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裝詐偽巧施詭計(jì) 酬情義允訂絲蘿

青樓夢 作者:清·俞達(dá)


話說拜林一番慢吞吞的說話,弄得挹香十分難過,甚至向拜林發(fā)急。拜林道:你不要發(fā)急,方才是上場白,如今正書來了。話說這幾天在家無事,欲想到外邊去玩玩,所以駕言出游,以寫吾憂。那里知道惹了一腔憤懣而歸。本欲來告訴你,恐你抑郁,所以今日邀了夢仙弟,在此商量一個(gè)婉轉(zhuǎn)勸導(dǎo)之法,再來告你。恰好你來,如今只好對(duì)你直說了。昨自我至留香閣,愛姐拿一張簽訣與我看,卻是下下簽。其簽句云:

  姻緣五百年前定,豈有無端系赤絲。
  寄語汝曹休鍺意,重歌卻扇有新詩。

我看了這簽,便問他什么用的,他說為你求的。我說此簽正合姻緣,神明果驗(yàn),姐姐可以放心了。他說:‘此簽君謂之佳,只好君,人說之。本來我看香弟弟這人雖稱忠厚,究欠誠實(shí),而旦耽情花柳,日事遨游。他到我處,雖浪揮了許多纏頭,我也與他零用不少,他之情義,也算酬還的了。如今煩君婉語對(duì)他說,叫他莫要望我終身相訂了。’我聽此言,連忙替你辯的說道:‘此簽正合香弟姻緣,姐姐解誤了。那第一句是說姐姐與香弟的姻緣,乃五百年前預(yù)定的。第二句是說豈有無端遂能系紅絲之意。第三句明叫姐姐與香弟莫要錯(cuò)過訂姻主意。第四句是說你們舊好新婚,豈非重歌卻扇,而可譜人新詩佳話耶?’代你如此解說,如此出力,那知他固執(zhí)不通,堅(jiān)詞回絕。我又說:‘凡事三思為上,姐姐固執(zhí)如斯,我也不好苦勸。但愿姐姐慧眼,也能得香弟這般人相訂,我鄒拜林心也平了?!缃駥?duì)你說了,你也該覺悟,花月閑情,究竟是出岫之云,不可作準(zhǔn)的。癡郎,如今把這個(gè)癡念絕了罷。用功讀書,詩書中豈無美質(zhì)不必癡心妄想了?!?

挹香聽罷,宛如冷水淋頭,如木偶般,絕不做聲,眼中的淚不住的淌將出來。停了半響,想到“愛姐這人,不至薄情如此。但拜林卻說得十分真切,況且婦人家最信神佛,莫非果有其事么?”又想道:“決無此事的,我且試他一試,就可解我疑了。”

胸有成竹,便嘆道:“林哥哥,此事果真么?”拜林道:“那個(gè)來哄你?”挹香道:“事若果真,我也不要做人了?!闭f罷眼中流淚,向夢仙輕輕的附耳說道:“夢仙哥,我如今勘破塵緣,不要做人了。芒鞋竹杖,情愿飄泊四方。家中諸事,你們二人如念舊情,尚祈照拂。林哥哥我也不同他說了?!毖援叄瑢⒁乱粸?,竟飄然而去。

急得夢仙手足無措,忙對(duì)拜林道:“都是你不好,同他嬉戲,他竟信以為真,說什么不要做人,托我們照拂家事,扯也扯不住,竟是去了。倘若果真勘破紅塵,遨游學(xué)道,一則對(duì)不住愛姐,二則有何言語去對(duì)他二老?”斯時(shí)拜林也嚇得目瞪口呆,又不舍好兄弟遽然分別,自悔千不該萬不該將他至要緊的心事騙他。如今事已如此,便扯了夢仙,沒命的趕來。

再說挹香心里打譜.意謂果有此事,他必要來相勸。無其事亦要追來說明。且于巷口酒店飲酒相待,倘他們不來,我再回去細(xì)問未遲。

正飲間,只見二人氣喘不隹,急急的奔來??匆娹谙?,如獲珍寶一般,便拿住了道:“好弟弟,我是騙騙你,你為什么認(rèn)起真來?

挹香道:“林哥哥,你也莫來安慰我了,婦人家本來水性楊花的?!眽粝山涌诘溃骸罢?zhèn)€不是。”挹香道:“可真?zhèn)€不是?”拜林道:“自然?!鞭谙闩氖执笮Φ溃骸拔铱逼萍t塵也真?zhèn)€不是。曉得你們騙我,我甚疑惑,故設(shè)此計(jì)。林哥,我倒未被你哄信,你反墮我術(shù)中了。”

拜林指著挹香道:“狡猾如你,亦為至矣。如今實(shí)對(duì)你說了罷,明日你須往留香閣,愛姐要與你親訂終身。”挹香道:“這話真乎?”拜林道:“如今不來騙你了?!鞭谙阍缦驳檬治枳愕浮K煊殖粤艘谎簿?,然后歸去。

明日,挹香至早抽身,往留香閣來。愛卿見而甚喜,便道:“你三個(gè)月不來了。聞你日夕用功,已臻妙境,我甚欽慕?!鞭谙懵犃?,接口道:“我自蒙姐姐說了“一定不移”之語,又加善言勸誘,是以努力蕓窗,欲思報(bào)命。說起這句‘一定不移’之語,昨日我?guī)缀跻プ龊蜕辛?。?

愛卿笑道:“這是什么講究,我倒不解?!鞭谙愕溃骸拔易詮慕憬阍S了這句‘一定不移’之語,曾與拜林哥說過。昨日林哥與夢仙哥飲酒,我去看他,他說什么姐姐求了一張簽,十分不得意,叫他來回復(fù)我,‘一定不移’之語要易去,不’宇,換一‘要’字上去。我聽了此語,苦得如木偶一般。又想姐姐非如此之人,是以托言為僧而出。他們信以為真,竟頻頻追趕。我知他們要來追趕,于巷口酒鋪中候之。后來追至,方始說明是假。我想姐姐真有此言,我也真?zhèn)€要去做和尚了?!?

愛卿聽了暗笑:“他果以‘一定不移,之語,竟做了媒人。今他既肯用功,我趁此時(shí)就面許了罷?!北銕Φ溃骸鞍V郎,天下鐘情之輩,惟君首矣。你不知妾之欽慕于君,已有二年之久。但見君終朝游戲,所以不敢訂君。君既肯安心書館,我可直言相告了。我雖蒙君寵愛,未識(shí)府上能從君所欲否,這也不可不慮?!?挹香見有允許之情,便道:“仆恐姐姐不注鄙人,是為可慮。若說家事,但請(qǐng)放心,待我善告二親,定可應(yīng)允?!睈矍涞溃骸拔逸吋葔櫱?,恐未免有狹邪之嫌?!鞭谙愕溃骸敖憬阄饝n。昔關(guān)盼盼從張尚書,千古傳為盛事,亦是舞榭歌臺(tái)之輩。但求立放屠刀,即成善果。”愛卿點(diǎn)頭道:“如此么……”說了半句,便低頭不語。

挹香知愛卿不好出口,也頤不得了,便老著臉兒道:“算數(shù)就是了。”說著自己也覺慚恧,便將身子蹲倒,將臉兒垂向愛卿懷內(nèi),說道:“是不是?” 愛卿道:“妾事君子,固所愿也,但望君奮力蕓窗,早游泮水,一則姐妹行中亦可箝口;二則妾本欲從于你,猶恐你堂上不依,倘君博得一巾,不惟堂上歡喜,就是我到你家里,也可有顏了。不然日事遨游,終朝嬉戲,既不能功名成就,偏將花柳關(guān)心,烏能博堂上之歡哉中?”挹香道:“姊姊放心,我明年求得功名,來迎姊便了?!?

愛卿大喜,命皰人治席相款。二人愈加親愛,彼此歡心。

愛卿又道:“府上二親之前,你勿自陳,須托一人去說方妥?!鞭谙愕溃骸叭酝辛指绶矫?。”愛卿笑道:“林哥哥倒是你的說客。前者為了我,你又托他來探我;及至我露了口風(fēng),你又托他來作伐;如今我允了,又要他到家中去陳說。”挹香笑道:“非是我要他費(fèi)唇費(fèi)舌,就是前探姊姊之事,也是恐姐姐不念鄙人,我若草率而言,未免大家羞澀。幸虧他從中撮合,方有今日面訂。倘不央他,只怕姊姊不言,我也不問,各注心懷,不知何時(shí)方就。況且我家有許多人來作媒,因?yàn)榻憬?,盡行回絕。倘不再訂良緣,吾心更悶矣。” 說罷,二人傳杯弄盞,都飲得酩酊大醉。愛卿則玉山雙頹,挹香亦兩眼模糊。挹香道:“姐姐,我今日不回了。”愛卿偏令挹香回去。及至挹香要回,愛卿又叫他勿回,挹香反不肯聽而偏要回。鬧到后來,挹香究竟宿于留香閣而未曾回。

明日,挹香始回,心中喜甚,因得詩一絕:

  不棄寒儒眼顧青,幾回密訂碧紗屏。
  癡情愿作司香尉,從此花前常系鈴。

吟罷,詣鄒宅述訂盟事,復(fù)央拜林作說客。拜林道:“我不去的了。前者尊嫂一個(gè)女流,尚且說他不過,何況你們伯父何等謙謙有禮善為說詞的人,只消兩三語,必受下風(fēng)?!鞭谙愕溃骸斑@便如何?”拜林道:“你若必要我去,你須再央一人同去幫助方好?!鞭谙愕溃骸耙粜值挂瞾淼?,不如托他同去可好?”拜林道:“使得。”

挹香復(fù)詣姚宅,邀了夢仙至拜林處吃了午膳,又坐了一回。拜林道:“香弟弟,你不要造次,須想一番言語如何,方可前去。”夢汕道:“林哥之言誠是,萬一說錯(cuò),反為弄壞,豈非佳話不成么?”挹香道:“大都說法,只消如此這般,余者見景生情,察言觀色,就不妨了?!?

二人稱善,各自抽身。挹香在鄒宅候信。

不知二人到金家如何說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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