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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家花園舊事

我的熱河趣事 作者:何申 著


黃家花園舊事

民園小學(xué)

一覺醒來,人已到黃家花園。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大慶,節(jié)前一派喜氣洋洋,成都道當(dāng)中有綠色的花草隔離帶和路燈,兩旁人行道樹干下半部刷得雪白,公共汽車是意大利的菲亞特,短鼻胖肚,大甲殼蟲般慢悠悠從體育館那邊開來,曙光電影院前有一站,別著急,買根小豆冰棍慢慢嗍著等車。

我爸在“渤?!保o線電廠)上班,早走晚歸。四姐念高中,五姐和我一個學(xué)校,她上五年級,暗中監(jiān)視也護衛(wèi)著我。沒事兒,我不打架,就是上課愛說話,紀(jì)律差點,常被老師留校,讓我媽來接。我媽小腳,我心疼她,能老實兩天,然后又犯,再留,再接。

我嗓門大,進了合唱隊,唱“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讓我唱二部。唱一部“接班人”調(diào)兒往上揚,唱二部往下,“班”要唱成“板”,太別扭,好多同學(xué)一唱就隨一部調(diào)兒走了。我們有幾個行的,能跟大部隊擰著來,當(dāng)然也是按歌譜唱,后來發(fā)現(xiàn),多是不怎么遵守紀(jì)律的,不像正經(jīng)好接班人。

學(xué)校男音樂老師笛子吹得好,組隊時想找些男生學(xué),然后一個一個吹,全班就我一個人被選中。到我三年級時,長沙路小學(xué)笛子隊就挺出名了,我還是骨干,到處去演出。全校搞活動,都列隊站著,我獨自游蕩,新來的女輔導(dǎo)員大怒,喊你干嗎去!我從懷里掏出笛子,瞥她一眼說我有節(jié)目,把她弄個燒雞大窩脖。那時也辦課外班,一月五毛錢,女輔導(dǎo)員希望參加的人多,特別是功課好的。我功課好,但就是不去。后來她來家訪,對我也友善,只好去參加。轉(zhuǎn)年夏末她要去北京讀書,還帶著我們四個同學(xué)去水上公園劃船。她家住在潼關(guān)道,臨告別時,她和女同學(xué)流了眼淚,我雖沒流淚,但鼻子也發(fā)酸。回來上趟潼關(guān)道大廁所,臭烘烘,出來鼻子不酸了,挺后悔,才生出些柔情給熏沒了。

那時民園體育場跑道鋪爐灰渣子,下雨天不起泥。夏天,我們一早先去那兒玩一陣再上學(xué)。看臺是水泥的,中午曬熱,燙屁股。搞大型活動,坐看臺上組字:一人手里有幾塊彩色紙板,聽下面指揮,一聲哨,舉什么顏色,又一聲哨,再舉什么顏色的。不能走神,更不能亂動,都說組出的字很好看,但我們看不見。

現(xiàn)在民園體育場建成歐式風(fēng)格,踢不了足球了,但能暴走。前年我回天津去了,那兒有我外甥女開的西餐廳,吃著我叫不出名的牛排和洋酒什么的,往窗外抬頭一瞅,我眼里還是藍天下一圈白灰色的看臺,四角有照明燈,主席臺是上翹的天棚。我們在看臺上組字,中午讓帶吃的,最好的是那種老面包,甜中有點酸口。不許帶水。那么多人,不能上廁所,憋死啦。

墻子河邊

我家住在長沙路26號,往16中走,有長沙橋,左右就是墻子河。后來墻子河消失,變成今天非常繁華的南京路。當(dāng)初的南京路不行,只是墻子河旁很偏僻的一條窄路,隨著河走,彎道多,跑三路公交車,晚上路燈暗,岸樹密。和南京路隔岸相對的是上海道,地勢高,有住戶,如臨河人家。

墻子河水是后來臭的,原來河水清亮過。從營口橋至湖北橋這一段,從南京路那邊看是地上河,堤岸高高,樹木茂密,景致很美。我們主要在濱江橋至山西橋這一段玩,用彈弓打鳥,粘蜻蜓,隔河開仗,扔土坷垃,找石片打水漂,打好能嗖嗖嗖飛到對岸。春柳依依,夏日蔭涼,秋林夕陽,冬雪冰霜,今天的年輕人很難想象,當(dāng)初還曾有過這么一道風(fēng)景。

墻子河上的橋名同道名,好記。營口道營口橋、長沙路長沙橋,還有山西橋、河北橋、湖北橋,等等,都是一個造型,單孔,水泥結(jié)構(gòu),堅實厚重美觀。橋護欄也是水泥的,下面一溜圓柱,人鉆不過去。那時孩子都淘得不行,講究從橋外走,顯英雄。外邊有半尺多寬的沿兒,人家嗖嗖就走過去,我鼓足勇氣,到了橋中央,不行了,英雄不好當(dāng),手抱著圓柱,一點點挪過去。還是從橋上走安全,后來上語文課念“人間正道是滄?!保页尚哪畛伞叭碎g正道是橋上”,引得全班都樂,被更正后還問滄桑是嘛,老師來氣了說你掉橋下就滄桑了。我說你得比我先滄桑。我大姐在區(qū)委,校長跟她熟識,所以我不怎么怕老師。

星期天去二姐家,他們住在小白樓,我走西安道到成都橋,然后走河堤到湖北橋下來,路過公安醫(yī)院,到浙江路他們家市委家屬大樓。那天,二姐夫弄了些奶油來烙餅,要說那是太好吃的東西了,我也吃兩口就夠了。我愛吃什么?我愛吃大米飯、炒土豆片。小時候,有一陣除了這飯別的什么都不吃。

順著墻子河能一直走到海河邊,但有些地方不好走得繞過去。墻子河入海河處有個閘,總關(guān)著,海河水位高,若開閘墻子河就灌簍兒了,說不定要淹了哪里。所以,墻子河那點可憐的水只能自己漚著,加上生活污水,日久天長,沒個不變質(zhì)。

西安道上

西安道的繁華是從文化教育開始的:西安道“一小”把著路口,斜對面還有“二小”,由此往東,吃的用的玩的看的一應(yīng)俱全?,F(xiàn)今有介紹“五大道”的把這一片都囊入,不準(zhǔn)確。即便我家住長沙路,要去西安道與山西路交叉口一帶買東西,也說去黃家花園,黃家花園主要指那一片。當(dāng)時“五大道”就是居住區(qū),安靜,但買東西出門坐車,都不如黃家花園方便。

西安道第一小學(xué)那座小洋樓二層,兩邊各有一高亭,很好看。我在我家三樓房頂放風(fēng)箏,隔老遠風(fēng)箏就曾掛在那上頭?!耙恍 焙髞斫o拆了,太可惜。還有旁邊的臨河里,也沒了。臨河里是一溜連體小別墅,路口有家小人書鋪,我經(jīng)常去。店主老頭死摳兒,二分錢一本,就讓看一遍。那也有法兒,快看完,假裝失手掉地上,撿起來從頭再看。

最里邊的一幢二樓,是我同學(xué)王維的家。王維與唐代大詩人同名,有一陣學(xué)習(xí)小組設(shè)在他家,我天天去。王維人聰明,愛咬手指甲,愛顯擺,上學(xué)路上對面有條狗,他對我說那狗他熟,我說你能叫來嗎?他說沒問題,就喊“倍兒掐、倍兒掐”,那狗嗖的一聲就躥過來,王維害怕了撒腿就跑,狗在后面攆。到學(xué)校一看,王維好慘,膝蓋都摔出血來了。王維說,我是不是有點葉公好龍?我說是條好狗。

西安道上有一家糧店,買糧食如同戰(zhàn)斗,不說了。旁邊早點鋪“五滿意”是我光顧最勤的地方,上初中,每天早上都去那兒喝豆腐腦,跟師傅說笑,希望多給淋點麻醬。不管用,還是小竹片一蘸,淋一下。那也沒法,趕緊找地方就著窩頭、饅頭喝,人多時就站著吃?;丶?,我媽讓我去對面“合社”打麻醬?!昂仙纭奔础昂献魃纭?,其實就是副食店,公私合營后的新稱謂?!昂仙纭保袝r代感,又有天津話特色,“吃”了中間的“作”字。打完麻醬端著往家走,用一個手指頭往碗里抹一圈麻醬,往嘴里一嗍。再來一下,看看也不見少啊,再來一下,再來一下,到家我媽就樂了,她愿意讓我吃,只是囑咐說,別喝涼水,容易拉稀。

還有個委托店,柜臺里的手表呀鐲子呀望遠鏡呀,都是稀罕物。最里面有柜臺收購,一個胖子沉著臉不笑,敢情,來這兒的都是缺錢的,你笑,嘛意思,我手頭緊你高興呀?棺材鋪不說再見,委托店認(rèn)物不認(rèn)人。我從小就干大人的活兒,我媽拿出一個皮筒子,雪白,正宗羊羔麥穗,讓我去賣。我一個小孩,抱著走進去,旁人直瞅。胖子用手抓一把,捻一下,翻過瞅瞅里子,說六十塊賣不?我說賣?;丶医簧?,我媽拿出五塊:去合社買肉,咱燉肉。我爸掙錢,我媽管錢,但她不親自花錢,買日用品是四姐去,吃的歸我去買。五姐從小老實乖巧,我媽舍不得支使她。我膽大,有勁,能擠,敢說話,連買藥都是我去。黃家花園有家藥鋪,給我媽買牛黃上清丸,給我爸買正痛片,雙魚牌的正痛片總買不著。

西安道走到頭兒,有個洋式圓茅房,孤零零地獨立路中間。得佩服外國人,誰家也不愿意挨著廁所,索性就誰都不挨。隔著不遠就是糕點店,一點也不受影響。后來圓茅房拆了挪了,跟糕點店做鄰居。后來有一天,看見一老同學(xué)從廁所出來,直接進糕點店指著問:介(這)個多少錢一斤?來半斤。出來拿一塊就吃,還說著“好香”。我說,你該先買,進廁所再吃,更香。他認(rèn)出了我,笑道:“該香,在哪兒吃都香。你也來塊?”

34中

我上小學(xué)時功課特別好,這可不是吹,有兩件事為證:六年級期中考試,全班平均分過九十的才十幾個人,我九十七點五,名列前五;后半學(xué)期四個班打散,分快中慢三個班,我們班只有兩個男生進快班,其中就有我。按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考男1中、16中(耀華)應(yīng)該沒問題。我后來上了34中。

后來我有點弄明白:“文革”開始,我們班五十六人,才出了一個紅衛(wèi)兵。整個34中初中年級,正宗紅五類出身的可能都沒有幾個。而我認(rèn)識一小孩,比我低一年級,他們家才隨他爸的部隊從鄉(xiāng)下搬來,他的功課很一般,但就上了一中。那時已經(jīng)講階級斗爭、講出身了,是不是招生也有這個因素?34中如此扎堆,我估計有,但也是我的瞎猜而已。

話說回來,來到34中,我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學(xué)校了。這座據(jù)說是曹錕的公館,后來整個給拆光了,應(yīng)該是城市建筑遺存的一大損失。從單個建筑講,五大道任何一套房院,其規(guī)??赡芏急炔簧线@里。你想呀,34中有初中、高中六個年級,每年級高中四個班,初中八個班,每班一個教室,有辦公室、圖書館、實驗室、音樂室、衛(wèi)生室,還有食堂、勤工儉學(xué)的小工廠,那得有多少房子呀!若保存至今,必是一個旅游景點無疑,也填補了五大道多數(shù)建筑只宜外觀不宜入內(nèi)的缺憾。

34中不像有的學(xué)校操場、教學(xué)樓清清楚楚,這里環(huán)環(huán)相連,曲徑通幽,前樓連后樓接側(cè)樓,還有大小地下室,陰森森的,約倆人奓著膽子進去一探究竟,很過癮。再就是這學(xué)校沒有大操場,能打籃球、排球,踢足球卻不可能。但長廊庭院多,特別適合幾個人貓在哪里神侃一氣。我對此極有興趣,為此,就要多看書以不斷增添自己的說話資本。那時,課堂上學(xué)的東西已遠遠不能滿足我的需求,我想盡辦法找中外小說閱讀,有一陣看凡爾納的科幻小說都入了迷,什么《氣球上的五星期》《海底兩萬里》,上課常走神,不由自主就想到天上海里。音樂教室在地下室,光線暗,是那種帶半個寫字板的連體椅,我特愿意去,聽老師彈琴,腦袋躺在椅背上,眼睛瞅窗外,隔壁是河北路小學(xué),能看到教室一溜房檐,高低不平。那陣正看《三國演義》,腦子里就想象那高低處,應(yīng)該是關(guān)云長過五關(guān)呢,還是趙子龍的長坂坡呢。音樂中的想象太美好,老師教的什么歌,不知道。

上中學(xué)遇見一位好班主任,夏老師,女,蘇州人,教英語。從她小女兒在我們學(xué)校上高一,可推測當(dāng)時她有四十五六歲吧。夏老師氣質(zhì)高雅,教學(xué)認(rèn)真,對我們既嚴(yán)肅又和藹。漸漸地,心浮氣躁的我也變得安靜了。那時,各低年級班都請一位高中生當(dāng)輔導(dǎo)員,夏老師請來一名叫陳家傲的高中生。他往講臺上一站,一米八的個子,濃眉大眼,寬寬肩膀,文質(zhì)彬彬,教我們唱《我愛藍色的海洋》,一下子就把我們征服了。

隨后就聽說夏老師特別喜歡陳家傲,有意讓他做未來的女婿。我們?nèi)デ皹峭悼聪睦蠋煹呐畠?,嬌小玲瓏,清純無比,然后就起哄,陳家傲微微一笑也不說什么。但那一笑太迷人,我們男生都被他迷住了,何況是女生。

陳家傲是66屆老高三。當(dāng)時運動才起來,聽說他家就被抄了,是資本家。但見到他時,他總是那么沉著平靜,不卑不亢。1969年年初,去黑龍江兵團的回津探親,我看見他穿著一身灰色兵團棉裝在學(xué)校里露過面,以后就再沒有看見過。

34中校慶時我回去過,見到了夏老師。夏老師一下就叫出了我的名字,這回我流淚了。夏老師的兒子陪著她。我們同學(xué)中也不知是誰提起陳家傲,她兒子小聲說:他們倆沒成。這當(dāng)中應(yīng)該是有故事的,但卻無從知曉,我深感遺憾。

照全家福

從山西路往曙光影院走,路右邊有家新華書店,緊挨著的是赤峰照相館,1964年10月1日,我們?nèi)胰嗽谀抢镎樟艘粡埲腋?,老少一共十七口人?!拔母铩敝?,多虧大姐她們偷偷保存下來這張照片,留到現(xiàn)在,對我們來說很珍貴,僅此一張。

那天按慣例都到我家。那時,大姐、二姐、三姐都成家在外,四姐即將結(jié)婚,五姐上技校住校,我正上初一。吃完中午飯,有人提議去照全家福,全家人都喊著同意。我更愿意,因為剛發(fā)了34中?;?,所以照相時我盡量往外挪,以便露出胸前的校徽,但還是讓我外甥的耳朵擋住了一半。

我們家是從東北過來的,在天津除了我這些姐夫,沒旁的親戚。我大姐和大姐夫都在和平區(qū)委工作,大姐夫是上海人。二姐二姐夫在天津市委工作,二姐剛調(diào)到市文化局。三姐三姐夫在天津工學(xué)院,三姐夫原籍東北,教俄語。四姐在服裝廠,四姐夫在天津市博物館,他是二姐夫的親弟弟。五姐那個中專技校是我爸讓念的,我爸有個徒弟是那里畢業(yè)的,結(jié)果把我五姐坑了。那是一座部委的學(xué)校,面向全國的兵工廠,一畢業(yè)就把五姐分到了江西大山里,可把我媽心疼壞了。其實,她要是上高中,最不濟也就是和我一樣插隊,沒準(zhǔn)我們姐弟倆一塊兒走,她肯定能回天津?,F(xiàn)在落戶江南,只能夢中思念津門。

話說回來,那天在赤峰照相館,站排時,心里高興,我二姐、三姐忽然就樂起來,大家說憋著別樂,壞了,越憋越憋不住,撲哧,又咯咯笑,弄得沒法照相,后來連二姐夫都急了,結(jié)果是相片上的他眼角嘴角都朝下使勁,生氣的樣子還沒緩過來。其實,那天我也有點意見,按說我應(yīng)該跟我爸媽坐頭排,但我爸讓五姐坐他身邊,沒我的份兒。我媽這邊是她的心肝外孫,也沒我的份兒。后來我想我爸可能有點后悔:五姐那學(xué)校管理太嚴(yán),我們?nèi)タ赐?,不讓出來,隔著大門說幾句話就被喊走。當(dāng)時,三姐、四姐就哭,回家一學(xué)說我媽也跟著抹眼淚,我喊要是我我就不在那里念書了。我爸嘆口氣不吭聲,然后就頭疼,嘎嘎地嚼正痛片。

別跑題。我和大姐、二姐她們站一排,倒也沒什么說的,但照相師傅給她們一些腳墊,卻不給我,結(jié)果我比她們就矮了半頭。我估計,他一準(zhǔn)把我和我那些外甥當(dāng)成一輩的了。

不管怎么說,這張照片無論從整體布局,還是人的神態(tài),都是非常好的。我外孫今年上高中,我跟他說我的哪些書將來他可以賣,但這照片他得留著,我走到今天不容易。外孫問他們呢?我說也不容易,更不容易。

我爸那年五十七歲,我媽五十六歲,身體都不錯。我爸是廠里新產(chǎn)品試驗小組組長,八級鉗工,他主動讓出半級。他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起早貪黑地搞新產(chǎn)品,很有些名氣。我大姐隨后去吳家窯小學(xué)當(dāng)校長。二姐夫也被提拔到團市委。三姐夫已在一個系里當(dāng)領(lǐng)導(dǎo)……最不濟的我,也改了性情,紀(jì)律也不錯,還屢受老師表揚。

一切看上去那么美好,每天早上迎著黃家花園前方的朝陽去上學(xué),我感覺就像一只要展翅高飛的小鳥!但風(fēng)云突變,運動來了,“四清”過后,“文革”又到,黃家花園和五大道一樣,率先成為“掃四舊”和抄家的重點。

……

1969年3月9日,正月二十一。早上四點多鐘,我媽起來給我煮了一大碗掛面,放了很多肉末。我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了,下樓出發(fā)。我爸和四姐夫各騎一輛自行車,四姐夫帶著我,我爸帶兜子,他們送我去東站?;疖囀橇c零一分開,奔秦皇島,再出長城到塞北——那是我插隊的地方。

街上靜靜的,天幕昏暗,寒星閃閃,北風(fēng)卷動著破爛的大字報,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我暗暗地說:再見了,我的民園;再見了,我的墻子河;再見了,我的黃家花園……

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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