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苦楝樹

周麗華

苦楝樹，對氣候環(huán)境等生存條件要求不高，小時候常見。田野里、小河邊，荒坡上、房前屋后，到處都能見到苦楝樹。

苦楝樹開得花紫瑩瑩的，聞著有淡淡清香，但是有一股子苦澀味，不討喜，就連蜜蜂都不愿采它的花釀蜜?？嚅瑯涞墓麑嵏徽腥舜姡粌H小得可憐，又不香又不甜更不能吃，幾乎沒有人覺得楝樹果能有什么用場。然而，苦楝樹對我來說，卻有著一段難忘的回憶。

很小的時候，我們家燒飯都是用煤爐子。用過煤爐的人都知道，生爐子得有引火柴。那時候，我們家在邊城鎮(zhèn)上，找引火柴不太容易，母親為此常常犯愁。尋找引火柴，是我們家那些日子里的頭等大事。我的姐姐看見巷子里有人挑著稻草，就緊緊跟在后面，一路撿拾掉落的稻草回來交給母親。

我也曾跟著哥哥去過小鎮(zhèn)外圍的田邊地頭，撿過枯樹枝，扒過枯樹根。冬天，我和哥哥的手雖然被凍得紅腫，可當(dāng)我們用盡全力成功扒出樹根，兩個人抬著，頂著呼嘯凜冽的寒風(fēng)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心里卻是暖暖的。就想著：這么大的樹根拿到家，母親一定很開心。我至今都記得，母親看到我和哥哥筋疲力盡回到家，眼里含著淚，心疼的樣子。母親一直到去世，都常常提起，那時你們還是小孩子?。?/p>

時間，似乎就在哥哥姐姐不斷尋找引火柴的日子里過去了。后來，姐姐參加工作離開了家，兩個哥哥也相繼去了外地學(xué)校上學(xué)。父親平時在鄉(xiāng)下教書沒有空閑，尋找引火柴的任務(wù)，就落到了我一個人的頭上。

可我終究是個女孩子，去田里撿樹枝，扒樹根，顯然不是我一個人能干得了的活。然而每天都要生爐子做飯，這個難題一定要解決。俗話說：“窮出來的主意，餓出來的病?！蹦悄甓欤赣H偶然聽到別人說，曬干了的楝樹果可以用來做引火柴，火力還很大。她高興地對我說：“我們也可以去打楝樹果回來曬，反正又不用花錢買，明天我和你一起先去試試看！”

那時候的我已經(jīng)上初中了，心里不禁嘀咕：苦楝樹那么高，打楝樹果只有男孩子才會干，豈是我一個瘦瘦小小、沒力氣的女孩子干的事??！何況，如果讓人家看到，得有多難為情！可一看到母親那期盼中帶著無奈的眼神，想著母親也是做老師的，她也沒干過這事，肯定也和我一樣怕難為情。心里一軟，就答應(yīng)了。

母親找來一根長竹竿，在竹竿頭上用鐵絲結(jié)實地綁著一個鉤子。找來了家里最大的一個竹籃子，這一竿一籃就成了我們打楝樹果的工具。

誰承想，夢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第一次和母親來到高大的楝樹下，看到樹葉已經(jīng)掉落的樹上掛滿了金黃色、飽滿圓潤的果子，我立即用竹竿去鉤，也許是我胳膊沒勁，竹竿不聽話地在空中搖晃，就是夠不著那些果子。即使勉強碰到果子，卻又打不下來，我急得滿頭大汗。母親在旁邊說：“不著急，慢慢來，第一次先練練手?！本瓦@樣第一次打楝樹果以失敗告終。一路上我心里難過，情緒低落，沒跟母親說一句話。

這世上，任何事情都需要不斷地積攢力量，積累經(jīng)驗。不死心的我沒有放棄，每天放學(xué)就去打楝樹果。經(jīng)過多次實戰(zhàn)，慢慢地，胳膊有勁了，打楝樹果的技巧也掌握了，近處那些我能夠得著的楝樹，果子都被我打光了。再后來，我就像個游擊隊員，滿大街到處找楝樹。因為在鎮(zhèn)上，認識的人多，每一次，我手上在干活，眼睛卻時刻關(guān)注有沒有人路過，生怕熟人看見了難為情。

怕什么來什么，防不勝防。有一天，我正在聚精會神地打楝樹果，突然就看見一個男同學(xué)遠遠地走過來，我頓時滿臉通紅，渾身發(fā)麻，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馬上離開。幸好，那位同學(xué)并沒有注意到蓬頭垢面的我，虛驚一場。

楝樹果的資源是找到了，不用再犯愁?？墒牵袝r候籃子里裝得滿滿的楝樹果，弄回家又是一個新難題。父親常說，辦法總比困難多。我靈機一動，找了一根粗繩子，拖著籃子一步步往家移。雖然路途艱辛，可想著用這些楝樹果生的爐子燒出來的香噴噴的飯菜，那一刻身體有著無窮的力量。

漸漸地，母親的學(xué)生知道了，就有好心的家長把自家院子里的楝樹果打下來送給我們。我學(xué)習(xí)成績好，班上有同學(xué)請教我問題，我也不忘問他們一句：“你家附近有楝樹嗎？”經(jīng)常有好心人看我艱難地拖著重重的楝樹果籃子，總是主動幫我抬起送到家。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煤爐子早就淡出了人們的日常生活。苦楝樹也難得一見，更不要說楝樹果子了。有時候在夢里，我依然能夢見家門口那塊空地上，鋪滿了一顆顆金黃色、飽滿圓潤的楝樹果，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fā)亮。我的母親站在一旁，看著我的成績，開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