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臺東

林青霞

在臺灣，我見到了桃花源，那是臺東鄉(xiāng)下。那里風景宜人，風吹起的稻禾像一陣陣綠色的海浪，車子開過窄窄的柏油路，兩邊的綠樹隨著前行的車向后滑動，樹影在車前的玻璃窗上忽明忽暗，空氣中摻雜著青草的香味，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時光。這里的夜晚，有各種昆蟲、小動物奏起的交響樂。我躺在戶外，望著滿天星斗，偶爾還有流星劃過天際，我興奮地數(shù)著一顆顆流星，贊嘆著宇宙的奧妙，感懷人類的渺小，也想起遠方的親人。

白先勇老師每個星期一在臺灣大學開三個小時的《紅樓夢》課程，剛巧好友金圣華在臺灣，于是我?guī)е畠簮哿秩ヂ犓v課，從瑞典遠道而來的江青，十二月一日也正好到臺北，我們就相約下午一起去臺大。

聽說江青姊第二天要去臺東玩兩天，我和女兒反正也沒事，就跟了去。我們搭普悠瑪火車去，車程三個半小時。一行人拖著小行李，見到火車就往上沖，上了車才打聽火車是不是到臺東，小姐說我們上錯了車，她說車快開了，不能下車，慌亂中也不知是不是江青姊按了什么鈕，車門竟然開了，我們馬上沖下車。好險！要是錯過火車臺東之行就得泡湯了。

下了火車，第一站是到江青早年在紐約結識的畫家江賢二的畫室參觀，山坡上樹木參差，爬上小坡，里面別有洞天，一座座富有藝術性的房子沿著山坡而建，畫家夫婦站在山坡上相迎，我們望著遠處的海天一色，真是心曠神怡。山中的泳池邊擺設的是鮮艷的大型鋼鐵雕塑，偌大的畫室里掛著一幅幅色彩鮮明的畫作，據(jù)說他是因為到了臺東，心情開朗，所以畫風也改變了。

“公益平臺文化基金會”的發(fā)起人嚴長壽帶著我們一行七人到他的朋友家用餐，外面漆黑一片，我跟著大家進了門，入了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韻味十足的建筑，天花板很高，斜斜的大落地玻璃窗，滿室的名畫和巨型雕塑。女主人瘦瘦高高，長發(fā)飄逸，美麗動人，男主人對食物和紅酒非常講究，他在大廳開放式廚房里忙著開酒和準備一會兒要吃的日本牛肉，桌上的花朵擺設很美，女主人說是院子里種的花。那紅酒杯的把手很細，杯身很大，杯口稍小，水晶玻璃超薄，我捏著酒杯環(huán)顧四周，屋里每一個細節(jié)都表現(xiàn)出主人家的品位和細心，心想，他們真是生活藝術家。

第二天嚴長壽安排我們在一家民宿喝下午茶，剛下車就見民宿主人夫婦從小道迎來，男主人逗趣地對著我說：“只問你一個問題，我該怎么稱呼你？”我說：“青霞！”他笑了，指著墻上四個字“陽光布居”，得意地說：“這是我女兒寫的。”我們順著小道往上走，左邊一只黑白雪橇狗、一只咖啡色和黑色條紋貓，正懶洋洋地躺在屋前享受午后的陽光，女主人溫柔地說：“它們是從街上撿回來的流浪狗和流浪貓。”女兒一聽是流浪貓，愛心大發(fā)地就往懷里抱，小貓身子軟軟地依偎著愛林，女主人輕聲地說：“它是被遺棄的小貓，很需要安慰。”這里只有五個房間，間間素凈、整潔、樸實，素材簡約卻有品位，仿佛跟大自然融合在一起。民宿主人態(tài)度謙和，女主人對心靈治療很有心得，男主人幽默而健談，一邊跟我們喝茶，一邊大談山中的傳奇故事。他們是從臺北來的，據(jù)說是男主人工作的公司倒閉，才會來到臺東經(jīng)營民宿，住下來才發(fā)覺他們是多么喜愛這個地方。臨走前他還表演了一分鐘歌劇，逗趣的是那只雪橇狗竟然拉開喉嚨仰著頭跟他一起高歌，唱完他把手一收，那狗也即刻收聲，這真是一個絕佳的娛樂節(jié)目。一個愉快的下午匆匆過去，我想，就為了這對夫婦，這里也值得再次造訪。

晚餐是西式料理，由一對年輕夫婦打理，太太做招待，先生一人在廚房做菜，餐廳很小，只有六桌，沒有招牌，因為在齒草埔，他們稱之為齒草埔料理工作室。菜單首頁有一行字“將司空見慣的物品，當成未知的事情加以發(fā)現(xiàn)，這種感性同樣也是創(chuàng)造性”，倒是挺值得玩味的。固定的菜式取名“秋天的森林”，因為春、夏、秋、冬都有不同的菜式。每一道菜上桌，那位身材瘦小、圍著米色圍裙、臉上綻放燦爛笑容的小婦人都會介紹菜的做法和材料來源。菜單上附有感性的話語，這個餐點色、香、味俱全，每一道菜的擺設都是藝術、都是文化，讓人不忍把它吃下肚。甜點則由太太做，不膩不淡恰到好處。酒足飯飽后我們請兩位跟我們一起聊天，兩位雖然靦腆，卻自如地表達著自己的食物理念和人生哲學，他們雖有一流的手藝和技術，卻沒有想過要飛黃騰達，也不期望到五星級酒店做大廚，情愿默默地守護著家鄉(xiāng)這塊土地，守護著這里的親人和小小的料理工作室。

第三天我幸福滿滿地坐上普悠瑪號，回味著臺東之行邂逅的四對神仙眷侶，回味他們臉上綻放的喜悅之色，他們都很出色，也都安于簡單樸實的生活。

臺東還有許多值得回味的地方，它是美麗寶島的桃花源。我告訴自己，我一定會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