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趣

下雨，假如不覺得討厭的話，就可能覺得有趣.

讀小學時，還未聽說過"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這句古希臘哲學家的名言，所以以為每個晴天之間沒什么區(qū)別.覺得生活單調(diào)了，就盼望下雨.雨是多變的.有毛毛雨，像給景物披一襲輕紗，飄飄揚揚，動感十足；有"一條線，兩條線，飛入河中都不見"的雨，密一陣子，疏一陣子；有過云雨，碰上好機會，可以在沒雨的一邊開心地看有雨的那邊人們的狼狽相……而最有趣的是在課堂上感受外面世界由遠而近的傾盆大雨：課室中的一切逐漸變得古怪起來，仿佛有個巨大的幽靈沒收了太陽，把我們裝進籠子，外面還蓋一幅灰布.同學們神色或興奮或緊張，隨著每個閃電驚雷，都有人驚呼亂叫.老師的講課給打斷了，卻也不好責備誰.這是晴天里絕對沒有的好事.雨點噼里啪啦敲打一頓之后，便聽得操場上萬壑交流般的水聲越來越雄壯，于是就想到放學時可以高卷褲管跳進水淹及膝的沙池……

自20世紀50年代末參加工作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廬山南麓陶淵明故里一帶勞動.那里是一片平平的湖岸，但不遠處便有驟然聳起壁立千尺的高峰，占住了半邊天.每當暴雨來臨、白日無光之際，只見從山峰到山坡到處都烏云滾動，有些如隊伍，有些像散兵，都在急行軍，仿佛有個霸主，正在調(diào)動百萬雄師，準備發(fā)起總攻.看那亂云飛渡的勢頭，可知山上風勢不小，而身邊卻枝不搖、葉不落，完全是副兔子遇虎任憑發(fā)落的樣子.此時，人站在曠野，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只是偌大空間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也就扮不成"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只能從記憶中掏出鴻門宴上樊噲的"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一句話，世界變得恐怖了.然而，恐怖中細細一想，假如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房子里，能得到這種恐怖的體驗嗎？他日和家人好友相聚，說起這個恐怖場景，不也很有趣！這么想過之后，不管亂云怎樣飛渡，我也從容面對了：大不了雨打一身濕，回去擦干身子，喝碗姜湯，倒頭一樣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