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露絲狗哉

悠悠古鎮(zhèn),長壽情 作者:方緒南


露絲狗哉

露絲狗哉,當然不是專指我,是指我家養(yǎng)的那一條狗。我見到它的時候,它還沒有睜開眼看世界,跟著它媽媽與一只大猴子,被耍猴把戲的藝人,帶著走鄉(xiāng)串戶耍猴把戲。

那一天傍晚,西邊的天空如燒成灶膛的火一片殷紅,大屋里的人,荷著鋤頭,扛著犁耙收工歸來……屋里的奶奶、母親們呼喚著在外面玩瘋了的孩子們回家吃飯。

那只大猴子上身穿著超短裙,豎立起來,一手拿面小銅鑼,一手拿著鑼錘,在哐啷哐啷地敲打,我們小伙伴們根本聽不到屋里人的呼喚聲,都遠遠地看著大猴子敲著鑼……這是大屋右邊的巨大的樟樹下,離地三尺的樹干上,耍猴藝人釘了一個小鐵釘,上面掛著一只藤蘿編制的粗糙籠子,里面有三只雜色的小狗狗,在嚶嚶地發(fā)出叫聲,也許是餓了吧。一只長長身材,四條腿短短的,身上又是長長毛發(fā),額上的劉海兒差不多罩著了尖臉,那狗眼眶長長的睫毛從長頭發(fā)上斜插出來,長毛母狗在一只瓦盆里舔著耍猴藝人留給它的殘羹冷炙,紅舌頭與瓦盆發(fā)出碰撞的聲音。小狗們微微的叫聲,它似乎置若罔聞。

大屋里的人匆匆吃過晚飯,都聚攏到大樟樹下來了……一個絡(luò)腮胡子的藝人從猴子的手里奪過銅鑼和鑼錘,重重地敲起來,比剛才猴子敲的響聲要大,近乎是一種刺耳的嘶啞的聲音。大男人有的牽著或背著行動不方便的老人來到這里,從背上放下來的爺爺奶奶,張著空洞沒有牙齒的闊嘴笑,有的老人只見那紅紅的舌頭在沒牙齒的口腔里拱著……女人們背著、摟著,牽著小孩兒氣喘吁吁地奔跑到現(xiàn)場,生怕錯過這看熱鬧的機會……

看熱鬧的人自然圍成一個圈,小伙伴們都擠到了圈子的前面,我也在前面,兩個卷著油紙的鐵圈被點燃了,藝人示意狗媽媽鉆那火圈,狗媽媽似乎記起了什么,它轉(zhuǎn)身沖破我們看它們耍把戲的圈子,來到關(guān)小狗的籠子下面,昂著頭,非常不安地立坐在那兒,但狗頭夠不著那關(guān)小狗的籠子,它又跳躍起來……藝人氣呼呼地奔到籠子前,手里拿著一條皮鞭子,正飛起來的時候,母狗縱身一躍,前爪夠著了籠子的小門,那藤蔓織著的小門掀開了,籠子晃蕩一下,一只小麻崽子摔了出來……母狗前爪搭去抱住,狗崽還是摔在了地上。藝人大聲吆喝母狗,并舉起鞭子抽打它,它重重地挨了一下,嘴里發(fā)出沉悶的哼唧聲,藝人意欲抬起寬大的腳板踩死那只在抽搐的小狗時,我急忙奔過去搶到那可憐的小家伙,我雙手抱著它,我近乎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耍猴藝人,手不停地摸著那還在扭動的小生命,母狗用舌頭舔我的赤腳,不停地搖著尾巴,似乎是懷著感恩的心情。兇狠的藝人轉(zhuǎn)移了視線又在舉鞭打狗媽媽時,可憐的它被主人攙著去了跳火圈。我卻沒有看猴把戲的欲望,央求藝人將小狗留給我。藝人不耐煩地向我擺著手,我聽不懂他說的話,但知道那是示意我抱走,大屋里的人都在慫恿我說:“毛毛,你抱回去,反正你家里狗兒放了崽,看養(yǎng)得活嗎,這是稀貴的洋狗種!”

藝人似乎也想炫耀一下:“這個叫‘露絲狗’。”

我將小露絲狗抱回家后,從飯盆中舀一勺米湯給它吃。它奇跡般地活過來了,它還真伸出小小的粉紅的舌頭,舔著米湯,真像餓慌了似的,拼命地吮吸起來。我高興極了,將露絲小狗又抱到我家放了狗崽的母狗窩里,我家四只渾圓的胖嘟嘟的小黑狗,占著狗奶頭,小露絲狗很難吃到狗奶。我將四只狗崽攆出來,將小露絲狗放到狗奶頭上,那小生命似乎蠻靈敏,嘴在不停地嗅著,試探著,搜尋著,似乎聞出了異味,有種排斥的舉動。折轉(zhuǎn)柔軟的身體嗷嗷地叫著……我家的母狗用舌頭去吻它,一會兒,它似乎拒絕不了奶香的味道,很快適應(yīng)過來,又貪婪地吮吸新媽媽的奶頭起來……

我家的母狗確實令人敬畏,它慈善十足,為了使這只小露絲狗吃到奶,它將小露絲狗銜到離狗窩較遠的廳庭里的東北角的風(fēng)車下,愛心可掬地喂起奶來。于是,小露絲狗好不容易養(yǎng)大成狗了。

露絲狗成熟后,是一條母狗,它通人性,很靈敏,它很會保護自己。村里出現(xiàn)偷狗、偷雞鴨的賊,賊子為了麻痹看家狗,將炸彈用豬油包好,很多的土狗饑不擇食,就咬著那香噴噴的炸彈而死于非命,我家的露絲狗能潔身自好,不是家人給它吃的東西,它嗅都不嗅。但它是活老鼠的克星。它還帶領(lǐng)大屋里的土狗們,追趕賊子,直到賊子棄物而去,它才指揮狗們放棄窮追。

我去放牛時,它在我前面的草地嗅著,打著響鼻,匆匆向前搜尋著……偶爾有蛇,被它趕走或咬死。牛兒早晨被我放養(yǎng)吃飽喝足后。露絲狗又跟著我去上學(xué),上課時,它安靜地睡在我的課桌底下,因為教室里有狗睡著,同學(xué)們總是不由自主地看著我的桌子底下。幾次帶露絲狗進教室后,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不能讓狗兒在教室里睡。于是,通人性的露絲狗就睡在學(xué)校西北角的蒼翠的大柏樹下,下課后,男同學(xué)聚過來,與我逗狗玩……

露絲狗……與我……分辨不了,我與狗的名字交換著叫,我混淆了,第一個被“子才”給我叫上了露絲狗哉,于是同學(xué)們似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個個都這么叫,我就這樣被同學(xué)們叫成了“露絲狗哉”。

我們大屋里,將其他雜狗種淘汰了,換上了我家的露絲狗種。鄉(xiāng)村開展了禁狗運動,我為了我家的狗免遭厄運,不再將狗帶著外出了。每天天蒙蒙亮,父親就將狗牽到離家兩里多遠的“河套里”,還端半碗頭天晚上的剩飯,父親將狗拴在汨羅江邊的柳樹上,渴了可以舔清澈的江水喝。

有一天中午,露絲狗咬斷破布搓成的繩索逃回來了,原來它是要生崽仔,在那天下午生了五只小崽仔,我媽媽怕“禁狗隊”來剿滅狗兒,用背簍將小狗背到汨羅江邊上。露絲狗又將狗崽銜回家,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幾次。狗崽也漸漸地長大,也慢慢地能吃媽媽煮的飯食了。有一天,媽媽留下兩只小狗藏在家里養(yǎng),還有三只在江邊養(yǎng)。通人性的露絲狗,它反其道而行之,將媽媽藏在家里的兩只狗崽,卻要銜出去,與媽媽爭奪,最后它還是搶著銜出了一只,從此它帶著四只小狗仔在“河套里”安家落戶了。禁狗運動中,大屋里的狗狗都被剿滅了,包括媽媽藏在家里的那只小狗也被禁狗隊長摔死后,被他們開膛破肚,去雜,烹熟派酒吃了。

露絲狗也許覺察到在“河套里”比較安全,又能發(fā)揮它們野性的特點,它不再回來了,有時隔三岔五地咬死一只野兔、獾豬什么的,銜回來丟在廳里,又轉(zhuǎn)回去了。

在有暴風(fēng)雨的夜晚,我總擔(dān)心它們的安危,但風(fēng)雨過后,它總要銜點兒野物回來,以示它們的存在。

有一天,大屋里的活伢里悄悄地告訴我,毛毛你家的狗躲在“河套里……”我怕他告密,嘴里說不知道。他說,今天下午我看到兩個打鳥銃的人,像是抬著你們的狗,往江那邊匆匆而去了……

我不信,你逗我的!似乎就是他暗算了我家的露絲狗,但我的心痛了起來,我跑到“河套里”拼命地呼喚著它們,但只聽到江那邊層層疊疊的山巒送回我稚嫩的聲音。在那一段兩里多的河邊,我來回尋找了好幾遍,總不見狗兒的回應(yīng),不見它們的蹤跡。后來我卻在一處草灘上,看到了一塊狗的血跡,我似乎嗅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是的,是我家露絲狗的血腥味。我傷心地哭起來,這時爸爸也趕來了,他神情凝重,摸著我的頭,安慰我說,不哭了,回家去……

從那以后,我家再沒再養(yǎng)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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