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六杰
——《六人詩叢》總序
客居南京二十多年,每次想到西安,便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油然而生。說起來,南京與西安,一處東南,一居西北,山川懸隔,風(fēng)土不同,但在世界歷史上都是久負盛名的中華古都,在中國歷史上又都是功績卓著的文化名城,就像同胞兄弟一般。從古到今,好事者喜歡拿這兩座城市并論,樂此不疲。還有人把它們輝煌煊赫的過去與不那么輝煌煊赫的今天對比,于是得到了這對難兄難弟今不如昔的悲觀結(jié)論。是耶?非耶?我無意在此置辯。在我看來,這無非是再次上演一幕古典《雙城記》,再次確認“雙城”的親緣關(guān)系而己。我固執(zhí)地認為,像南京和西安這樣的古典文化名城,才是最適合讀書人居住的地方。所以,每次想到西安,除了想到秦關(guān)漢月,想到灞橋風(fēng)雪,想到雁塔晨鐘,想到更多諸如此類的古典場景之外,也必然會想到,這個地理上遙遠而心理上并不遙遠的地方,今天依然是鐘靈毓秀、藏龍臥虎的所在。這不是我一廂情愿的想象,而是多年文學(xué)閱讀經(jīng)驗的積累和沉淀。最近,友人劉煒評教授寄來“六人詩叢”的文稿,拜讀之后,既慶幸有先睹為快的際遇,也慶幸自己的這一印象再次得到了現(xiàn)實的驗證。
“六人詩叢”由劉煒評主編,收入霍松林、李志慧、趙熊、周曉陸、劉煒評、王鋒六位先生自選詩集各一部。這個詩叢的名稱很樸素,指作者六人而已,別無其他。然而,這實在又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集合。從出生年代看,六位詩人從20后、40后、50后、60后直到70后,跨越半個世紀有馀;其年歲,則從九十高齡的霍松林先生,到五六十歲的諸位詩人,到四十多歲的劉煒評教授和年方三十五歲的看劍堂主王鋒,正好是老、中、青三代人,踏過歲月的漫漫征途,如今,他們在這套“詩叢”里勝利“會師”了。大學(xué)教授、書畫名家、新聞記者,專業(yè)背景各異、人生道路不同的這六位詩人,捧出各自的自選集,匯聚一堂。特別令人注目的是,讓他們團聚在一起的,是在某些人眼中陳腐停滯,甚至行將就木的古典詩體。僅此一點,就足以證明古典詩詞的生命力,借用出自《詩經(jīng)》的那句套話,就是“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湊巧的是,西周這個舊邦的都城鎬京,就在今日的西安。不管是十朝古都、十二朝古都,或者十三朝古都,甚至十六朝古都,我想,古都長安的歷史積淀和文化氛圍,有如“好雨知時節(jié)”,無聲地滋潤著古典詩歌創(chuàng)作的土壤,久矣夫非止一日!從這兩年陸續(xù)收到的幾期《陜西詩詞》上,我早已知道,西安不僅有相當活躍的陜西詩詞學(xué)會,也有很多類似蕎麥詩社這樣的組織,還時常有命題征稿、分韻賦詩之類的風(fēng)雅活動,民間涌動著詩的泉源。賦詩征稿、友朋唱酬,往往通過手機短信傳送,“六人詩叢”中的作者,就是這些活動的積極參與者,詩叢中的一些作品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霸娍梢匀骸保诺湓姼鑲鹘y(tǒng)與現(xiàn)代通訊技術(shù)相結(jié)合,加快了速度,提高了效率,我仿佛看到了古典詩體發(fā)展的一個新契機。
顯然,這里所謂“古典詩體”是廣義的,既包括古體詩和近體詩,也包括曲子詞和散曲,還包括辭賦和對聯(lián)。不同體格各有優(yōu)長。有的適合抒情寫志,吟詠時事,可以慷慨悲歌,也可以鞭辟入里;有的適合描摹山川風(fēng)物,可以精麗流美,也可以機智詼諧。就像這六位詩人,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各人有各人的志趣。要了解他們的性情和志趣,看這六位各自的室名齋號,大概是一個不錯的角度:唐音閣、心齋、風(fēng)過耳堂、酒馀亭、半通齋、看劍堂,他們的詩集也都以齋號命名。唐音入心,風(fēng)聲過耳,酒馀看劍。要豪情萬丈,也要虛心追索;要俠氣干云,更要風(fēng)流自賞。那就不需要一點謙抑嗎?當然需要,于是就有了半通齋。你看,秦中大地立著的這一排齋、亭、堂、閣,豈不是既體現(xiàn)個性,又相映成趣嗎?
“六人詩叢”中的詩篇編排,采用的是編年體,這也是有講究的。在每篇作品后加注寫作年代,按照年代先后編列作品,至少有一大一小兩個好處:大的是有助于讀詩論世,便于讀者感知詩人心弦如何與國家民族的命運起伏相應(yīng);小的是便于考察詩人藝術(shù)的發(fā)展變化,省卻未來詩史研究者系年考辨之辛勞。六部詩集中年代最早的一篇,是霍松林先生的《盧溝橋戰(zhàn)歌》,作于1937年7月;而年代最晚的,則是劉煒評《畢編〈半通齋詩選〉,口占一絕》,作于2010年5月。這是相隔遙遠的七十四年,也是綿延持續(xù)的七十四年,從20世紀進入21世紀,坎坷歷程,滄桑巨變,對于中國來說,這絕對是不平凡的七十四年。歲月荏苒,在六位普通中國公民的心靈世界,留下了難以抹煞的天光云影,留下了難以忘懷的霧雨雷電。相信有人會問,都21世紀了,為什么這幾位還要作舊體詩?為什么還有人愛讀他們的舊體詩?讀一讀“六人詩叢”,你就會明白這一點。“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
六位詩人作品的風(fēng)格特色和藝術(shù)成就,已有各集自序或他序詳細評說,我沒有資格亂彈,也沒有能力說出更多新意。我感覺,這一套古典詩詞自選集叢書,在以詩仙李白命名的太白文藝出版社出版,除了具有象征意義之外,更有歷史意義,只不過這后一點,也許要過若干年,經(jīng)歷若干事之后,才能看得清楚,才能說得明白。而今天,我能夠在這里表達的,只是一名古典詩歌愛好者、這套詩叢的一名讀者內(nèi)心的喜悅而已。
2010年11月27日
于金陵選念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