母恩、上師恩、國土恩、眾生恩。四重恩第一是父母之恩,我們的身命得自父母,不論儒家道家還是佛家都很重視報父母恩。第二是老師之恩,我們的慧命得自老師。第三是國土之恩,山川、水土、糧食、礦藏等都是國土對人們的奉獻。第四是眾生之恩。作為一個社會人,我們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離不開他人(包括今人和古人)的勞動和奉獻。

銀良同學1994年離開家鄉(xiāng)南下廣東,如今已年過半百,但仍激情不減當年。2019年他主編的《記住——那個時代,那些老師》,是對師恩的一種感念。新作《白降河》可謂是《記住—那個時代,那些老師》的姊妹篇,是對父母恩、國土恩、眾生恩的深深感念。它就像一部紀錄片,由遠及近,由點到面,不疾不緩,娓娓道來,徐徐展開,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畫面感。

—此人此事,此情此景,不虛此生,不虛此遇。

生養(yǎng)我們的土地以及這塊土地上的人們,都是我們久遠以來不盡的因緣,記錄生活在這塊土地上人們的經歷、變化、苦樂,以及苦難中人性的善良,苦難中人們的堅忍、樂觀向上等等,應當說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這是一片有著厚重文化歷史的土地。銀良描述的白降河在《水經注》中早有記載。他的母親常雪香老人的出生地——白沙鎮(zhèn)常嶺,村東北有五代梁太祖朱溫墓。由此說來,早在幾千年前這片土地上就已有人類繁衍生息,文明傳承。

這也是一片飽經苦難的土地,歷朝歷代的更迭,都是普通百姓的夢魘。

今年八十八歲高齡的常雪香老人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村老婦人,出生在民國時期,歷經磨難,如今兒孫滿堂,生活安康。銀良和兄弟姐妹們一起回憶、搜集、挖掘母親一生的點點滴滴,追尋自己家鄉(xiāng)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的變遷,用平實的語言回憶了母親一生的經歷。老人家一直以自己的兒子是一位作家而自豪,聽說兒子要寫一本關于她、關于蔚村的書,特別開心,積極配合兒子的寫作。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自己珍藏的老物件,在兒子的引導下回憶自己年輕時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小時候的“匪氣”和無憂無慮,嫁人后生活的變化,生兒育女,參加大生產運動,返回老家種地,呵護每個孩子的成長,等等。

為了更鮮活地呈現老人當下的生活狀態(tài),銀良和兄弟姐妹們多年來一直留意記錄她的日常生活。老人家不論是在做飯,還是下地做活,孩子們要拍照或攝像時,她總是樂哈哈地配合,還真是很有鏡頭感呢。

新中國建立初期,吃穿問題依然突出,老人家和眾多婦女一樣,作為重要勞動力投入到了農業(yè)合作化運動中,按照勞動質量和數量獲得一定的報酬,為糧食生產做出了很大貢獻。老人回憶起自己當年參加大生產運動時說:“我那時候一個月能掙七八塊,有時候能掙十多塊,還得了很多獎狀,把整個屋子都貼滿了……”

回到農村以后,正是生產隊記工分時期,當年一個成年男勞力清早做活記2個工分,上午、下午各記4個工分,婦女半天掙3個工分。摘棉花時按量計算,一般每摘5斤計1個工分;割谷子按捆計算,每割1捆計1個工分。年終核算,有的生產隊每10個工分值兩毛錢,有的生產隊值一毛五,還有的值一毛。

“我一直不知道母親是啥時候睡覺的,又是啥時候起床的,好像母親從來就沒有睡過覺一樣”,銀良這段文字形象地說明了當年農村婦女的生存狀態(tài)。她們不僅要去地里撒糞、打坷垃、鋤地、剔谷苗、割谷子,點棉籽、打藥、除草、摘棉花、薅棉柴,栽紅薯、翻秧子、出紅薯、刨紅薯片,還得起早貪黑紡花織布、做衣做飯、養(yǎng)育孩子,真正是事繁任重。

在勞動中獲取報酬,爭取獨立人格,對于傳統(tǒng)女性而言,是邁出家庭走向社會的重要一步,使得婦女開始在經濟上自給自足,人身權利得到社會尊重。

當年,農村的女孩一般從十二三歲就開始學做針線活,再大點就跟著大人下地做活,出嫁后更是里里外外啥都得干。那時的女孩雖然可以和男孩一樣上學讀書,但失學率很高,大部分女孩子只是讀幾年小學就回家?guī)椭改缸龌盍?,等到高中,班里的女生只占不到四分之一。比銀良大三歲的姐姐梅花、小七歲的妹妹倩梅都只讀了幾個月的小學,基本不認字,不能獨自出遠門,只有小妹妹得到眾人的寵愛,讀完了初中。

《白降河》中多次描述童年、少年時的游戲場景:跳繩、踢毽子、蹦圈、搗雞(斗雞、撞拐)、逮馬虎(捉迷藏)、調龍戲、拉破鞋、老鷹捉小雞、推桶箍、打碟溜(陀螺)……“一群娃子你來我往,隨著鞭子‘叭叭’的響聲,‘碟溜’滴溜溜地轉,大水坑的冰上彌漫著熱火朝天的氣息,哪里還會覺得冷呢?!薄跋耧L一樣跑著,打幾個滾兒,翻幾個跟頭……”,真是讓人羨慕!

我想,對此每個人的感受可能有所不同,銀良之所以在艱難困苦的年代仍能感受到樂趣,是由于有人在為他負重前行。他的母親、姐姐,在漆黑寒冷的漫漫長冬漫漫長夜里,一邊哄著孩子一邊紡花或做針線活,怕是非常難挨吧。還有就是記憶的欺騙性,隨著時間的推移,記憶往往會自動屏蔽掉那些無法忍耐的挨餓時光,卻留下歡樂的片刻。

伴隨童年的不只是缺衣少食,和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瘋玩,還有瑯瑯的讀書聲,這是那時鄉(xiāng)村的希望,我們正是踏著這希望走出了鄉(xiāng)村。

那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時代,生產力水平低下,生產生活方式原始、落后,因而物質極度匱乏,人們往往缺吃少穿沒錢花,拿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點糧食,去交換必要的日用品及服務。各家各戶按季節(jié)按男丁人數對糧食給剃頭匠,用紅薯片換瓦缸瓦罐,拿頭發(fā)換針,拿雞蛋換油鹽醬醋,甚至連補漏鍋也是拿紅薯片或蜀黍換的……

當時農村僅有的文化生活,可能就是幾個月由放映隊來放一場露天電影,需要各家輪流管飯。再就是由村里出面請盲藝人說書,當時稱為“瞎子說書”,報酬是管他們幾頓飯、多少給點糧食而已。學校大部分是民辦老師,既要教書還得種地,僅有的幾位公辦老師也沒有食堂,由有學生的家庭輪流管飯。

凡此種種,可知那時僅僅是為吃飽飯已經拼盡了所有人的全力。

在那個窮困的年代,孩子們對節(jié)日有著美好的期盼,盼望著有些好吃的可以解解饞。但對于母親而言,過節(jié)卻是件很讓人發(fā)愁的事,平常的日子已經很難熬了,拿什么去置辦年節(jié)所用物品呢?但“在我的記憶中,一年四季,母親幾乎沒有漏過節(jié)日”,“我常常想,母親執(zhí)念于每個節(jié)日,并不僅僅是為了讓閨女、娃子多吃點好的,還是對鄉(xiāng)間生活秩序和民俗文化的一種堅守,也體現了中國農民對上蒼的敬畏和對美好生活的渴盼”。

對于中原地區(qū)的普通百姓來說,傳統(tǒng)節(jié)日深植于農耕文化,它的儀式行為和儀式符號關聯著敬天禮時、尊重人倫的象征寓意。母親畢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也出身于大家庭,很自然地希望通過拜神祭祖、祈福納祥、走親訪友等活動把一大家人凝聚在一起,讓孩子們能夠有所敬畏也有所倚仗,更有歸屬感和安全感,同時也加深與鄰里和親戚之間的和睦關系。

一個瘦瘦小小的老太太,磕磕絆絆、跌跌撞撞一路走來,以自己的智慧和堅忍,以自己羸弱的雙肩和勤勞的雙手支撐起了這個大家庭。

人間煙火氣,最撫游子心。一年到頭,異鄉(xiāng)奔忙,肴饌膏粱始終抵不過母親的一塊油干餅、一碗小米湯,老人家灶火里的炊煙裊繞才是家的味道。

國父孫中山下令禁止纏足,打開了束縛中國女性身體的枷鎖;偉人毛澤東提出“婦女能頂半邊天”,女性得以走向社會,走向自立。這時,我們的母親才是完整人格的母親,才是真正能夠為兒女擋風遮雨的母親。

愿天下所有的母親都福壽安康!

2021年2月28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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