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秦一

戰(zhàn)國策譯注:上下 作者:王錫榮、韓崢嶸


卷三 秦一

【題解】

秦,嬴姓,始祖柏翳。十九世,非子為周養(yǎng)馬,孝王封之于秦,號曰秦嬴,為附庸小國。其地在今甘肅省東南部之清水。西周末,秦襄公(前777—前766在位。下同)因勤王有功,始列為諸侯,居(今山西隴縣南)。后屢經(jīng)遷徙,都平陽(今陜西寶雞東)、雍(今陜西鳳翔)、櫟陽(今陜西臨潼),至秦孝公始定都咸陽(今陜西咸陽市東北)。《戰(zhàn)國策》所載,始于孝公(前361—前338),歷惠文王(前337—前311。先稱惠文君,在位十一年始稱王)、武王(前310—前307)、昭襄王(前306—前251)、孝文王(前250)、莊襄王(前249—前247),至秦王政(前246—前207)。

戰(zhàn)國時,秦地居列國之西,南與楚接壤,而東與韓、魏搭界。初期領土大約包括今天的陜西西部、甘肅東部和四川北部等廣大地區(qū)。孝公任用商鞅變法,使國力迅速強盛起來?;?、昭時憑借變法打下的基礎,實行范雎“遠交近攻”的策略,逐漸擴展地盤,侵吞諸侯,到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滅齊,最后結(jié)束了戰(zhàn)國分裂的局面,建立了統(tǒng)一的秦帝國。

郭嵩燾曾謂:“戰(zhàn)國所以盛衰,中山若隱為之樞轄?!睂嶋H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中山國都沒有這個資格,而真正堪稱“樞轄”的倒是秦國。那時反復長期的合縱連橫斗爭,就是六國針對秦國進行的?!稇?zhàn)國策》中《秦策》分量最大,所記述的人物、事件十分豐富,而且也最為有聲有色。

《秦策》姚本五卷:《秦一》十三章,《秦二》十六章,《秦三》十七章,《秦四》十章,《秦五》八章,共六十四章。鮑本一卷,凡六十七章。今仍依姚本之舊。近來有些新版本《戰(zhàn)國策》,據(jù)鮑本將《秦三·范雎至》析為二章,似可不必。

衛(wèi)鞅亡魏入秦

衛(wèi)鞅亡魏入秦,孝公以為相,封之于商,號曰商君。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無私,罰不諱強大,賞不私親近。法及太子,黥劓其傅。期年之后,道不拾遺,民不妄取,兵革大強,諸侯畏懼。然刻深寡恩,特以強服之耳。

孝公行之八年,疾且不起,欲傳商君,辭不受。孝公已死,惠王代后,蒞政有頃,商君告歸。

人說惠王曰:“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危。今秦婦人嬰兒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為主,大王更為臣也。且夫商君,固大王仇讎也,愿大王圖之!”商君歸還,惠王車裂之,而秦人不憐。

【譯文】

衛(wèi)鞅初在魏國做官,后逃到秦,秦孝公用他做丞相,封他在商地稱作“商君”。商君治理秦國,法令大行,公平無私。懲罰不回避強宗大族,賞賜不偏袒親故近習,太子犯法也不赦免,對他的老師和輔佐官分別給了刺墨和割鼻的處罰。一年之后,秦國出現(xiàn)路不拾遺、老百姓不是自己的財物不敢妄取的局面,兵力非常強盛,各諸侯國都很害怕。但是對待人民十分刻苛而缺乏仁惠,只不過是用強硬手段壓服罷了。

孝公推行商鞅的政策十八個年頭,得了重病沒有痊愈的希望,想要把君位讓給商君,商君堅辭不肯接受。孝公已死,太子代立為秦惠王,惠王臨政未久,商君提出辭職,回到他的封地商去。

有人向惠王說:“大臣的權(quán)勢太重,國家就有危難;侍奉的人過于受寵,主身就有危險。如今秦國的婦人小孩都在談論商君的法令,而不來議論大王您的法令,這等于商君反倒成了國君,大王反倒變成臣下了。況且商君本來就是大王的仇敵,請大王考慮除掉他?!鄙叹游翰坏枚€秦,惠王對他處以車裂的極刑,秦國人也不憐憫他。

蘇秦始將連橫

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zhàn)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效?!?/p>

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遠千里而庭教之,愿以異日?!?/p>

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nóng)伐補遂,黃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zhàn)而伯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zhàn)者乎?古者使車轂擊馳,言語相結(jié),天下為一;約從連橫,兵革不藏;文士并飾,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既備,民多偽態(tài);書策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戰(zhàn)攻不息;繁稱文辭,天下不治;舌弊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于是,乃廢文任武,厚養(yǎng)死士,綴甲厲兵,效勝于戰(zhàn)場。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zhàn)續(xù)之。寬則兩軍相攻,迫則杖戟相橦,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勝于外,義強于內(nèi),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萬乘,詘敵國,制海內(nèi),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亂于治,迷于言,惑于語,沉于辯,溺于辭。以此論之,王固不能行也!”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羸縢履,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狀有歸色。歸至家,妻不下,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嘆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fā)書,陳篋數(shù)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于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錦繡千純,白璧百雙,黃金萬溢,以隨其后;約從散橫,以抑強秦。故蘇秦相于趙而關不通。

當此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眾,王侯之威,謀臣之權(quán),皆欲決于蘇秦之策。不費斗糧,未煩一兵,未戰(zhàn)一士,未絕一弦,未折一矢,諸侯相親,賢于兄弟。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廟之內(nèi),不式于四境之外。”當秦之隆,黃金萬溢為用,轉(zhuǎn)轂連騎,炫熿于道,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且夫蘇秦特窮巷掘門桑戶棬樞之士耳,伏軾撙銜,橫歷天下,廷說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側(cè)目而視,傾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碧K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貴,蓋可忽乎哉!”

【譯文】

蘇秦最初用連橫親秦的主張游說秦惠王道:“大王的國家,西邊有巴、蜀、漢中三郡的豐饒物產(chǎn),北邊有胡地之貉和代地之馬可以備用;南邊有巫山和黔中的天險為界限,東邊有崤山和函谷關的堅固屏障。土田肥美,人民殷富,戰(zhàn)車足有萬輛,士卒足有百萬,沃野足有千里,物資積蓄多得很,地勢便于進攻退守,這真算得上天賜寶地,天下的一等強國了!倚仗大王的賢能,士民的眾多,車馬的足備,兵法的習練,完全可以征服諸侯,并吞天下,稱了皇帝去治理天下。希望大王能夠稍稍關注這件事,我很愿為您出力來取得這樣的成功?!?/p>

秦王道:“寡人聽說,鳥雀毛羽未豐滿不能夠高飛,國家法令欠完備不能夠殺罰,在上道德不廣大不能夠役使百姓,為君政教背逆人心不能夠勞動大臣。如今先生您鄭重地,不遠千里來庭指教,我愿改天再聆聽您的教誨?!?/p>

蘇秦說:“臣下本來就懷疑大王不能聽從臣的主張。從前神農(nóng)伐補遂,黃帝在涿鹿打仗而擒殺蚩尤,唐堯攻打兜,虞舜攻打三苗,夏禹攻打共工,商湯攻打夏桀,周文王攻打崇侯虎,周武王伐紂,齊桓公憑戰(zhàn)爭而做了天下的霸主。從這些事例看來,要想王霸天下,哪有不用戰(zhàn)爭的道理呢?古時候各國交往頻繁,使車輪相撞擊而奔馳,互相都用盟約相結(jié),天下都是一樣。不論約從或者連橫,都用得著兵革,沒有把它收藏起來的。后世文士并起,飾言巧說,使諸侯疑惑迷亂,萬事頭緒紛繁,復雜得治理不過來。法令條律愈完備,百姓更加欺偽。書策文牘眾多雜亂,百姓生活更加不足。君臣愁怨,民不聊生。道理講得愈清楚,戰(zhàn)事反而愈頻繁;巧言盛服的人愈多,打仗的事情一天也不停息;繁縟華美的辭章,反而使天下不太平。說的舌頭疲了,聽的耳朵聾了,仍然不見成功;施行仁義的事情,締結(jié)誠信的盟約,各國卻不能相親。于是反過來廢棄文治,任用武功,厚養(yǎng)那些敢死之士,縫制甲胄,磨礪兵戈,在戰(zhàn)場上決一勝負。要知道,空待著就想求利,穩(wěn)坐著就想擴地,雖是古時的五帝、三王、五霸,無數(shù)的明主賢君,常想這樣做能夠收效,但是情勢實在辦不到,所以只得用戰(zhàn)爭來解決問題。兩軍對壘,離得遠就用戰(zhàn)車相攻,離得近就兵刃相接,這樣才可以建立豐功偉業(yè)。所以軍隊在外面打勝仗,美政在國內(nèi)得到加強,君上的威信既然樹立,下面的百姓自可服從了。如今想要并吞天下,居帝王之位,威服敵國,挾制海內(nèi),撫養(yǎng)百姓,役使諸侯,那是非用兵不行?,F(xiàn)在繼位的君主,忽略了這個大道理,大家都被政教弄得昏亂了,被言語弄得迷惑了,沉溺于辯辭巧說。如此說來,大王當然不能聽用我的主張了。”

蘇秦游說秦王的書奏,一連上了十次,他的主張終究未能實行。黑色的貂皮襖穿破了,百斤黃金也用完了,財用告乏,只得離開秦國回家。腿上綁著裹腿,足上穿著草鞋,背上背著書箱,肩上擔著行李,形容枯瘦,面目黧黑,帶有一副慚愧的模樣?;氐郊依?,他的妻子不下織機迎接,嫂子不給他燒飯,爹娘不同他講話。蘇秦嘆息一聲,說:“妻子不拿我當丈夫,嫂嫂不拿我當小叔,父母不拿我當兒子,這都是我的不好??!”于是當天夜里拿出書來,擺列有好幾十套,從中檢得一部姜太公《陰符》兵法之書,伏案誦讀,拿經(jīng)過自己選擇熟練的來揣摩以切合時勢。讀書困倦了,就用錐子刺自己的大腿,血一直流到腳跟,便說:“大丈夫游說君主,哪有不叫他拿出黃金美玉、錦繡綢帛,并得到公卿、宰相尊位的呢?”隔了一年,揣摩既成,又說:“這真可以游說當代的君主了?!?/p>

蘇秦于是循經(jīng)燕烏集闕,會見趙王(趙肅侯)于高大華美的宮舍之下,擊掌侃侃而談。趙王非常高興,封他作武安君,授予丞相的印璽。又用一百輛兵車,成千捆錦繡,上百雙潔白玉璧,幾十萬兩黃金,跟隨在蘇秦的身后,供他役使,約成合縱,拆散連橫,以此來壓制強盛的秦國。所以蘇秦在趙國做宰相,六國至秦的咽喉函谷關阻塞不通。

當這個時候,天下這樣的大,百姓這樣的多,王侯的威風,謀臣的權(quán)計,都要服從于蘇秦的策略。沒有耗費一斗糧食,沒有役使一個兵卒,沒有一位軍士參戰(zhàn),沒有一條弓弦斷絕,沒有一只羽箭折裂,諸侯互相親附,勝過手足兄弟。真是賢人在位,天下的百姓都歸服他;一人用事,天下的諸侯都聽從他。所以有句話說:“要圖王稱霸,只管在政治上用心,不必勇力;只管在朝廷上用心,不必在國境之外。”當蘇秦興旺的時候,幾十萬兩黃金供他使用,車輪轉(zhuǎn)動,駿馬連接,在路上炫耀得很。崤山以東各國像經(jīng)風之草那樣順從,使趙國地位大大提高。再說蘇秦原不過是居陋巷鑿墻窟做門,編桑條做門扇軸的寒士罷了,登車攬轡,橫行天下,到各國宮廷去游說諸侯,堵住君主身邊大臣之口,天下竟沒有一人能夠與他抗衡。

蘇秦將要游說楚王,路過洛陽。他的爹娘聽說這件事,灑掃屋室,清潔道路,陳設音樂,安排酒食,到郊外三十里處去迎接。妻子不敢正面看他,斜著耳朵聽他講話;嫂子伏地爬行,拜了四拜,長跪謝罪。蘇秦說:“嫂嫂,為啥從前那樣傲慢,現(xiàn)在卻如此謙卑呢?”嫂子說:“因為兄弟你勢位尊貴,而且錢財充裕啊?!碧K秦說:“唉!貧窮了父母就不拿我當兒子,富貴了連親戚都諂畏。這樣說來,一個人活在世上,權(quán)勢、地位、金錢,怎么可以不看重呢!”

秦惠王謂寒泉子

秦惠王謂寒泉子曰:“蘇秦欺寡人,欲以一人之智,反覆山東之君,從以欺秦。趙固負其眾,故先使蘇秦以幣帛約乎諸侯。諸侯不可一,猶連雞之不能俱止于棲之明矣。寡人忿然,含怒日久,吾欲使武安子起往喻意焉。”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墮邑,請使武安子;善我國家,使諸侯,請使客卿張儀?!鼻鼗萃踉唬骸熬词苊??!?/p>

【譯文】

秦惠王對秦國處士寒泉子說:“蘇秦欺侮寡人,想倚仗他個人的智謀,來左右崤山東各諸侯國的國君,用合縱的策略來對付秦國。趙國原本就仗恃自己兵眾,所以搶先使蘇秦用幣帛財禮去約結(jié)諸侯。諸侯各執(zhí)利害,是不可能步調(diào)一致的,就像把兩只雞拴在一條繩上那樣,休想大家都安穩(wěn)棲止在一座架上。這是很明白的道理。寡人對此非常氣忿,含恨已久,我打算使武安君白起到各國去,讓諸侯都能知道我的意思。”寒泉子說:“不妥。想那攻城陷邑的戰(zhàn)爭,請您派遣武安君;而要提高我們秦國的聲譽,出使諸侯國,我請您派遣客卿張儀。”秦惠王說:“就按您的教誨辦?!?/p>

冷向謂秦王

冷向謂秦王曰:“向欲以齊事王,使攻宋也。宋破,晉國危,安邑王之有也。燕、趙惡齊、秦之合,必割地以交于王矣。齊必重于王。則向之攻宋也,且以恐齊而重王。王何惡向之攻宋乎?向以王之明為先知之,故不言?!?/p>

【譯文】

冷向?qū)η赝跽f:“向想使齊國來服事大王,所以促使齊去攻打宋國。宋國被攻破,整個韓、趙、魏也就處在齊的危脅之中。這樣,魏地安邑就任大王您來取了。燕、趙害怕齊與秦聯(lián)合,必定會割讓土地來與大王結(jié)交。秦國多得土地,齊會更加看重大王,那么向發(fā)動攻宋,正是用來使齊國懼您而使您的地位更加重要。大王又為何反對我去攻宋呢?向以為拿大王您的睿智,早就懂得這個道理,所以開始沒有跟您說明?!?/p>

張儀說秦王

張儀說秦王曰:“臣聞之:弗知而言為不智,知而不言為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不審亦當死。雖然,臣愿悉言所聞,大王裁其罪。臣聞天下陰燕陽魏,連荊固齊,收馀韓成從,將西南以與強秦為難。臣竊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裉煜轮畮觳挥?,囷倉空虛,悉其士民,張軍數(shù)千百萬,白刃在前,斧質(zhì)在后,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殺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賞罰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號令而行賞罰,不攻無攻相事也。出其父母懷衽之中,生未嘗見寇也,聞戰(zhàn),頓足徒裼,犯白刃,蹈煨炭,斷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斷死與斷生也不同,而民為之者,是貴奮也。一可以勝十,十可以勝百,百可以勝千,千可以勝萬,萬可以勝天下矣。今秦地形,斷長續(xù)短,方數(shù)千里;名師數(shù)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戰(zhàn)未嘗不勝,攻未嘗不取,所當未嘗不破也。開地數(shù)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四鄰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謀臣皆不盡其忠也。

“臣敢言往昔。昔者,齊南破荊,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韓、魏之君;地廣而兵強,戰(zhàn)勝攻取,詔令天下;濟清河濁,足以為限,長城巨坊,足以為塞。齊,五戰(zhàn)之國也,一戰(zhàn)不勝而無齊。故由此觀之:夫戰(zhàn)者,萬乘之存亡也。

“且臣聞之曰:‘削株掘根,無與禍鄰,禍乃不存?!嘏c荊人戰(zhàn),大破荊,襲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荊王亡奔走,東伏于陳。當是之時,隨荊以兵,則荊可舉;舉荊,則其民足貪也,地足利也;東以強齊、燕,中陵三晉。然則是一舉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荊人和。今荊人收亡國,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廟;令帥天下西面以與秦為難。此固已無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軍華下,大王以詐破之,兵至梁郭。圍梁數(shù)旬,則梁可拔;拔梁,則魏可舉;舉魏,則荊、趙之志絕;荊、趙之志絕,則趙危;趙危,而荊孤;東以強齊、燕,中陵三晉。然則是一舉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國,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廟。此固已無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國之兵,而欲以成兩國之功,是故兵終身暴靈于外,士民潞病于內(nèi),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無伯王之道三矣。

“趙氏,中央之國也,雜民之所居也。其民輕而難用,號令不治,賞罰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盡其民力。彼固亡國之形也,而不憂民氓,悉其士民,軍于長平之下,以爭韓之上黨。大王以詐破之,拔武安。當是時,趙氏上下不相親也,貴賤不相信,然則是邯鄲不守。拔邯鄲,完河間,引軍而去,西攻修武,逾羊腸,降代、上黨。代三十六縣,上黨十七縣,不用一領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黨不戰(zhàn)而已為秦矣;東陽、河外,不戰(zhàn)而已反為齊矣;中呼池以北,不戰(zhàn)而已為燕矣。然則是舉趙則韓必亡,韓亡則荊、魏不能獨立,荊、魏不能獨立,則是一舉而壞韓、蠹魏、挾荊,以東弱齊、燕,決白馬之口,以流魏氏。一舉而三晉亡,從者敗,大王拱手以須,天下遍隨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趙氏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強,伯王之業(yè)地,尊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國,是謀臣之拙也。且夫趙當亡不亡,秦當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謀臣一矣。乃復悉卒乃攻邯鄲,不能拔也,棄甲兵怒,戰(zhàn)慄而卻,天下固量秦力二矣。軍乃引退,并于李下,大王又并軍而致與戰(zhàn),非能厚勝之也,又交罷卻,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內(nèi)者量吾謀臣,外者極吾兵力。由是觀之,臣以天下之從,豈其難矣?內(nèi)者吾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慮之也。

“且臣聞之:‘戰(zhàn)戰(zhàn)慄慄,日慎一日?!埳髌涞?,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紂為天子,帥天下將甲百萬,左飲于淇谷,右飲于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與周武為難。武王將素甲三千領,戰(zhàn)一日,破紂之國,禽其身,據(jù)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傷。智伯帥三國之眾,以攻趙襄主于晉陽,決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錯龜數(shù)策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而使張孟談。于是潛行而出,反智伯之約,得兩國之眾,以攻智伯之國,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斷長續(xù)短,方數(shù)千里,名師數(shù)百萬,秦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望見大王,言所以舉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大王試聽其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燕不親,伯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于國,以主為謀不忠者?!?/p>

【譯文】

張儀游說秦王道:“臣聽人講,不知道就說,是不明智;知道而不說,是不忠誠。做臣子的不忠誠,罪該死;說話不真實,罪也該死。雖然如此,我還是愿意把我聽到的都說出來,請大王裁奪治罪。臣聽說,當今天下北有燕南有魏,復聯(lián)絡楚、齊以為固,再收攏殘韓形成合縱的局面,將一致西向與秦國為敵。臣私下里覺得很可笑。想那世上有三件事可以導致滅亡,各諸侯國都占全了,這里說的就是合縱。臣聽說過:‘用亂國進攻治國的要滅亡,用邪惡進攻正義的要滅亡,用悖理進攻順理的要滅亡?!缃裉煜虏刎涁?shù)母畮旆浅T乏,裝糧食的倉廩十分空虛,還要動員全體士民,擴充軍隊少則數(shù)千多至百萬,利刃在前方開路,斧砧在后面督戰(zhàn),而士兵卻紛紛逃走,不能效死疆場。這并不是百姓怕死,而是因為在上的無能。說賞而不賞,說罰也不罰,賞罰不行,所以百姓也就不能誓死效忠。

“如今秦發(fā)出號令而實行賞罰,依據(jù)事實來確定有功還是無功。許多人從幼出于父母懷抱之中,生來未曾見過寇盜,如今聽說作戰(zhàn),能夠踴躍赤膊,冒犯利刃,赴湯蹈火,個個爭先恐后,決死敵前。想那決死與求生是大不相同的,而百姓樂于效死,完全是尚勇的緣故?。∵@樣,一可以勝十,十可以勝百,百可以勝千,千可以勝萬,萬就可以戰(zhàn)勝天下了。如今秦國地形,截長補短,方圓好幾千里,能征慣戰(zhàn)的士兵有好幾百萬,再加秦的號令整飭,賞罰嚴明,土地廣袤,形勢有利,這都是別國所趕不上的。用這些條件與六國相較量,兼并天下是輕而易舉的。由此可以知道,秦國為什么戰(zhàn)未嘗不勝,攻未嘗不取,所敵未嘗不破的原因??!秦國能夠開拓地盤幾千里,這是非常偉大的功績。然而軍隊兵卒困頓了,士子庶民疲病了,蓄積用完了,土地荒蕪了,倉廩空虛了,四鄰的諸侯都不賓服,霸王的名義還沒爭到手,這并不是其他緣故,而是謀劃之臣都不能盡心忠于職守啊!

“臣愿冒昧談談往昔之事。過去齊國往南攻破楚國,往東攻破宋國,往西征服秦國,往北攻破燕國,中土韓、魏的國君也聽從它的調(diào)遣。地廣兵強,戰(zhàn)必勝,攻必克,詔告號令天下。清的濟水與濁的黃河做它的界限,長城的巨大防線做它的關塞。齊,是東西南北中五面臨敵的國家,打了一次敗仗就險些滅亡。所以由此看來,戰(zhàn)爭乃是關系萬乘諸侯大國存亡的頭等大事。

“而且臣聽說:‘斫掉枝干,刨去根子,不要使禍患接近,禍患才不會到來?!貒c楚人作戰(zhàn),大破楚軍,攻拔郢都,占領洞庭的五渚和江南一帶。楚襄王逃亡,跑到郢都東北的陳城棲身。當這個時候,乘勝攻楚,就可整個占領楚國。占領了楚國,就可滿足擁有民眾的欲望,實現(xiàn)擴展土地的希求。這樣,東邊可以削弱齊國和燕國,中間可以欺侮趙、韓、魏三國。如此就可一舉而成霸王之名,可使四鄰諸侯都來朝見秦國。然而謀臣不出此策,卻率兵而還,與楚國媾和。如今楚國人收復失地,聚合流民,建立社稷,重修宗廟,統(tǒng)領天下諸侯一致向西與秦國為敵。這是必定會失去霸王時機的第一條理由。天下各國諸侯想共同對付秦國而陳兵于華山之下,大王您用計謀攻破他們的聯(lián)軍,兵臨魏都大梁。如果能圍上它幾十天,那么大梁就可拿下。拿下大梁,就可占領魏國。占領了魏國,就可切斷楚國與趙國的聯(lián)絡。楚與趙的聯(lián)絡被切斷,那么趙國就很難保了。趙國危殆,楚國也就孤立了。這樣,東邊可以削弱齊國與燕國,中間可以欺侮趙、韓、魏三國。如此就可一舉而成霸王之名,可使四鄰諸侯都來朝見秦國。然而謀臣不出此策,卻引兵而還,與魏國媾和,使魏國收復失地,聚集流民,建立社稷,修復宗廟。這是必定會失去霸王時機的第二條理由。從前穰侯魏冉治理秦國,使用秦國一國的軍隊,想要讓秦國和他的私邑都能得到成功的好處,所以使兵卒終身暴露在外,士民疲病于內(nèi),而不能成就霸王之名。這是必定會失掉霸王時機的第三條理由。

“趙國處在天下的中央,是各諸侯國民眾雜居的地方。它的百姓輕率浮躁而難于役使,號令不嚴明,賞罰不公平,地形很不便利,官府不能使民力都發(fā)揮出來。這些本來是亡國的形勢,在上不知替民眾著想,反而動員全部士民,陳兵于長平城下,以與秦國爭奪韓的上黨土地。大王您用智謀挫敗趙兵,盡殲武安君趙括的四十萬大軍。就在此時,趙國君臣不能相親,卿士不能相信,這樣則是國都邯鄲不能保守了。秦軍攻克邯鄲,保有河間之地,再引軍而去,西攻修武,越過太行山的羊腸坂,則代地和上黨不戰(zhàn)自降。代地有三十六個縣,上黨有十七個縣,不用一套盔甲,不勞一個百姓,就都歸秦國所有了。代和上黨既已不戰(zhàn)歸秦所有,原被趙所占領的齊地東陽、河外,也就不戰(zhàn)而反歸齊有;原本屬趙的中山、呼沱,自然乘勢被燕所取。這樣,是占領趙而韓國肯定會亡,韓亡則楚、魏也就不能自立。楚、魏不能自立,就會一舉而損韓,害魏,蝕楚,往東削弱齊、燕,并決白馬津的渡口,以沖淹魏氏這個地方。如此,一舉就可使韓、趙、魏滅亡,合縱也就失敗。大王拱手以待,天下會都隨著降服于您,霸王之名也就成功了。然而,謀臣不這樣做,卻引兵而還,與趙國言和。拿大王的明哲,秦兵的強盛,足以成霸王之業(yè)呵!卻還沒有得到,竟被行將敗亡之趙所欺騙,這完全是謀臣的愚蠢。況且趙國應當亡而沒有亡,秦國應當霸而沒有霸,遂使天下各國懷疑秦國謀臣的智能。這是一。于是又動員全體兵眾以攻趙的邯鄲,未能攻克,丟棄盔甲、折斷弩箭,倉惶退卻,以致天下各國低估秦的力量。這是二。秦軍引退之后,集于李下,大王又并全軍之力與趙拼搏,仍未能獲得較為理想的戰(zhàn)績,雙方又因過于疲憊而退軍,天下各國就更加輕視秦的兵力了。這是三。對朝內(nèi)懷疑我秦國的謀臣,對朝外輕視我秦國的實力。由此看來,臣以為并非天下的合縱有多么了不起的強盛,難以對付。主要是因為,在內(nèi)部來說,我們的甲兵勞弊,士民疲病,蓄積罄盡,土地荒蕪,倉廩空虛;在外部來說,各國諸侯聯(lián)合抗秦的決心又很牢固呀!愿大王能認真考慮這種形勢。

“況且臣聽說:‘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天比一天慎重?!绻婺軌蛑斏鲝氖?,就可以得到天下。何以見得能夠這樣呢?從前殷紂做天子,統(tǒng)帥天下將士甲兵百萬之眾,軍隊的左部飲于淇水,右部飲于洹水,兩條河都被喝干,用來抵抗周武王的攻伐。武王帥領三千穿戴白色盔甲的士兵,只戰(zhàn)斗一日,就攻破紂的國家,誅殺紂王本人,占領他的土地,而擁有他的民眾,天下沒有人為他的覆亡而悲傷。晉國的智伯率領智氏、韓氏、魏氏三家的軍隊,圍攻趙襄子的城邑晉陽,決河水灌城,經(jīng)過三個月,城眼看就要被攻破。趙襄子鉆龜、數(shù)策來卜筮,占視它們的征兆,以探察利害得失,捉摸三家中誰可以勸降,而派遣張孟談去行反間之計。張于是暗地出城,說服韓、魏使背叛與智伯的盟約,因而得到兩國的兵眾,來攻打智伯,擒殺智伯本人,遂使趙襄子得到成功。現(xiàn)今秦國土地截長補短,方圓有幾千里,精銳的士卒有幾百萬,秦國的號令整飭,賞罰嚴明,地勢險固,天下沒有比得上的。用它來與各國的諸侯相爭,兼有天下是不成問題的。

“臣冒死愿朝見大王,陳說所以挫敗天下合縱,攻克趙,滅亡韓,臣伏楚、魏,籠絡齊、燕,以取霸王之名,使四鄰諸侯來朝的道理。大王試用臣之說,如一舉而天下的合縱不敗,趙國不被攻克,韓國不滅亡,楚、魏不來臣伏,齊、燕不來親秦,不能取得霸王之名,四鄰諸侯不來朝秦,大王可斬臣頭遍示全國,作為為主謀而不忠的警戒?!?/p>

張儀欲假秦兵以救魏

張儀欲假秦兵以救魏。左成謂甘茂曰:“子不予之。魏不反秦兵,張子不反秦;魏若反秦兵,張子得志于魏,不敢反于秦矣。張子不去秦,張子必高子?!?/p>

【譯文】

張儀想要借秦兵來援救魏國。左成對左丞相甘茂說:“您不如答應他的請求。魏用秦兵,敗死不能遣返,張儀懼誅必不敢返回秦國。魏若勝利,遣返秦兵,張儀亦因有功而得志于魏,怕秦懷疑他與魏有私,仍不敢回歸秦國。張儀如果不離開秦,將來地位一定超過您?!?/p>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于秦惠王前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于秦惠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p>

對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轅、緱氏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絕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寶器必出。據(jù)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yè)也。今夫蜀,西辟之國,而戎狄之長也。弊兵勞眾,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臣聞:‘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爭焉,顧爭于戎狄,去王業(yè)遠矣。”

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裢踔匦∶褙?,故臣愿從事于易。夫蜀,西辟之國也,而戎狄之長也,而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廣國也,得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諸侯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兩附,而又有禁暴正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請謁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周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則必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謂‘?!蝗绶ナ裰暌?。”

惠王曰:“善,寡人聽子?!弊淦鸨ナ?,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號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益強富厚,輕諸侯。

【譯文】

秦將軍司馬錯與張儀在秦惠王面前爭論。司馬錯主張伐蜀,張儀說:“不如伐韓有利。”秦惠王道:“請聽聽你的說法。”

張儀回答說:“與魏、楚結(jié)成盟國,出兵攻打韓的三川郡,阻斷轅、緱氏二山的隘口,遮擋屯留的狹路(以杜絕上黨的援軍)。魏國斷絕韓北部的南陽;楚國兵臨韓東部的南鄭;秦國攻打韓西部的宜陽,并深入它的腹地新城,兵臨東周與西周的郊外,討伐二周君的罪行,乘機侵奪楚、魏攻占的地盤。周君自知不可復保,必定獻出九鼎和寶器。秦據(jù)有九鼎,并保有土地人民的圖籍,挾持天子以號令天下,諸侯沒有敢不聽從的,這是千秋的王業(yè)??!如今那蜀,乃是西部邊陲僻遠之國,戎狄部落的首領,疲兵勞民不足以成霸王之名,雖得到它的土地也沒有多大益處。臣聽說:‘爭名的在朝廷,爭利的在集市?!F(xiàn)今三川之地、周王之室,就是天下的市朝,而王您不去爭奪,反去爭那戎狄,離開王業(yè)不是太遠了嗎?”

司馬錯說:“并不是這樣。臣聽說:‘想要使國家富足的,就要致力于擴展土地;想要使兵力強盛的,就要致力于富庶百姓;想要成就王業(yè)的,就要廣修他的德行。這三種條件具備,王業(yè)就會隨之而來?!缃翊笸醯耐恋卣?,人民稀少,所以臣愿意去做那容易做到的事。那蜀,雖是西部偏遠之國,然而是戎狄的首領,卻有夏桀與殷紂時一樣的動亂。拿秦國的兵力去攻打它,真如豺狼追趕群羊一樣。占領它的土地,足以擴展國家的地盤;掠取它的財貨,足以使民眾富庶;興師未及傷害士兵,而它就已經(jīng)降服了。所以攻克一個國家,而天下不以為你兇暴;盡獲西部廣大地區(qū)的財貨,而諸侯不認為你貪婪。這樣,是我一舉而名實雙收,同時又有除暴治亂的出師之名。如今攻打韓國,劫持天子,那劫持天子,不但說出來不好聽,而且也未必有好處,又有不義的名聲。況且攻打天下所不愿攻打的,是很危險的呀!臣請說明它的緣故:周是天下的宗室,齊是韓、周的同盟國。周自知將失掉九鼎,韓自知將喪失三川,那么二國必將協(xié)力合謀,去投靠齊、趙,而求救于楚、魏。把鼎賜給楚,把土地割給魏,王您也無可奈何。這就是臣所說的危險,不如伐蜀能夠獲得全功?!被萃跽f:“很好!寡人接受你的意見?!苯K于起兵伐蜀,經(jīng)過十個月而后攻取,遂平定蜀國。蜀主改變名號為侯,而使秦臣陳莊做它的丞相。蜀既歸附,秦國更加富庶強大,輕視各國諸侯了。

張儀之殘樗里疾

張儀之殘樗里疾也,重而使之楚,因令楚王為之請相于秦。張子謂秦王曰:“重樗里疾而使之者,將以為國交也。今身在楚,楚王因為請相于秦。臣聞其言曰:‘王欲窮儀于秦乎?臣請助王。’楚王以為然,故為請相也。今王誠聽之,彼必以國事楚王。”秦王大怒,樗里疾出走。

【譯文】

張儀陷害樗里疾,以很貴重的身份把他派往楚國,因而讓楚(懷)王請求秦國用樗里疾做丞相。張儀反過來對秦王說:“秦國貴重樗里疾而派遣他,目的是結(jié)成秦楚兩國友好。如今樗里疾身在楚國,楚王因而請求秦國用他為相。臣聽樗里疾對楚王說:‘王您不想使張儀在秦國困倒嗎?臣請助您一臂之力。’楚王以為他說的對,所以才請求秦國用他做丞相。如今大王真的聽從楚國的請求,樗里疾必將拿秦國來侍奉楚王?!鼻赝趼勓源笈死锛部謶侄油鶆e國。

張儀欲以漢中與楚

張儀欲以漢中與楚,請秦王曰:“有漢中,蠹。種樹不處者,人必害之;家有不宜之財,則傷本。漢中南邊為楚利,此國累也?!备拭^王曰:“地大者固多憂乎?天下有變,王割漢中以為和楚,楚必畔天下而與王。王今以漢中與楚,即天下有變,王何以市楚也?”

【譯文】

張儀想要把漢中地還給楚國,請示秦王說:“占有漢中,是秦國的禍害。種樹而不得其處,人都討厭它;家有不義之財,就會傷家。如今漢中地處秦國南邊對楚國有利,這是秦國的累贅?!备拭瘜η赝跽f:“土地廣大就一定會增加憂慮嗎?一朝天下有變,大王可以割讓漢中地來與楚媾和,楚一定背叛天下諸侯而與王相親。王如現(xiàn)在就把漢中還給楚,過后天下有變,王又用什么來跟楚做交易呢?”

楚攻魏,張儀謂秦王

楚攻魏,張儀謂秦王曰:“不如與魏以勁之。魏戰(zhàn)勝,復聽于秦,必入西河之外;不勝,魏不能守,王必取之?!蓖跤脙x言,取皮氏卒萬人,車百乘,以與魏。犀首戰(zhàn)勝威王,魏兵罷弊,恐畏秦,果獻西河之外。

【譯文】

楚(威王)攻打魏國,張儀對秦惠王說:“不如幫助魏國使它兵力更強。如果魏國打得贏,會感激秦的恩德,必拿西河外近秦的地方予秦;如果打不贏,魏國不能自守,河外的地盤必定也會歸大王所取?!鼻赝醪杉{張儀的建議,發(fā)取皮氏之地的兵卒一萬人,戰(zhàn)車一百乘,來援助魏國。魏將犀首(公孫衍)戰(zhàn)勝楚威王,魏兵十分疲弊,害怕秦國(乘機襲擊),果然獻出西河外的土地。

田莘之為陳軫說秦惠王

田莘之為陳軫說秦惠王曰:“臣恐王之如郭君。夫晉獻公欲伐郭,而憚舟之僑存。荀息曰:‘《周書》有言,美女破舌。’乃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舟之僑諫而不聽,遂去。因而伐郭,遂破之。又欲伐虞,而憚宮之奇存。荀息曰:‘《周書》有言,美男破老?!诉z之美男,教之惡宮之奇。宮之奇以諫而不聽,遂亡。因而伐虞,遂取之。今秦自以為王,能害王之國者,楚也。楚智橫門君之善用兵,與陳軫之智,故驕張儀以五國。來,必惡是二人,愿王勿聽也?!睆垉x果來辭,因言軫也,王怒而不聽。

【譯文】

田莘之為陳軫游說秦惠王道:“臣恐大王像春秋郭(虢)君一樣。當年晉獻公想要攻打郭,而畏難郭大夫舟之僑的存在。晉大夫荀息說:‘《周書》有言,美女可以破諫臣之舌?!谑琴浰凸枧?,以擾亂他的國政。舟之僑勸諫而郭君不聽,終于離去。獻公因而攻打郭,終于把它攻破。接著又想攻打虞國,而畏難虞大夫?qū)m之奇的存在。茍息說:‘《周書》有言,美男可以讒毀老成人?!谑琴浰徒o虞君美男,使他詆毀宮之奇。宮之奇勸諫而虞君不聽,終于逃離。獻公因而攻打虞,終于把它拿下。如今秦要自成霸王之業(yè),能夠妨害大王國家的,只有楚啊。楚國知道秦將橫門君的善于用兵,與陳軫的有智謀,所以使韓、魏、趙、燕、齊五國重用張儀來驕寵他。張儀來了,肯定要說這兩個人的壞話。我希望大王您不要聽信?!睆垉x果然來進說辭,因言陳軫的壞話,惠王很生氣而不聽信他的話。

張儀又惡陳軫于秦王

張儀又惡陳軫于秦王,曰:“軫馳秦、楚之間,今楚不加善秦而善軫,然則是軫自為而不為國也。且軫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聽乎?”

王謂陳軫曰:“吾聞子欲去秦而之楚,信乎?”陳軫曰:“然?!蓖踉唬骸皟x之言果信也!”曰:“非獨儀知之也,行道之人皆知之?!痹唬骸靶⒓簮燮溆H,天下欲以為子;子胥忠其君,天下欲以為臣;賣仆妾售乎閭巷者,良仆妾也;出婦嫁鄉(xiāng)曲者,良婦也。吾不忠于君,楚亦何以軫為忠乎?忠且見棄,吾不之楚,何適乎?”秦王曰:“善,乃必之也?!?/p>

【譯文】

張儀又在秦惠王的面前說陳軫的壞話,道:“陳軫奔走于楚、秦兩國之間,如今楚不更加喜歡秦而喜歡軫,這樣就是陳軫專為個人而不是為了秦國??!而且陳軫想要離秦而去楚,王您為何不讓他走呢?”

秦王對陳軫說:“我聽說你要離秦而去楚,這是當真嗎?”陳軫說:“是的?!鼻赝跽f:“張儀的話果然是不欺了?!标愝F說:“不僅是張儀知道這件事,就是路上的人也都知道?!庇终f:“殷高宗武丁的兒子孝己愛他的父母,天下都想要他做兒子;春秋吳國宰相伍子胥忠于他的君主,天下都想用他做大臣。出售奴婢而不出街巷的,準是好奴婢;棄婦嫁到本鄉(xiāng)里的,準是好婦人。如果我不忠于君您,楚國又怎會知道我忠誠呢?忠誠而被遺棄,我不到楚又到哪里去呢?”秦王說:“你說的對,去楚是理所當然的?!?/p>

陳軫去楚之秦

陳軫去楚之秦,張儀謂秦王曰:“陳軫為王臣,常以國情輸楚。儀不能與從事,愿王逐之。即復之楚,愿王殺之?!蓖踉唬骸拜F安敢之楚也?”

王召陳軫,告之曰:“吾能聽子言,子欲何之?請為子車約?!睂υ唬骸俺荚钢??!蓖踉唬骸皟x以子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軫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順王與儀之策,而明臣之楚與不也。楚人有兩妻者,人其長者,詈之;其少者,少者許之。居無幾何,有兩妻者死,客謂者曰:‘汝取長者乎?少者乎?’‘取長者。’客曰:‘長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為取長者?’曰:‘居彼人之所,則欲其許我也;今為我妻,則欲其為我詈人也?!癯?,明主也;而昭陽,賢相也。軫為人臣,而常以國輸楚王,王必不留臣,昭陽將不與臣從事矣。以此明臣之楚與不?!?/p>

軫出,張儀入,問王曰:“陳軫果安之?”王曰:“夫軫,天下之辯士也,孰視寡人曰:‘軫必之楚?!讶怂鞜o奈何也。寡人因問曰:‘子必之楚也,則儀之言果信矣?!F曰:‘非獨儀之言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己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故賣仆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仆妾也;出婦嫁于鄉(xiāng)里者,善婦也。臣不忠于王,楚何以軫為?忠尚見棄,軫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為然,遂善待之。

【譯文】

陳軫從楚國來到秦國。張儀對秦惠王說:“陳軫做王您的臣,經(jīng)常把秦國的機密泄漏給楚國。儀我不能與他共事,愿王您能驅(qū)逐他。如果他還到楚國去,愿王能夠把他殺掉。”惠王說:“陳軫怎么敢到楚國去呢?”

惠王召見陳軫,告訴他說:“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你想要到哪里去呢?好替你準備車輛。”陳軫回答道:“臣下愿意到楚國去?!蓖跽f:“張儀斷定你要到楚國去,我也知道你想到楚國去。你除了楚國,難道不想到別國去嗎?”陳軫說:“臣離秦,必定特地到楚國去,以實現(xiàn)王您與張儀殺臣的謀劃,同時表明臣是不是與楚有什么私情。楚國有一個人同時娶兩個老婆,旁人挑誘那個年歲大的,遭到一頓唾罵;挑誘那個年齡小的,小的順從了他。過了不多久,有兩個老婆的人死了??蛯μ粽T的人說:‘你是娶年齡大的呢?還是娶年輕的呢?’‘娶年齡大的。’客說:‘年齡大的罵了你,年輕的順從你,你為什么娶年齡大的呢?’回答說:‘做別人的妻子,就希望能夠順從我。如今做我的妻子,就希望她能夠為了我而罵別人。’如今楚(懷)王是一位明主,而楚相昭陽是一位賢相。軫為秦臣,而經(jīng)常把秦的機密泄漏給楚國,楚王肯定不會收留我,昭陽也會不肯與我共事。正想趁此機會證實一下臣是不是與楚有私?!?/p>

軫退出,張儀入見,問惠王說:“陳軫究竟到哪里去?”王答:“陳軫是天下有名的能言之士,他好好地看了寡人一陣,而后說:‘軫決心去楚?!讶艘舱娴哪盟麤]有辦法。寡人因問他說:‘你決心去楚,那就證明張儀的話果然是真的了?!愝F說:‘不僅張儀這么說,走路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從前伍子胥忠于他的君主,天下都想用他做臣;孝己愛他的父母,天下都想要他做兒子。所以賣奴婢,不出里巷就有人要買,準是好奴婢;棄婦能夠嫁到本鄉(xiāng)本里的,準是好婦人。臣如果不忠于王您,楚為什么能夠用臣呢?忠誠尚且遭到棄逐,軫不去楚國又有哪里可去呢?’”秦王認為陳軫的話有道理,終于很好地待他。


注: 衛(wèi)鞅入秦在周顯王八年(前361),被殺在三十一年(前338)。

注: 衛(wèi)鞅:衛(wèi)國公子,名鞅,又稱公孫鞅。初為魏相公叔痤家臣,后逃亡到秦,說孝公,歷任左庶長、大良造。相秦有功封于商於之地,稱商君。著作相傳有《商君書》。《史記》有傳。

注: 法及太子,黥劓其傅:秦孝公太子(名駟,繼位為惠王,謚文)觸犯了法律,《商君列傳》載:“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摈簦╭ínɡ),面部刺墨;劓(yì),割掉鼻子。

注: 刻深寡恩:嚴苛而少仁惠。

注: 八年:姚宏謂一作“十八年”。是。

注: 蒞政:臨政、親政。

注: 據(jù)近世學者考證,蘇秦活動在齊湣王、燕昭王時期,在秦為昭王而非惠王,而且策文中蘇秦所言之秦地,許多當時尚未屬秦。故此篇當是關于蘇秦的傳聞故事而非史實。參見繆文遠《考辨》。

注: 蘇秦:注見《東周策》。連橫:主張六國與秦合作的策略。與“合縱”主張六國聯(lián)合抗秦相對而言。

注: 巴、蜀、漢中:巴、蜀,二國名。前者在今重慶巴南區(qū),后者在今四川成都。漢中,在今陜南與鄂西北,原為楚地。三地秦置為郡,都在惠王晚年。

注: 胡貉(hé)、代馬:胡地之貉與代地之馬。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謂均為地名。如《荀子·強國》云:“今秦北與胡貉為鄰?!庇炙抉R貞《史記索隱》云:代馬“謂代郡馬邑也。”然二者當時均非秦地。

注: 巫山、黔中:巫山在今四川巫縣東;黔中、郡名,在今湖北西南與湖南西北一帶。當時均為楚地,據(jù)《秦本紀》,昭王三十年(惠王死后三十四年)秦“取巫郡及江南為黔中郡”。

注: 肴、函:崤山與函谷關。

注: 儼然:鄭重的樣子。

注: 補遂:傳說中古國名。一作“輔遂”。

注: “黃帝”句:傳說黃帝曾與九黎族首領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地(今河北涿鹿東南),擒殺蚩尤。禽:同“擒”。

注: 兜:堯臣,勾結(jié)共工作亂,堯聽舜言把他流放到崇山。

注: 三苗:古代部族名。亦稱有苗、苗民。居長江中游以南一帶。因作亂而被舜遷徙到三危(在今甘肅境內(nèi))。

注: 共工:相傳為堯臣。后因作亂被禹所攻伐。

注: 有夏:指夏桀。兇暴無道,被商湯王流放到鳴條,夏亡。

注: 崇:殷商末崇國之君虎,助紂為虐,被周文王剿滅。

注: 車轂:車輪中心與軸相接的部位。

注: 飾:姚宏謂一作“飭”。偽裝。

注: 科條:法律章程。

注: 稠濁:多而且亂。濁,混亂。

注: 明言章理:使言語與道理講得更加明白顯露。章,同“彰”。彰顯。

注: 綴甲厲兵:編制甲胄和磨快兵器。綴,編連。厲,磨。

注: 五帝:謂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三王:夏禹、商湯、周文武。五伯:春秋五霸。

注: 橦(chōnɡ):刺、擊。鮑本作“撞”。

注: 詘:同“屈”。屈服。

注: 子元元:子養(yǎng)百姓。元元,平民、百姓。

注: 惛(hūn):糊涂。

注: 羸縢履(juē):裹著綁腿,穿著草鞋。羸當作“贏”,裹也。縢,裹腿。,草鞋。

注: 犁:同“黧”。黑也。

注: 歸色:愧色。高注:“音相近,故作‘歸’也?!?/p>

注: (rèn):織布帛的絲和線。

注: 喟嘆:鮑本“喟”下有“然”字。

注: 《陰符》:姜太公的兵書。

注: 簡練:選擇習練。

注: 摩:迫近、循沿。燕烏集闕:當是由周至趙的兩個地名。

注: 趙王:鮑彪謂為肅侯,蓋以秦惠王推之。然趙稱王自肅侯之子武靈王始。且下文言“封為武安君”,據(jù)唐蘭《蘇秦事跡簡表》為趙惠文王十二年事,去秦惠之初近五十年矣。華屋:華美之屋?!妒酚洝せ袀鳌罚骸俺f王之時有所愛馬,衣以文繡,置之華屋之下?!?/p>

注: 溢:同“鎰”。一鎰二十四兩。

注: 式:用。

注: 廊廟:指朝廷。

注: 炫熿:光耀輝煌。熿,同“煌”。

注: 掘門:鑿墻為門。桑戶:用桑條編的門。棬(quān)樞:楺木條做門軸。

注: 伏軾撙(zǔn)銜:坐在車上,攬著韁繩。軾,車上用以扶手的橫木。撙,控。銜,馬嚼子。

注: 左右:指君主左右的大臣、謀士。

注: 伉:一作“抗”。匹敵、抗衡。

注: 此章也是關于蘇秦的傳說,非史實。參見前章注〔1〕。

注: 寒泉子:高誘曰:“秦處士也?!?/p>

注: 反覆:謂指使、操縱。

注: 棲(qī):指雞架。

注: 武安子起:武安君白起,秦將。按,秦將白起封武安君在秦昭王二十九年,其時秦惠王已死去三十三年。

注: 張儀:戰(zhàn)國魏人,著名的策士。秦惠王五年仕秦,為客卿。

注: 此章于鬯《戰(zhàn)國策年表》系于赧王二十七年(前288),齊滅宋的前兩年。但齊攻宋之役凡三次,此章事不好確定發(fā)生在哪一次。

注: 冷向:人名。冷,一作“泠”。高誘以為秦臣,鮑彪以為齊臣。韓、趙《策》也有此人。

注: 晉國:指韓、趙、魏。

注: 安邑:魏地,近秦。魏危,秦可乘機取安邑。

注: 恐齊:鮑彪曰:“燕、趙交于秦,故齊必恐。”金正煒以為“恐”是“恣”字之誤。恣、資通用,恣齊即資齊、助齊之義。

注: 鮑彪注以為此篇所言皆張儀死后之事,故刪去“張儀”二字。吳師道據(jù)《韓非子·初見秦》文與此相同,以為是韓非說始皇之辭。今人郭沫若《青銅時代·韓非子初見秦篇發(fā)微》,考定此篇是呂不韋見秦昭王的說辭。今從郭說系此篇于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56)。

注: 鮑彪注:“陰,北;陽,南?!?/p>

注: 荊:楚。固:結(jié)。

注: 馀韓:鮑注謂“韓時弱,多喪地,今存者,其馀也”。

注: 囷(qūn)倉:糧倉。囷,圓形谷倉。

注: 斧質(zhì):刑具。質(zhì),同“锧”,砍頭所用的碪墊。

注: 罪:《韓非子》及鮑本均作“非”。

注: 殺:《韓非子》無此字。是。

注: 不攻無攻相事:此言有功無功,視其事跡而定。不攻無攻,姚宏云:“曾(本)作‘有功無功’。”《韓非子》同。相,視、察。

注: 頓足徒裼(xī):跺腳與露出臂膀。表示狠下決心的狀態(tài)。徒裼,赤腳露體。

注: 索:盡。

注: “齊南”五句:南破荊,湣王初立,使匡章攻楚,敗楚將唐昧。中破宋,公元前286年齊滅宋。中,《韓非子》作“東”。西服秦,公元前298年,齊與韓、魏擊秦,秦乞和。北破燕,公元前296年,齊敗燕于桓之曲。中使韓、魏之君,指齊與韓、魏共伐楚擊秦之事。

注: 濟清河濁:濟水清澈,黃河混濁。

注: 長城巨坊:坊,《韓非子》《史記》均作“防”?!妒酚洝ぬK秦列傳正義》引《竹書紀年》云:“梁惠王二十年,齊閔王筑防以為長城?!笔情L城即巨防?!都狻芬鞆V曰:“濟北盧縣有防門,又有長城東至海?!眲t以巨防為“防門”。

注: 五戰(zhàn)之國:鮑彪以為即上文所說的“南破”“中破”……之類。

注: 一戰(zhàn)不勝:指公元前284年燕將樂毅率兵伐齊,攻下齊七十余城,湣王奔莒。

注: 襲郢:公元前278年秦將白起率軍攻破楚國郢都,頃襄王逃到陳城。

注: 洞庭五都:即洞庭五渚。《史記·蘇秦列傳》裴骃《集解》:“五渚在洞庭,沅澧資湘四水自南而入,荊江自北而過,洞庭瀦其間,謂之五渚?!?/p>

注: “荊王”句:《韓非子》作“荊王君臣亡走”。荊王,楚頃襄王。

注: 強:《韓非子》作“弱”,是。下同。

注: 有:同“又”。比志:同心。軍華下:鮑彪謂即華陽之戰(zhàn)。據(jù)《史記·白起列傳》秦昭王三十四年(前274),起率軍攻魏,拔華陽。按,華陽,當時韓邑,在今河南新鄭之北,秦軍經(jīng)此即可直逼魏都大梁。

注: 穰侯:魏冉,楚國人,秦昭王母宣太后異父弟。曾多次任秦相,封于穰,益封陶。詳《秦策》。

注: 成兩國之功:指秦和穰侯封地陶。

注: 靈:鮑本及《韓非子》作“露”。

注: 潞:《韓非子》作“?!?。

注: 輕:謂輕浮。鮑注:“輕則其志不堅?!?/p>

注: 長平:趙邑。在今山西高平西北。

注: “以爭”句:秦昭王四十五年(前262)攻韓,韓獻上黨。太守馮亭以上黨降趙,趙發(fā)兵于長平以拒秦。趙中秦反間計,以趙括代廉頗將,大敗。秦將白起坑殺趙降卒四十萬。

注: 拔武安:秦昭王四十八年(前259),秦將王龁攻克趙邑武安(今河北武安西南)。

注: 完河間:保有河間之地。完,《韓非子》作“筦”,管轄、管理。河間,趙邑,在今河北獻縣東南。

注: 修武:趙邑。在今河南修武。

注: 代:趙郡。在今山西東北部與河北蔚縣一帶。

注: 東陽:趙地。今太行山以東地區(qū)。河外:指清河之外。

注: 中呼池:《韓非子》作“中山、呼沱”。中山,古國名。呼沱,即今滹沱河。

注: 白馬:白馬津。在今河南滑縣東北。

注: 流:《韓非子》作“沃”。灌也。魏氏:高誘曰:“今魏郡縣也?!?/p>

注: 拱手:閑適的樣子。須:待。

注: 地:姚宏謂劉本作“也”。

注: 尊:《韓非子》作“曾”,乃、竟之義。

注: 后“乃”字:鮑本及《韓非子》作“以”。

注: 兵怒:《韓非子》作“兵弩”,金正煒以為當作“折弩”,“折”訛為“兵”。

注: 李下:地名。故城在河南溫縣。

注: 又交罷卻:謂秦趙俱因疲勞而退兵。交,并、一起。

注: 淇谷:淇水之谷。淇水,發(fā)源于今河南林縣與輝縣交界之淇山,流入衛(wèi)河。

注: ?。╤uān)水:發(fā)源于今河南林縣林慮山,至內(nèi)黃入北衛(wèi)河。

注: 不:《韓非子》無“不”字,姚宏謂劉本亦無“不”字。是。傷:高誘云:“愍也。”

注: “智伯”句:公元前455年晉智伯求地于趙,不與,遂率智、韓、魏三家之兵伐趙。

注: 趙襄主:即趙襄子,晉六卿之一。晉陽:在今山西太原西南。當時趙邑。

注: 三年:《韓非子》作“三月”。

注: 錯龜數(shù)策:古時兩種占卜方法。錯龜,即鉆龜,以火灼龜甲的鉆孔以觀其裂紋(兆)。數(shù)策,用竹或蓍草來卜筮,以觀其數(shù)(占)。

注: 張孟談:趙襄子之臣。

注: 反智伯之約:使韓、魏背叛與智伯攻趙的盟約。

注: 黃丕烈謂“舉”上脫“一”字。

注: 徇:警眾、示眾。

注: “以主”句:《韓非子》作“以為王謀不忠者也”。陳奇猷《集釋》曰:“‘為’上當有‘戒’字。”

注: 林春溥《戰(zhàn)國紀年》系此篇于赧王五年(前310),秦武王初立,時儀將入魏為相。

注: 左成:楚臣。甘茂:見《東周策·秦攻宜陽》注〔5〕。

注: 子不:鮑本作“不如”。金正煒以“不”為“亓”之訛。亓即“其”之古文。

注: 本章又見《史記·張儀傳》《新序·善謀》。鮑彪據(jù)《六國年表》系于慎靚王五年(前316),諸家并從之。

注: 司馬錯:惠王時秦將。

注: 三川:郡名,韓地。治所在今洛陽東北。

注: (huán)轅、緱(ɡōu)氏:二山名,均在今河南偃師東南。

注: 屯留:韓邑。在今山西長治市東南。

注: 南陽:指韓的南陽。參見《西周策·秦召周君》注〔3〕。

注: 南鄭:韓都。即今河南新鄭。

注: 新城:韓邑。在今河南伊川縣西南。宜陽:韓邑。見《東周策·秦攻宜陽》注〔1〕。

注: 九鼎:見《東周策》首篇注〔1〕。

注: 圖籍:指國家重要的文獻資料。

注: 三資:指上文所言的地、民、德。

注: 桀紂之亂:指當時巴、蜀相攻。詳《華陽國志·蜀志》。

注: 繕兵:勁兵。猶言張軍???,治之使勁。

注: 西海:指西部荒遠之地。海,荒遠之地。

注: 謁:陳述。

注: 陳莊:秦臣。

注: 黃氏《編略》、顧氏《編年》均系此章于赧王三年(前312)?;蛟?,樗里疾為惠王異母弟,不應有張儀讒害之事。可備一說。

注: 張儀、樗里疾:分別見本策《秦惠王謂寒泉子》及《西周策·秦令樗里疾以車百乘入周》注。

注: 楚王:懷王。

注: 按,秦惠王后元十三年(前312)甘茂佐魏章取楚漢中地,其后張儀欲以之還楚,并曰“有漢中”云云。是疾茂也。諸家并系此章于赧王四年(前311)。近之。

注: 漢中:在今陜西南部與湖北西北部,原為楚地,后被秦所占領。

注: 據(jù)《史記·六國年表》楚國攻魏敗于陘山在周顯王四十年(前329,楚威王十一年),翌年(楚懷元年)魏予秦上郡,即此章所言。是威王時楚敗,而懷王時魏輸?shù)赜谇匾??!冻兰摇贩Q魏伐楚之喪,可能是威王已死而懷王未立。

注: 與:助。勁:強。作動詞用。

注: 金正煒謂“勝”下有“罷(疲)”字。

注: 聽:姚宏謂一作“德”。是。

注: 西河之外:指魏國西部黃河以外的地盤。

注: 皮氏:原魏邑,此時已歸秦。在今山西河津西。

注: 犀首:公孫衍號,魏人,先仕魏,后相秦。

注: 林氏《紀年》系此章于顯四十年(前329)。據(jù)《史記·張儀列傳(附陳軫傳)》,秦惠王十年(前328)軫初至秦,與張儀俱事惠王,皆貴重,爭寵。故有此相讒之事。翌年,秦乃以張儀為相。

注: 田莘之:一作“田莘”。鮑彪以為齊人。陳軫:楚人,或云齊人。戰(zhàn)國著名策士,曾仕秦、楚、魏諸國。

注: 郭君:虢國君。郭、虢,古字同。這里指北虢。按,周文王始封弟仲于西虢,弟叔于東虢。北虢是虢仲的別支,舊址在今山西平陸縣。

注: 晉獻公:春秋晉國君主。舟之僑:虢國的賢大夫。

注: 周書:指《逸周書》。語見《武稱》篇。

注: 虞:國名。周文王封其伯父虞仲的后人于虞。舊址在今山西平陸縣。

注: 宮之奇:虞國的賢大夫。

注: 智:一本作“知”。按,二字有時通用。橫門君:高誘曰:“秦將?!?/p>

注: “故驕”句:其事未詳。

注: 辭:指進讒言。

注: 本章原連上篇,鮑本別分一篇。又見《史記·陳軫傳》。林氏《紀年》系年同前。

注: 孝己:高誘以為是殷高宗武丁之子。高宗惑后妻之言,放之而死。《尸子》云:“孝己事親,一夜而五起,視衣厚薄,枕之高下也?!?/p>

注: 子胥:姓伍,名員,字子胥,楚國人。楚平王殺其父,子胥逃到吳國輔助吳王闔廬,并報了父仇。后勸諫吳王夫差拒絕越國求和,觸怒吳王,被賜死。

注: 必之:一定去。之,往。

注: 本章系年同前篇?!拜F出”以下一段,顯系錯簡,應續(xù)前篇之尾。

注: 車約:鮑本作“約車”。是。約,纏束。

注: 楚與:金正煒《補釋》謂當作“與楚”,下同。不:讀為“否”。

注: (tiǎo):逗引、誘惑。

注: 一本“乎”下有“曰”字。

注: 昭陽:楚相國。昭,為楚三大姓之一。

注: 《大事記·解題》引《策》文無“王以為然,遂善待之”八字,而有“軫居秦期年,惠王終相張儀而軫奔”十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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