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討綏和之義(下)
《左傳》:襄公四年,晉悼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魏絳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薦(草也)居(狄人逐水草而居),貴貨易(輕也)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民狎(習(xí)也)其野,穡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威懷,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壞也),四也;鑒于后羿而用德度,遠(yuǎn)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惫f,使魏絳盟諸戎。
臣按:此后世和戎之始。
襄公十一年,鄭人賂晉侯以歌鐘二肆(列也)及其枿磬、女樂二八,晉侯以樂之半賜魏絳,曰:“子教寡人和諸戎狄,以正諸華,八年之中九合諸侯,如樂之和,無所不諧,請與子樂之。”辭曰:“夫和戎狄,國之福也。八年之中九合諸侯,諸侯無慝,君之靈也,二三子之勞也,臣何力之有焉?抑臣愿君安其樂而思其終也?!?
臣按:魏絳所和之戎,戎而入居中國者也,而后世所和之戎則是化外之人,處荒漠不毛之地者也。
漢高祖八年,匈奴數(shù)苦北邊,帝患之,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與疲同)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頓弒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yuǎn),子孫為臣耳。陛下誠以適長公主妻之,彼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歲時問遺,諭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于,可無戰(zhàn)以漸臣也?!钡墼唬骸吧??!庇查L公主,呂后不可,乃取家人子名為長公主以妻單于,使劉敬往結(jié)和親約。
司馬光曰:“劉敬謂冒頓殘賊,不可以仁義說,而欲與為婚姻,何前后之相違也?帝王之御外國,服則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未聞與為昏姻也?!?
臣按:齊景公,一列國之諸侯也,畏吳之強,不得已而以女女(去)吳。吳,泰伯之后,周之同姓,固在九州之域中也,景公猶且為之涕泣焉。堂堂中朝奄有四海之大、土宇之廣、甲兵之強、人士之眾,乃至無策以御外侮而與之通昏姻。嗚呼,景公不得已而為之,高帝則可以已而不已焉。夫以創(chuàng)業(yè)之君任百戰(zhàn)之將馭戎,豈無他策而必割所愛以遺所惡哉?蓋高帝因劉敬之言,劉敬本魏絳之說,后遂祖之以為馭戎上策。夫以闈門窈窕之姿為殊族異鄉(xiāng)之配,田舍翁溺所愛者尚不忍也,孰謂英雄之主如漢高祖、唐太宗者乃忍為之哉?蓋其慕割愛為民之名而不明內(nèi)外之分、人倫之理故也。
文帝遣陸賈使南越,賜其王佗書曰:“朕高皇帝側(cè)室之子也,棄外,奉北藩于代,道里遙遠(yuǎn),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fā)兵于邊,為寇不止,當(dāng)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領(lǐng)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并立,亡(與無同)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愿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辟Z至南越,佗恐,頓首謝罪,愿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
胡寅曰:“賢哉,文帝之不欺也,實言之于德無損而聽者心說而誠服矣?;蛘呖浯笃滢o,侈耀其事,假于符讖,托于怪神,欲以懾厭肅眾而不知虛誕之可愧也?!兑住吩唬骸t尊而光卑,不可逾?!牡塾醒??!?
臣按:天下道理最大且真者誠而已,是誠也可以感天地、格鬼神、洞金石、孚禽魚,南越亦人也,孰謂不可以誠感乎?誠之謂言,真實無妄之謂也。真則無偽,實則無虛,無妄則誠矣。觀漢文帝賜尉佗書,自言其為側(cè)室子,而又言高后自臨事,諸呂為變,非但言其身之所自出,而國家不幸之變故亦并及之,千載之下讀之,猶使人心悅而誠服,況同時之人,素不知其故者,一旦得而聞之,寧能不感動其心乎?后世帝王,惟我圣祖開國之初所降詔書與文帝不約而同,一則曰朕本淮右小民,二則曰朕本淮右布衣,其言不一而足,《中庸》謂“惟天下至誠可以參天地、贊化育”,區(qū)區(qū)小丑,固在其化育之中矣。
文帝時,賈誼上疏曰:“匈奴侮嫚侵掠,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玩細(xì)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
顏師古曰:“愛人之壯,好人之技,仁道也。信為大,操常義也。愛好有實,已諾可期,十死一生,彼將必至,此三表也。賜之盛服車乘以壞其目,賜之盛食珍味以壞其口,賜之音樂婦人以壞其耳,賜之高堂邃宇倉庫奴婢以壞其腹,于來降者上召幸之,相娛樂,親酌手食之以壞其心,此五餌也?!?
臣按:或問朱子曰:“五餌之說何如?”曰:“伊川言宋朝正用此術(shù),契丹分明是被金帛買住了,彼分明是遭餌,但恐金帛盡則復(fù)來?!庇^此說,則昔人謂誼為迂,誼豈迂者哉?蓋用兵則利在臣下,不用兵而和則利歸其主,此所以樂從也。宋富弼說契丹以歲幣,亦是此意,雖然金帛出于民,國家既竭民力以養(yǎng)兵,而又使出財以為賂,金帛有時而竭,而彼之貪饕無已,一旦無以應(yīng)其求,則兵端起矣,宋人之于契丹、女真可見也已。此君子作事,所以貴乎謀始而必思為可繼也邪。
武帝建元六年,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其議。王恢,燕人,習(xí)胡事,曰:“匈奴和親,不過數(shù)歲即復(fù)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表n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今行數(shù)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疲乏,虜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比撼甲h者多附安國,于是許之。
臣按:匈奴求和親,割所愛而與之固不可,而又假以家人子與之,則是待之不以誠也,尤不可。若夫彼不曾侵我也而興兵擊之,則曲在我、直在彼,可不可乎?方其彼之有求也,則正辭以拒之,曰中國女子不習(xí)外國水土而又多病,況人生修短不常而女子性質(zhì)不定,或反因之以成釁隙,不若各守疆界,敦禮義之為久長也。如此復(fù)之,非獨善為之辭,理亦當(dāng)如是也。
宣帝時,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久,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詔問御史大夫,蕭望之對曰:“《春秋》晉士丐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鄉(xiāng)善,遣使請求和親,海內(nèi)欣然,夷狄莫不聞,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zāi)也,彼必奔走遠(yuǎn)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zāi)患,四夷聞之咸貴中國之仁義,如遂蒙恩得復(fù)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德之盛也?!鄙蠌钠渥h。
成帝河平二年,匈奴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奉獻(xiàn),罷歸,自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使者以聞,下公卿議。議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谷永、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shù)為邊害,故設(shè)金爵之賞以待降者。今單于稱臣朝賀,無有二心,接之宜異于往時,今既享既享其聘貢之質(zhì),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之臣而絕慕義之君也。。假令單于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使之詐降以卜吉兇,受之虧德沮善,令單于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shè)為反間,欲因而生隙,受之適合其策,使得歸曲而責(zé)直,此誠邊境安危之原、師旅動靜之首,不可不詳也。不如不受,以明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懷附親之心,便?!?
臣按:谷永、杜欽此議得帝王誠信之道,后世邊夷來貢而降,有與此事相同者,宜準(zhǔn)此以為法。
光武建武二十八年,北匈奴遣使貢馬及裘,更乞和親,并請音樂,又求率西域諸國胡客俱獻(xiàn)見。帝下三府議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曰:“臣聞孝宣帝敕邊守尉曰:‘匈奴大國,多變詐,交接得其情則卻敵折沖,應(yīng)對失其數(shù)則反為輕欺?!癖毙倥娔蠁斡趤砀?,懼謀其國,故數(shù)乞和親,又遠(yuǎn)驅(qū)牛馬與漢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貢獻(xiàn),斯皆外示富強以相欺誕也。臣見其獻(xiàn)益重,知其國益虛;歸親愈數(shù),為懼愈多。然今既未能助南,則亦未宜絕北,羈縻之義,禮無不答。謂可頗加賞賜,略與所獻(xiàn)相當(dāng),報答之辭,令必有所適。”
臣按:孔子言:“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之為賢?!卑啾胫幈毙倥?,蓋有得于先覺之道者矣,其所立稿草委曲明盡,可為后世代言者法。
班固曰:“和親之論,發(fā)于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jié)和親,賂遺單于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后時遵而不違,匈奴寇盜不為衰止,而單于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關(guān)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而匈奴數(shù)背約束,邊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fā)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xí)戰(zhàn)陳,聚天下精兵軍于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嘆息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欲復(fù)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厚利結(jié)之于天耳,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于天以堅其約,質(zhì)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輾轉(zhuǎn),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dāng)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于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母緩帶,稚子咽哺,胡馬不窺于長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國,不亦便于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乃知其未合于當(dāng)時而有闕于后世也。當(dāng)孝武時,雖征伐克復(fù)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dāng),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余里,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于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復(fù),其桀驁尚如斯,安肯以愛子而為質(zhì)哉?此不合當(dāng)時之言也。若不置質(zhì),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既往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邊境不選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御之具,厲長戟、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寇而務(wù)賦斂于民,遠(yuǎn)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仇,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夫規(guī)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利而俞恃一時之事者,未可以經(jīng)遠(yuǎn)也?!?
臣按:班固引董仲舒之言和親,謂其不圖萬世之利而俞恃一時之事,斷之曰仲舒之言漏。信乎其漏也,仲舒此言蓋與賈生五餌之說略同,其言與之厚利和親,后世亦有用之以餌禍息爭者矣,然而無益焉。唐人之遣公主、宋人之納歲幣,徒費民財,損國威,其后效果何如也?后之人尚鑒之哉。
魏毋丘儉為安定太守,將之官,魏公操戒之曰:“羌胡欲與中國通,自當(dāng)遣人來,慎勿遣人往,善人難得,必將教羌胡妄有所請求,因欲以自利,不從便為失異俗意,從之則無益事興?!敝?,遣校尉范陵至羌中,陵果教羌使自請為屬國都尉,公曰:“吾預(yù)知當(dāng)爾,蓋經(jīng)事多耳?!?
臣按:曹操謂羌欲與中國通,自當(dāng)遣人來,慎勿遣人往。此誠練達(dá)事體之語也,蓋中國之與外域疆域殊隔,無事時正不必屑屑相與通往來也,非甚不得已,決不可以通使,必不得已,須擇其人,不得其人,寧受其責(zé)而不輕啟其途,是何也?善人之難得也。彼不善之小人,昧于大體,惟顧目前,理之可行與否事之可繼與否皆不暇計,往往順適敵情以為身利,假上旨以許予,教敵人以請求,啟其所未知,逄其所欲,為允其所不可必得,既而不副其意,因而啟釁端、開邊隙者,皆此輩為之也。然其中固有怵于利害,茍逭一時者,而亦有反假敵勢以為身榮利,如范陵者。曹公為此言,自謂其經(jīng)事多,豈不信哉?萬一國家不得已與外國通使,須審擇其人,必知禮義、有氣節(jié)、通古今、識事體者,然后遣之,不可專用武弁而必兼之文士,不可專任邊吏而必主之廷臣。
唐文宗太和五年,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帥其眾奔成都,李德裕遣兵據(jù)其城,具奏其狀,事下尚書省集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修好,約罷戍兵,中國御戎,守信為上,彼若來責(zé)曰何事失信,養(yǎng)馬蔚茹川,上平?jīng)鲒?,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shù)千里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為,況天子乎?”上以為然,詔德裕以其城及悉怛謀等悉歸之吐蕃,吐蕃誅之于境上,極其慘酷。至武宗朝,德裕為相,言:“維州據(jù)高山絕頂,三面臨江,在戎人平川之沖,是漢地入兵之路。初,河、隴盡沒,惟此獨存,吐蕃以計陷之,號曰無憂城,從此得以并力西邊,憑陵近甸。韋皋欲經(jīng)略河、湟,須此城為始,急攻數(shù)年,卒不可克。臣到西蜀,空壁來歸,南蠻震懾,山西八國皆愿內(nèi)屬,可減八處鎮(zhèn)兵,坐收千余里舊地,且維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猶圍魯州,豈顧盟約?當(dāng)時不與臣者,望風(fēng)疾臣,詔臣執(zhí)送悉怛謀等,令彼自戮,臣累表陳論,乞垂矜舍,答詔嚴(yán)切,竟令執(zhí)還,將吏對臣無不隕涕,蕃帥即以此人戮于境上,絕忠款之路,快兇虐之情。乞追獎忠魂,各加褒贈?!痹t贈悉怛謀右衛(wèi)將軍。
司馬光曰:“論者多疑維州之取舍,不能決牛、李之是非。臣以為唐新與吐蕃修好而納其維州,以利言之則維州小而信大,以害言之則維州緩而關(guān)中急,然則為唐計者,宜何先乎?悉怛謀在唐則為向化,在吐蕃不免為叛臣,其受誅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義也,匹夫徇利而忘義,人猶恥之,況天子乎?譬如鄰人有牛逸而入于家,或勸其兄歸之,或勸其弟攘之,勸歸者曰‘攘之不義也,且致訟’,勸攘者曰‘彼嘗攘吾羊矣,何義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觀之,牛、李之是非可見矣。”
胡寅曰:“司馬公之言過矣,使維州本非唐地,既與之和,棄而不取,姑守信約可耳。本唐之地為吐蕃所侵,乃欲守區(qū)區(qū)之信,舉險要而棄之,可乎?僧孺所謂三日至咸陽,特以大言怖文宗,非事實也。夫奪吾之地而約以盟,此正蒲人所以要孔子者,不可謂之信也。取我故地,乃義所當(dāng)為,司馬公不以義斷之而以利害為言,又斥德裕為利、僧孺為義,是皆無所據(jù)矣。故以維州歸吐蕃,棄祖宗土宇,縛送悉怛謀,沮歸附之心,僧孺以小信妨大計也。下維州遣兵據(jù)之,洗數(shù)十年之恥,追獎悉怛謀,贈以官秩,德裕以大義謀國事也。此二人是非之辨也?!?
臣按:維州悉怛謀之事,司馬氏是僧孺,胡氏是德裕,其所論者牛、李二人已然之是非也,臣請就其未然者而為之處置焉。夫德裕初得悉怛謀之通款,即密以其事聞之,朝廷且致書宰執(zhí),俟報下而行焉,報可則行,不可則姑已之,以待機會之來,如此,則不失歸附之心而貽之禍患,且亦不起邊釁矣。不然,若其人既歸其地,已為吾所據(jù),業(yè)已如此,不待其請即明言告諭之,歸其地而不予其人,則彼感吾恩信而歸附之人亦不遭慘毒矣。由是觀之,二人者皆有失也,德裕之失在于急功名,僧孺之失在于報私怨,就二人之中而言,則急功名者猶為彼善于此也。嗚呼,假國家之事以行其私,其于私計得矣,如公義何?
范仲淹議和守攻備四策,其和策曰:“元昊未嘗挫衄而輒求通順,實圖休息,所獲者大利,所屈者虛稱,然干請多端,奸謀未測,國家以生靈為念,不可不納,如唐高祖、太宗應(yīng)天順人,百戰(zhàn)百勝,猶屈于突厥,當(dāng)彼主始亡為之舉哀,廢朝三日,遣百僚詣館吊其來使,其屈禮之之甚也。又太宗驅(qū)六騎于渭上,見頡利與語,復(fù)親與之盟,頡利既退,左右勸擊之,太宗不從,此盛王之謀也。陛下如唐高祖、太宗隆禮謹(jǐn)信以盟好為權(quán)宜,選將厲兵以攻守為實事,彼不背盟我則撫納無倦,彼將負(fù)德我則攻守皆宜,如此,結(jié)好之策未有失也?!?
臣按:仲淹所謂隆禮謹(jǐn)信以盟好為權(quán)宜,選將厲兵以攻守為實事,后世不得已而與和親者當(dāng)以此言為權(quán)度。
以上征討綏和之義。臣按:昔以謂戰(zhàn)、守、和皆應(yīng)敵之具而非制敵之本,制敵之本乃在夫可以戰(zhàn)、可以守、可以和,何者?此實其腹心而運夫四肢之道也。蓋盡吾所以治中國者則戰(zhàn)之,中有守、有和,守之中有和、有戰(zhàn),和之中亦有戰(zhàn)、有守,如環(huán)無端,迭相為用,其變不同則其所以應(yīng)之者亦不一,要令制敵在我而其力常有余,欲戰(zhàn)則為唐太宗,欲守則為漢光武,欲和則為漢文帝,如斯而已。茍惟先外而后內(nèi),執(zhí)一而廢二,以鏖兵為戰(zhàn),以畫地為守,以解弛為和,則以戰(zhàn)乃秦氏、隋氏之戰(zhàn),守乃朱梁之守,而其和乃石晉之和矣。由是觀之,則知戰(zhàn)、守、和之三言者,古今制馭外國之道不出乎此矣,漢人所謂治戎三策者皆在焉。然就其三者而言之,上策莫如守,守而彼侵軼要求不已,然后量彼己、審時勢,或與之戰(zhàn)、或與之和。所以戰(zhàn)者以固吾守,非利其有而侵之;所以和者以安吾守,非畏其強而屈之。是故戰(zhàn)而彼吾服,吾亦不忘戰(zhàn)而一于守;和而彼吾孚,吾亦不忘戰(zhàn)而一于守。戰(zhàn)也、守也、和也,皆應(yīng)敵之具,而所以用之以制敵者在因其勢、隨其機、應(yīng)其變,可以戰(zhàn)可以無戰(zhàn),可以和可以無和,其運用在吾之一心,然要其歸止于守吾之封疆而已,是則三者之中則又以守為本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