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著一生的激情

——懷念章世添先生

前一段時間文學圈兒里在炒作“京城名編”，倘若是在全國范圍內評選當代文學名編輯，我想福建《中篇小說選刊》的主要創(chuàng)辦人章世添先生，一定會榜上有名。我之所以這樣說自然是有根據(jù)的，他對當代文學的貢獻以及文學編輯水平，文壇上有目共睹，甚至在當代文學史上也會濃墨重彩地留下一筆，無須我在此饒舌。這篇短文只講一點他的花絮，或許更能證明我所言不虛。

他可能（由于我無法去做嚴格的數(shù)字統(tǒng)計，只能憑感覺用“可能”這個詞）是當代文學界聯(lián)系作家最多的編輯。編選刊每年都要對全國文壇一遍遍地進行精選，過了篩子過籮，這給他提供了方便，再加上他有心、重情，久而久之便成了文壇上民間聯(lián)絡處處長。這許多年來每當我碰到想找誰不知該怎么找的時候，就向他求助，他總能及時而準確地告訴我能聯(lián)系到對方的有效途徑。

他可能還是說話最多的編輯。至少在我認識的人中，他說話最多，除去正規(guī)開會，該誰說誰就說。而一般非正規(guī)場合的聚會，挑起話題和擔任主辯的往往是章世添，當然是指跟文學有關的話，不是指說廢話，天天說廢話的那叫“話癆”。一開始我沒注意，待知道他這個特點以后，再跟他通電話時就習慣性地看表計時，在8分鐘之內掛機的時候很少，最長的一次1小時25分鐘。這可不是少男少女或全職太太們的所謂“煲電話粥”，煲粥要細火慢熬，章先生說話從來都是高腔大嗓，滔滔雄辯，慷慨激昂。我到60歲之后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也越來越多，可能就是受他的影響。話多傷氣，目前正在自覺地加以改正。

他可能還是當代文壇真正見過大錢、干過大工程的編輯?！吨衅≌f選刊》曾發(fā)行過百萬，日子好過，不斷地舉辦各種各樣的文學活動，影響很大。后來接受市場調解，文學逐漸被邊緣化，各文學期刊不為文學發(fā)愁，卻常被經費不足所困擾，對中國文學總是理想滿懷、激情洋溢的章世添，豈能容忍區(qū)區(qū)“阿堵物”阻礙堂堂文學事業(yè)的發(fā)展？便以一種舍我其誰的高姿態(tài)，擔當起為文學賺錢的大任。應該說他的膽識和氣魄都是一流的，上個世紀的80年代末，中國的房地產業(yè)還在襁褓之中，他就看出苗頭，將來房地產業(yè)一定會大有作為，便在武夷山風景最優(yōu)美的地段買了一片地，準備修建別墅群、文學院，既賺了錢，又可為文學造福。很快就舉辦了大型奠基儀式，請全國知名的經濟學家和作家到場助興。

可奠基之后便沒有了下文。但武夷山被章世添相中的那塊地方，確實有一幢幢漂亮的別墅和賓館建起來了，但發(fā)大財?shù)膮s不是他。幾年后他在北京又有了更大的計劃，打電話叫我務必趕過去聽聽他的設想，如果我不去他就帶著一隊人馬趕到天津來，因為我掛著個《中篇小說選刊》顧問的虛名。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自然是我過去。待找到他下榻的小旅館，見張賢亮、梁曉聲、李存葆等幾位作家已經早到了，大家都臉放紅光、異常興奮，顯然都受世添的鼓舞，正處于激動之中。章世添的計劃確實不一般，他在海外找到了一家投資商，要給人民文學出版社修建42層的豪華辦公大樓。豪華到什么程度？建成后將成為北京市的“標志性建筑”，也會成為世界上著名的文學景觀。聽了他激情澎湃的介紹我也很高興，只是不大敢相信，總覺得有點天方夜譚的味道，于是便提出一些疑問。世添對我的謹小慎微、疑慮重重，有些著急，便用更加富有鼓動性的言詞激勵我、感染我，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講解……后來我明白了，自己若想在當天還能脫身趕回天津，就趕緊改口稱贊他的宏大計劃，預祝他成功！

不幸的是我的擔心又應驗了，此后很長時間為人文社建大樓的事都沒有動靜，但章世添告訴我又有了更好的項目，他跟人合伙在西北一個新發(fā)現(xiàn)的油田里購買了15口油井的開采權，只要有一半油井能出油，給人文社蓋大樓的錢就不成問題了……不管這件事最后是否能做成，世添的這股精神沒法不讓我敬佩，不讓我感動，真可謂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激情依舊，決心不改。只可惜沒多久他就退休了，那15口油井是否打出了石油不得而知，反正人民文學出版社至今還在原來的樓房里辦公，可能算不上是首都的“標志性建筑”，看上去那樓房跟北京的整體建筑格調還是很和諧的。

章世添退休后，他那一身過剩的永遠在燃燒的激情和執(zhí)著，不再浪費在為文學賺錢的事情上，而是重新投入到文學事業(yè)本身。在當前，由國家維持的文學期刊都相當困難的情況下，他竟一個人創(chuàng)辦了一份公開出版發(fā)行的大型文學期刊《文學》。自己上跑下顛地申請刊號、自籌資金、自己組稿、自己編輯、自己聯(lián)系印刷、自辦發(fā)行……充分展示了他在文學界的能量和人氣。2007年秋天，厚重有230多個頁碼的《文學》出版了第一期，第二期還在編輯之中，正幸福地沉醉在文學理想中的章世添，卻溘然長逝了。

《中篇小說選刊》的同仁，格外理解他的激情和執(zhí)著，用最大的可能成全他的理想，即便他退休了也仍然給他保留著辦公桌，辦公室里還有他的一張睡床，盡可能地為他的激情和執(zhí)著提供幫助，直到他去世的前兩天還睡在辦公室里，拖著浮腫嚴重的兩條腿在地上蹭來蹭去，打電話八方聯(lián)系，商量永遠都商量不完的事情，有一點空暇就坐下來看稿、編稿……世添是幸福的，一生都活在自己的理想中，燃燒在自己激情里，直到生命的最后時刻。我甚至相信，此時他在天堂也一定又忙碌起來，正籌辦新的刊物、或為辦刊四處籌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