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
先生諱載,字子厚,世大梁人。曾祖某,生唐末,歷五代不仕,以子貴贈禮部侍郎。祖復(fù),仕真宗朝,為給事中、集賢院學(xué)士,贈司空。父迪,仕仁宗朝,終于殿中丞、知涪州事,贈尚書都官郎中。涪州卒于西官,諸孤皆幼,不克歸,僑寓于鳳翔晉阝縣橫渠鎮(zhèn)之南大振谷口,因徙而家焉。
先生嘉二年登進士第,始仕祁州司法參軍,遷丹州云嚴(yán)縣令,又遷著作佐郎,簽書渭州軍事判官公事。熙寧二年冬被召入對,除崇文院校書。明年移疾。十年春復(fù)召還館,同知太常禮院。是年冬謁告西歸。十有二月乙亥,行次臨潼,卒于館舍,享年五十有八。是月以其喪歸殯于家,卜以元豐元年八月癸酉葬于涪州墓南之兆。先生娶南陽郭氏,有子曰因,尚幼。
先生始就外傅,志氣不群,知虔奉父命,守不可奪,涪州器之。少孤自立,無所不學(xué)。與人焦寅游,寅喜談兵,先生說其言。當(dāng)康定用兵時,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許,上書謁范文正公。公一見知其遠器,欲成就之,乃責(zé)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勸讀中庸。先生讀其書,雖愛之,猶未以為足也,于是又訪諸釋老之書,累年盡究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jīng)。嘉佑初,見洛陽程伯淳、正叔昆弟于京師,共語道學(xué)之要,先生渙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乃盡棄異學(xué),淳如也。間起從仕,日益久,學(xué)益明。
方未第時,文潞公以故相判長安,聞先生名行之美,聘以束帛,延之學(xué)宮,異其禮際,士子矜式焉。其在云巖,政事大抵以敦本善俗為先,每以月吉具酒食,召鄉(xiāng)人高年會于縣庭,親為勸酬,使人知養(yǎng)老事長之義,因問民疾苦及告所以訓(xùn)戒子弟之意。有所教告,?;嘉南霾荒鼙M達于民,每召鄉(xiāng)長于庭,諄諄口諭,使往告其里閭。間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問“某時命某告某事聞否”,聞即已,否則罪其受命者。故一言之出,雖愚夫孺子無不預(yù)聞知。京兆王公樂道嘗延致郡學(xué),先生多教人以德,從容語學(xué)者曰:“孰能少置意科舉,相從于堯舜之域否?”學(xué)者聞法語,亦多有從之者。在渭,渭帥蔡公子正特所尊禮,軍府之政,小大咨之,先生夙夜從事,所以贊助之力為多。并塞之民常苦乏食而貸于官,帑不能足,又屬霜旱,先生力言于府,取軍儲數(shù)十萬以救之。又言戍兵徒往來,不可為用,不若損數(shù)以募土人為便。
上嗣位之二年,登用大臣,思有變更,御史中丞呂晦叔薦先生于朝曰:“張載學(xué)有本原,四方之學(xué)者皆宗之,可以召對訪問?!鄙霞疵?。既入見,上問治道,皆以漸復(fù)三代為對。上悅之,曰:“卿宜日見二府議事,朕且將大用卿。”先生謝曰:“臣自外官赴召,未測朝廷新政所安,愿徐觀旬月,繼有所獻。”上然之。他日見執(zhí)政,執(zhí)政嘗語曰:“新政之更,懼不能任事,求助于子何如?”先生對曰:“朝廷將大有為,天下之士愿與下風(fēng)。若與人為善,則孰敢不盡!如教玉人追琢,則人亦故有不能。”執(zhí)政默然,所語多不合,浸不悅。既命校書崇文,先生辭,未得謝,復(fù)命案獄浙東。或有為之言曰:“張載以道德進,不能使之治獄。”執(zhí)政曰:“淑問如皋陶,猶且獻囚,此庸何傷!”獄成,還朝。會弟天祺以言得罪,先生益不安,乃謁告西歸,居于橫渠故居,遂移疾不起。
橫渠至僻陋,有田數(shù)百畝以供歲計,約而能足,人不堪其憂,而先生處之益安。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學(xué)者有問,多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zhì)之道,學(xué)必如圣人而后已,聞?wù)吣粍有挠羞M。又以為教之必能養(yǎng)之然后信,故雖貧不能自給,茍門人之無貲者,雖糲蔬亦共之。其自得之者,窮神化,一天人,立大本,斥異學(xué),自孟子以來,未之有也。嘗謂門人曰:“吾學(xué)既得于心,則修其辭命,辭無差,然后斷事,斷事無失,吾乃沛然。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
近世喪祭無法,喪惟致隆三年,自期以下,未始有衰麻之變;祭先之禮,一用流俗節(jié)序,燕褻不嚴(yán)。先生繼遭期功之喪,始治喪服,輕重如禮;家祭始行四時之薦,曲盡誠潔。聞?wù)呤蓟蛞尚?,終乃信而從之,一變從古者甚眾,皆生先倡之。
先生氣質(zhì)剛毅,德盛貌嚴(yán),然與人居,久而日親。其治家接物,大要正己以感人,人未之信,反躬自治,不以語人,雖有未喻,安行而無悔,故識與不識,聞風(fēng)而畏,非其義也,不敢以一毫及之。其家童子,必使灑掃應(yīng)對,給侍長者;女子之未嫁者,必使親祭祀,納酒漿,皆所以養(yǎng)孫弟,就成德。嘗曰事親奉祭,豈可使人為之!”聞人之善,喜見顏色。答問學(xué)者,雖多不倦,有不能者,未嘗不開其端。其所至必訪人才,有可語者,必丁寧以誨之,惟恐其成就之晚。歲值大歉,至人相食,家人惡米不鑿,將春之,先生亟止之曰:“餓殍滿野,雖蔬食且自愧,又安忍有擇乎!”甚或咨嗟對案不食者數(shù)四。
熙寧九年秋,先生感異夢,忽以書屬門人,乃集所立言,謂之正蒙,出示門人曰:“此書予歷年致思之所得,其言殆于前圣合與!大要發(fā)端示人而已,其觸類廣之,則吾將有待于學(xué)者。正如老木之株,枝別固多,所少者潤澤華葉爾?!庇謬L謂:“春秋之為書,在古無有,乃圣人所自作,惟孟子為能知之,非理明義精殆未可學(xué)。先儒未及此而治之,故其說多穿鑿,及詩書禮樂之言,多不能平易其心,以意逆志。”方且條舉大例,考察文理,與學(xué)者緒正其說。
先生慨然有意三代之治,望道而欲見。論治人先務(wù),未始不以經(jīng)界為急,講求法制,粲然備具,要之可以行于今,如有用我者,舉而措之爾。嘗曰:“仁政必自經(jīng)界始。貧富不均,教養(yǎng)無法,雖欲言治,皆茍而已。世之病難行者,未始不以亟奪富人之田為辭,然茲法之行,悅之者眾,茍?zhí)幹行g(shù),期以數(shù)年,不刑一人而可復(fù),所病者特上未之行爾?!蹦搜栽唬骸翱v不能行之天下,猶可驗之一鄉(xiāng)?!狈脚c學(xué)者議古之法,共買田一方,畫為數(shù)井,上不失公家之賦役,退以其私正經(jīng)界,分宅里,立斂法,廣儲蓄,興學(xué)校,成禮俗,救恤患,敦本抑末,足以推先王之遺法,明當(dāng)今之可行。此皆有志未就。
會秦鳳帥呂公薦之曰:“張載之學(xué),善法圣人之遺意,其術(shù)略可措之以復(fù)古,乞召還舊職,訪以治體?!痹t從之。先生曰:“吾是行也,不敢以疾辭,庶幾有遇焉。”及至都,公卿聞風(fēng)慕之,然未有深知先生者,以所欲言嘗試于人,多未之信。會有言者欲請行冠婚喪祭之禮,詔下禮官。禮官安習(xí)故常,以古今異俗為說,先生獨以為可行,且謂“稱不可非儒生博士所宜”,眾莫能奪,然議卒不決。郊廟之禮,禮官預(yù)焉。先生見禮不致嚴(yán),亟欲正之,而眾莫之助,先生益不悅。會有疾,謁告以歸,知道之難行,欲與門人成其初志,不幸告終,不卒其愿。
歿之日,惟一甥在側(cè),囊中索然。明日,門人之在長安者,繼來奔哭致賻衤遂,始克斂,遂奉柩歸殯以葬。又卜以三月而葬,其治喪禮一用古,以終先生之志。
某惟先生之學(xué)之至,備存于書,略述于謚議矣,然欲求文以表其墓,必得行事之跡,敢次以書。
朱熹伊洛淵源錄:“按行狀今有兩本,一云“盡棄其學(xué)而學(xué)焉”,一云“盡棄異學(xué)淳如也”。其他不同處亦多,要皆后本為勝。疑與叔后嘗刪改如此,今特據(jù)以為定。然龜山集中有跋橫渠與伊川簡云:“橫渠之學(xué),其源出于程氏,而關(guān)中諸生尊其書,欲自為一家。故予錄此簡以示學(xué)者,使知橫渠雖細務(wù)必資于二程,則其他固可知已?!卑礄M渠有一簡與伊川,問其叔父葬事,末有“提耳悲激”之言,疑龜山所跋即此簡也。然與伊川此言,蓋退讓不居之意。而橫渠之學(xué),實亦自成一家,但其源則自二先生發(fā)之耳?!?
○宋史張載傳
張載,字子厚,長安人。少喜談兵,至欲結(jié)客取洮西之地。年二十一,以書謁范仲淹,一見知其遠器,乃警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一因勸讀中庸。載讀其書,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累年究極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jīng)。嘗坐虎皮講易京師,聽從者甚眾。一夕,二程至,與論易,次日語人曰:“比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背纷z講。與二程語道學(xué)之要,渙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盡棄異學(xué),淳如也。
舉進士,為祁州司法參軍,云巖令。政事以敦本善俗為先,每月吉,具酒食召鄉(xiāng)人高年會縣庭,親為勸酬,使人知養(yǎng)老事長之義,因問民疾苦,及告所以訓(xùn)戒子弟之意。
熙寧初,御史中丞呂公著言其有古學(xué),神宗方一新百度,思得才哲士謀之,召見,問治道。對曰:“為政不法三代者,終茍道也?!钡蹛偅詾槌缥脑盒?。他日見王安石,安石問以新政,載曰:“公與人為善,則人以善歸公;如教玉人琢玉,則宜有不受命者矣。”
明州苗振獄起,往治之,末殺其罪。還朝,即移疾屏居南山下,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敝衣蔬食,與諸生講學(xué),每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zhì)之道,學(xué)必如圣人而后已。以為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圣人,此秦漢以來學(xué)者大蔽也。故其學(xué)尊禮貴德,樂天安命,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黜怪妄,辨鬼神。其家昏喪葬祭,率用先王之意而傳以今禮。又論定井田、宅里、發(fā)斂、學(xué)校之法,皆欲條理成書,使可舉而措諸事業(yè)。
呂大防薦之曰:“載之始終,善發(fā)明圣人之遺旨,其論政治,略可復(fù)古,宜還其舊職以備咨訪。”詔知太常禮院,與有司議禮不合,復(fù)以疾歸。中道疾甚,沐浴更衣而寢,旦而卒。貧無以斂,門人共買棺奉其喪還。翰林學(xué)士許將等言其恬于進取,乞加贈恤,詔賜館職半賻。
載學(xué)古力行,為關(guān)中士人宗師,世稱為橫渠先生。著書號正蒙,又作西銘。
程頤嘗言:“西銘明理一而分殊,擴前圣所未發(fā),與孟子性善養(yǎng)氣之論同功,自孟子后蓋未之見?!睂W(xué)者至今尊其書。
嘉定十三年,賜謚曰明公。淳熙元年,封伯,從祀孔子廟庭。
○司馬光論謚書
光啟:昨日承問張子厚謚,倉卒奉對,以“漢魏以來此例甚多,無不可者”。退而思之,有所未盡。
竊惟子厚平生用心,欲率今世之人,復(fù)三代之禮者也,漢魏以下蓋不足法。郊特牲曰:“古者生無爵,死無謚”,爵,謂大夫以上也。檀弓記禮所由失,以為士之有誄自縣賁父始。子厚官比諸侯之大夫則已貴,宜有謚矣。然曾子問曰:“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惟天子稱天以誄之。諸侯相誄,非禮也?!敝T侯相誄,猶為非禮,況弟子而誄其師乎!孔子之沒,哀公誄之,不聞弟子復(fù)為之謚也。子路欲使門人為臣,孔子以為欺天;門人厚葬顏淵,孔子嘆不得視猶子也。
君子愛人以禮,今關(guān)中諸君欲謚子厚而不合于古禮,非子厚之志。與其以東文范、陶情節(jié)、王文中、孟貞曜為比,其尊之也。曷若以孔子為比乎?承關(guān)中諸君決疑于伯淳,而伯淳謙遜,博謀及于淺陋,不敢不盡所聞而獻之以備萬一,惟伯淳擇而折衷之!光再拜。橫渠之沒,門人欲謚為“明誠夫子”,質(zhì)于明道先生。先生疑之,訪于溫公,以為不可。此帖不見于文集,令藏龜山楊公家。
○又哀橫渠詩
先生負才氣,弱冠游窮邊;麻衣揖巨公,決策期萬全,謂言叛羌輩,坐可執(zhí)而鞭。意趣少參差,萬金莫留連。中年更折節(jié),六籍事鉆研;義農(nóng)及周孔,上下皆貫穿。造次循繩墨,儒行無少愆。師道久廢闕,模范幾無傳;先生力振起,不絕尚聯(lián)綿。教人學(xué)雖博,要以禮為先;庶幾百世后,復(fù)睹百王前。釋老比尤熾,群倫將蕩然;先生論性命,指示令知天。聲光動京師,名卿爭薦延;之石渠閣,豈徒修簡編!丞相正自用,立有榮枯權(quán);先生不可屈,去之歸臥堅。孤嫠聚滿室,糊口耕無田;欣欣茹藜藿,皆不思肥鮮。近應(yīng)詔書起,尋取病告旋;舊盧不能到,丹風(fēng)翩翩。人生會歸盡,但問愚與賢;借令陽虎壽,詎足驕顏淵!況于朱紫貴,飄忽如云煙;豈若有清名,高出太白巔!門人俱帶,雪涕會松阡。厚終信為美,繼志仍須專。讀經(jīng)守舊學(xué),勿為利祿遷;好禮效古人,勿為時俗牽;修內(nèi)勿修外,執(zhí)中勿執(zhí)偏。當(dāng)令洙泗風(fēng),郁郁滿秦川。先生倘有知,無憾歸重泉。
○呂冉張子抄釋序
橫渠張子書甚多,今其存者止二銘、正蒙、理窟、語錄及文集;而文集又未完,止得二卷于三原馬伯循氏。然諸書皆言簡意實,出于精思力行之后。至論仁孝、神化、政教、禮樂,蓋自孔孟后未有能如是切者也。顧其書散見漫行,渙無統(tǒng)紀(jì),而一義重出,亦容有之。暇嘗卒抄成帙,注釋數(shù)言,略發(fā)大旨,以便初學(xué)者之觀省。謫解之第三年,巡按潛江初公,恐四方無是本也,命刻諸解梁書院以廣布云。
嘉靖五年,三月,辛丑,后學(xué)高陵呂冉序。
○袁應(yīng)泰萬歷戊午本張子全書序
斯道自孔孟而后,得其傳者莫盛于周、程、張、朱,其所論著與四書埒,有補于學(xué)者大矣??げ蚬碚吕韺W(xué),刻行周子全書矣;復(fù)念張子郡產(chǎn)也,為建橫渠書院,肖像以祀之,并刻其全書而屬序于余。
張子立言,精深浩渺,豈余不佞所能窺測!請序其略。如曰“孫其志于仁則得仁,孫其志于義則得義”;“志大則才大事業(yè)大,志久則氣久德性久一,“發(fā)意便要至圣人猶不得,況便自謂不能,人若志趣不遠,雖學(xué)無成”,欲學(xué)者之立志也。曰“天下之富貴,在外者皆有窮已,惟道義則無爵而貴,取之無窮”;“學(xué)者舍禮義,則飽食終日,無所猷為,與下民一致”;“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蓋人人有利欲之心,與學(xué)正相背馳,故學(xué)者要寡欲”;“當(dāng)生則生,當(dāng)死則死,今日萬鐘,明日棄之,今日富貴,明日饑餓亦不恤,惟義所在”,欲學(xué)者之寡欲也。曰“學(xué)者中道而立,則有位以弘之,無中道而弘,則窮大而失其居,失其居則無地以崇其德”;“大中至正之極,文必能致其用,約必能感其通”,“博文以集義,集義以正經(jīng),正經(jīng)然后一以貫天下之道”,欲學(xué)者之立本也。曰“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太和所謂道”,“至當(dāng)之謂德”,“推行有漸為化,合一不測為神”;氣有無形、客形,性有無感、客感;欲學(xué)者之識道體也。曰“德不勝氣,性命于氣,德勝其氣,性命于德”;“天本參和不偏,養(yǎng)其氣,反之本而不偏,則性盡”;“氣與志,天與人,有交勝之理,必學(xué)至于如天則成性,成性則氣無由勝”,欲學(xué)者之變氣質(zhì)也。曰“仁體事無不在,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一物而非仁也”;“禮之原在心,禮所以持性,凡未成性,須禮以持之,能守禮已不畔道矣,禮即天地之德,圣人之成法,進人之速,無如禮學(xué)”,欲學(xué)者之崇禮也。曰“敬斯有立,有立斯有為,不誠不莊,不可謂之盡性窮理”;“靜者善之本,虛者靜之本,學(xué)者靜以入德,至成德亦只是靜”,欲學(xué)者之主敬而主靜也。曰“和樂道之端,和則可大,樂則可久”;“有無一,內(nèi)外合,此人心之所自來也”;“精義入神,事豫吾內(nèi)以利吾外,利用安身,素利吾外以養(yǎng)吾內(nèi)”;“言有教,動有法,晝有為,宵有得,息有養(yǎng),瞬有存”;欲學(xué)者之密涵養(yǎng)也。曰“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世人之心止于聞見之狹,圣人盡性,不以見聞牿其心,其視天下,無一物非我”;“天大無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見聞”;“心茍不忘,則雖接人事即是實行,莫非道也,心若忘之,則終身由之只是俗事,學(xué)者存意之不忘,庶游心浸熟,有一日脫然如大寐之得醒”;欲學(xué)者之默體認也。曰“未知立心,惡思多之致疑,既知所立,惡講治之不精”;“陽明勝則德性用,陰濁勝則物欲行”;“纖惡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惡未盡,雖善必粗矣”;欲學(xué)者之常省察也。曰“人私意以求是未必是,虛心以求是方為是,責(zé)己者當(dāng)知天下國家無皆非之理,人之恥于就問,便謂我勝于人,只是病在不知求是為心。故學(xué)者當(dāng)無我”,“無我而后大,大成性而后圣”;欲學(xué)者之克己也。
其極功在于窮神化,一天人,盡性以至命。其說曰:“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惫室郧しQ父母,民物為胞與,“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成”,“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去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而后已。其尤所者,在于窮理率性,辨諸子之淺妄,辟釋氏之讠皮淫以衛(wèi)道。故其說曰:“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聚亦吾體,散亦吾體,知死之不亡者,可與言性”,“諸子淺妄,有有無之分”,“釋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滅天地”,比之凝冰;謂儒者“天人合一,致學(xué)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遺人”;“自釋氏之說熾傳中國,使英才間氣,生則溺耳目恬習(xí)之事,長則師世儒宗尚之言,冥然被驅(qū),因謂圣人可不而至,大道可不學(xué)而知,故未識圣人心,巳謂不必求其跡,未見君子志,已謂不必事其文,此人倫所以不察,庶物所以不明,治所以忽,德所以亂”;以不知窮理蔽浮鄙之失,以聞知便了為學(xué)者深戒。此其大略也。
今學(xué)者大患,患其志之不立。志立矣而功或不繼,功勤矣乃復(fù)淪胥空寂,變于夷而不自覺,悠悠,斯道何賴焉!倘讀是書者,爽然悟,慨然有立志,進進不已,而不為異學(xué)所惑,非茍知之,亦允蹈之,發(fā)張子之蘊以發(fā)孔孟之蘊,而衍斯道之傳于不墜,斯固張子立言之旨,沈公表章之意乎!
萬歷戊午九月朔,岐陽后學(xué)袁應(yīng)泰序。
○喻三畏順治癸巳本張子全書序
予髫年于蕓窗之下披閱圖史,每值橫渠先生撰著,初讀一過,取目爽心豁,及再四吟詠,不覺意曠神怡,徘徊擊節(jié),不能去懷,知先生之羽翼道統(tǒng),宗盟斯文,系匪淺鮮也,但以不獲先生全集之為歉耳。后得筮仕關(guān)中,叨佐岐陽,知關(guān)中為先生故里,豈意先生竟鳳之塢人也,大快予數(shù)年來景仰之至意矣。甫下車,即展拜祠下,先生儀像儼然,令人起敬起肅,恍如受先生耳提面命焉。
遂求先生全集于文獻之家,而鄉(xiāng)先達果進予而言曰:“先生著作,雖傳今古,遍天下,惟吾郡實為大備。前都門芳揚沈太公祖尊先生教,搜索殆偏,壽之木以廣其傳,至今家弦戶誦,衍先生澤使之靈長者,沈公力也。惜兵火頻仍,災(zāi)及棗梨,致殘其半矣?!庇桉鲋?,惻然心惕,隨命取舊刻而序次之,果落遺者不僅數(shù)十葉也。予嘆曰:“予幼而學(xué)先生學(xué),佩服先生有年矣,至今日而忍令先生之文章道德淪為斷簡殘編耶!”敬捐薄俸,爰命梓人補為完璧,敢曰媲前賢沈大人之有功文教乎?特快予夙心云爾,并亦使后起者繼先生為有據(jù)也。敬序。
順治癸巳之吉,三韓后學(xué)喻三畏序。
○李月桂康熙壬寅本張子全書序
粵考雍州之域,土厚風(fēng)樸,故其間多淳龐博雅,或以理學(xué)鳴,或以詞翰顯,論列非不爛然盈帙,裒然為一代文章宗匠,至究其實,則支離衍蔓,無裨世教,君子奚取乎!今觀于橫渠先生所著而有感焉。
先生性嗜誦習(xí),初上書謁見范文正公,因勸讀中庸,先生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之旨,知無所得,反而求之經(jīng)學(xué)。故乃靜座一室,右左簡編,仰而讀,俯而思,將以順性命之理,合陰與陽而立天之道,合柔與剛而立地之道,合仁與義而立人之道。不尚釋氏,不崇虛無,上接羲文之奧義,下承周孔之薪傳;表章絕學(xué),闡發(fā)微言,深得河洛之密旨,渾然太極之純粹。千秋百代之后,讀先生書,想見先生之為人,俎豆尸祝,直更仆難數(shù),其與程朱諸賢共為宗盟道統(tǒng),非淺鮮也。
余弱冠時,披誦歷代名籍,夙聞先生載籍,學(xué)有本源,景仰遐芳,有求未獲,每一念及,徘徊太息。余今分藩關(guān)西,親炙里居,得全集而置之案頭,政事暇而講求吟詠,纟由繹領(lǐng)略,心曠神怡,嚴(yán)如師保在前,不啻耳提面命。先生之有功數(shù)圣,有補世教,殆非飾章繪句炫人觀美者所可擬也。先生序中有確論矣,奚俟余言!余得受讀撫卷,窺著作之奧而不揚先生之休,有弗忍也,謹漫為序,亦以少慰仰企之心云耳。
時康熙壬寅仲秋,欽差分守關(guān)西道兼管糧餉驛傳陜西布政司右參政后學(xué)李月桂謹撰。
○張伯行康熙四十七年本張橫渠集序
道以居正為大,學(xué)以盡心為要,此古今不易之理也。然不極于知性知天,則心無由盡,正大之情無從可見,而道于是乎晦矣。
溯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以道相承,為萬世立極,而子思孟子從而發(fā)明之,斯道始大著。孟子沒而微言絕,歷千余載,濂、洛、關(guān)、閩諸君子又起而修明之,今其書俱在,可考而知也。
橫渠張先生著西銘、正蒙、經(jīng)學(xué)諸書,呂與叔撰行狀,以為“窮神化,一天人,立大本,斥異學(xué),自孟子以來未之有也”;明道亦言”西銘道理,孟子以后無人及此”,是豈虛稱也哉!其學(xué)當(dāng)時盛傳于關(guān)中,雖自成一家之言,然與二程昆弟首推氣質(zhì)之說,以明性善之本然,而漢唐以下諸儒紛議之惑泯焉。其有功性教,夫豈淺小哉!
閑嘗竊讀先生之書,其高極乎干父坤母之大,而實不離乎吾體吾性之常;其詣必造于窮神知化之妙,而實不外乎存心養(yǎng)性以為功;其旨歸在乎有無合一以為常,而動靜虛實之機灼然不爽;其致用務(wù)為化裁推行以盡利,而隱微幽獨之際防亦不懈。大中至正之道畢具乎此,而巨細精粗亦莫不貫,其正且大為何如哉!
夫大亦吾心所自有,何待他求?但不能窮理好學(xué),則無以知夫吾性之所固有而自盡其心,或牿于見聞之狹,或驚為高遠之論,其于道也何有!
余竊懼焉,故編輯是集,以破庸淺之見,以祛習(xí)俗之陋,俾學(xué)者有所操持存養(yǎng)以趨向于本原之地,而因以自盡其心焉。雖然,其未易言也。
張子之于道,蓋自謂“俯讀仰思,求之六經(jīng)而后得”者也。今學(xué)者于六經(jīng)、孔、孟之言不日浸灌于胸中,而驟而語之,未有不河漢其言而逡巡退卻也;且無張子晝?yōu)橄谩⑾B(yǎng)瞬存功夫,亦無以識其用意之所存,而能反覆究研,庶幾有得也。噫!學(xué)者于此不一盡其心,而徒汲汲于華靡之詞以博世資,吾知其渺乎小矣,是何足以語道也哉!
余固非知道者也,然不敢謂無志于盡心之學(xué),略附管見于正蒙,余俟同志君子其為討論焉。銖銖而較之,寸寸而度之,深造而有得焉,是亦張子而已矣。
康熙四十七年戊子孟秋月,儀封后學(xué)張伯行書于榕城之正誼堂。
○朱軾康熙五十八年本張子全書序
歲己丑,余奉命巡學(xué)陜右,蒞扶風(fēng),率諸生謁橫渠張子廟,雖車服禮器鮮有存者,然登其堂,不覺斂容屏息,肅然起敬焉。
既而博士繩武示余橫渠全集,且曰:“是書多錯簡,欲重刻未逮也?!庇嘧杂鬃x西銘正蒙,雖未窺見奧蘊,然每一展卷,取胸臆爽豁,既得讀全書,益有鼓舞不盡之致焉。大抵言性言命,使人心玩之而如其所欲言者,必身體之而適得其力之能至者也。
集中經(jīng)學(xué)理窟諸篇,于禮樂、詩書、井田、學(xué)校、宗法、喪祭,討論精確,實有可見之施行。薛思曰:“張子以禮為教?!辈谎岳矶远Y,理虛而禮實也。儒道宗旨,就世間綱紀(jì)倫物上著腳,故由禮入最為切要,即約禮復(fù)禮的傳也。西銘言仁,大而非夸,蓋太極明此性之全體,西銘狀此性之大用,體虛而微,用弘而實焉。正蒙論天地太和,風(fēng)雨霜雪,萬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結(jié),即器即道,皆前人之所未發(fā),朱子所謂“親切嚴(yán)密”是也。
史稱橫渠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與諸生言學(xué),每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zhì)之道,學(xué)必為圣人而后已。以為“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圣人,此學(xué)者大蔽也”;又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弊吭諒堊?,其諸光輝而近于化者歟!若其所從入,則循循下學(xué),正蒙所謂“言有教,動有法,息有養(yǎng),瞬有存”,數(shù)語盡之矣。
是故學(xué)張子之學(xué)而實踐其事者,斯不愧讀張子之書而洞晰其理。余也不敏,何足以言學(xué)!然竊喜讀張子書而有鼓舞不盡之致,用校正而梓之,以成博士志焉。
時康熙五十八年冬至月,高安后學(xué)朱軾序。
○葉世倬嘉慶丙寅本張子全書序
張橫渠先生后裔,世居縣之槐芽鎮(zhèn),有全集木刻藏于貢生景留家。嘉慶三年二月十八日,白蓮賊焚掠鎮(zhèn)上,家人驚避,痙版地下,賊掘視之,且詈且擲,凡碎四十余片,景留家赤貧,無力補刻,自是集非完書,流傳益鮮。今年三月四日,余代守岐陽,郡城東街舊有先生祠,下車次日往謁,詢得其情,隨檢所缺,亟付剞劂補之。工竣,爰識顛末于后,以授景留,俾知版之厄于賊,而猶幸未毀于火也,世世子孫其善藏之!
時嘉慶十一年,歲次丙寅六月下浣,知鳳翔府事西安清軍同知上元葉世倬謹識。
○武澄道光壬寅本張子全書序
太守豫星階先生自丙申來典郡,尊儒重道,廣立義學(xué)以端風(fēng)化之原。一日,過橫渠祠,見其廢圮,慨焉傷之,乃延鄭冶亭士范、李靜算正諸名士建議重修,且又捐廉以為紳士倡,至庚子功竣,蓋欲以鄉(xiāng)之前賢勉來學(xué)也。
越壬寅春,澄假館祠內(nèi),賢裔張君連科謂澄曰:“祠宇者,所以妥橫渠之神;全書者,所以載橫渠之道也。今將殺青重刊,子盍為我校之?!背纹┆q撼樹蚍蜉,不自量力,因竭數(shù)月之功,與李靜{艸}同年讎校商訂,訖九月告成,時冶亭遠仕貴陽,以不獲就正為憾。
吁!全書成矣,讀全書者,空讀其書無益也。橫渠生于千載之上,人也;吾儕生于千載之下,亦人也。然橫渠之心,能視天地萬物為吾父母同胞,而吾儕肝膽間,顧格格焉判若楚越,此何故哉?
道光二十二年,歲在壬寅,秋九月谷旦,岐山后學(xué)武澄謹序。
○李慎同治九年本張子全書序
孔子之道,墜緒就湮,微言中絕者屢矣。何以至有宋濂、洛、關(guān)、閩諸賢出而圣人之道大明,既明而遂不復(fù)晦?豈非由于諸賢之扶正教,辟邪說,同時奮起,百折不回,而又各有著述,其擇也精,其語也詳,足以抉奧闡微,羽翼斯道于千載也哉!
余束發(fā)受書,溺于俗學(xué),以記誦詞章為務(wù),于道毫無所窺。繼與友人崇文山游,見其持論行事一軌于正,因盡棄所學(xué)而學(xué)焉,始解讀小學(xué)、近思錄與諸先儒之書以發(fā)明經(jīng)旨。因文山而獲見倭艮峰先生,得讀所著為學(xué)大旨,始知圣人之道如日用飲食之不可一日或離,而從事之久,則趣益深,理益明,又不容以一蹴而至也。無如力學(xué)不勇,悠忽終無所得。
同治六年,出守鳳翔,固橫渠夫子之鄉(xiāng)也。拜謁祠下,肅然仰前哲之遺徽,徘徊久之不能去,從守祠張生述銘求全書之所在。張生曰:“是書舊刻之在邑者,板多殘闕,臨潼本,則不知藏于誰氏。道光初,郡中有新鋟本,第不敢出以示人。”余訝其言,固詰之,則曰:“是書之刊也,彼時岐邑明經(jīng)武子鮮名澄者,實任校讎事,于語錄、附錄諸卷多所移置,且補著張子年譜而參以己議,謂井田不可復(fù)行,于是是書出而讀者讠華然,是以不敢復(fù)示人。”余亟索觀,知武生亦汲古好學(xué)士,第其所著井田論,未能窺先賢之深意,無足存者。乃屬張生,將所移易者重輯如舊,商之羅誠茲明府驤,共捐資而補刻之。以武生所編年譜,刪其繁冗附于后,以不沒其勤。
編既定,張生固乞序于余,邑賢裔張書云亦以為請。余曰:“子誤矣。夫子之書,廣大精微,程子、朱子及諸儒論之詳矣,余涉道淺,烏足以贊一詞哉!且值正學(xué)倡明之會,是書之傳,久已如日月之經(jīng)天,江河之行地,又烏待乎序耶!”張生則曰:“人之讀是書者,往往靜言而庸違。自罹兵革后,讀之者益鮮,其不可以無言也?!?
余悚然曰:“是守土者之責(zé)也。夫天下之禍亂不遽作,實人心風(fēng)俗有以釀成之;人心風(fēng)俗之壞,由于教化之不行;教化之不行,由于學(xué)術(shù)之不講。鳳郡民俗,夙稱敦樸,今則學(xué)校久廢,詩書之道不聞,人知趨利而不知向義,較之往昔,其風(fēng)亦稍漓矣。果能取夫子之書讀之,而身體力行,觀摩而善焉;其君子知勵存養(yǎng)之修,宏胞與之量,循其性而無違;其小人亦知篤尊高年、慈孤弱之義,盡其職而無愧;皋皋熙熙,禍亂其庶幾息乎!第古學(xué)校之制未能遽復(fù),而今之從事學(xué)校者,又往往以操觚吮墨、媒爵秩而貿(mào)冠裳為畢乃事也,是豈張子著書衛(wèi)道垂教后世與余所以期望郡人士之本心哉!”爰書之以告讀夫子之書者。
時在同治九年,歲次庚午仲秋之吉,賜進士出身知鳳翔府事后學(xué)李慎謹序。
○葉適因范育序正蒙遂總述講學(xué)大指
道始于堯,“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
易傳雖有包犧、神農(nóng)、黃帝在堯之前,而書不載,稱“若稽古帝堯”而已?!懊撕蜌v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呂刑“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左氏載尤詳。堯敬天至矣,歷而象之,使人事與天行不差;若夫以術(shù)下神而欲窮天道之所難知,則不許也。次舜,“睿哲文明,溫恭允塞”,“在璣玉衡以齊七政”。
舜之知天,不過以器求之,日月五星齊,則天道合矣。其微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
人心至可見,執(zhí)中至易知,至易行,不言性命。子思贊舜,始有大知、執(zhí)兩端、用中之論,孟子尤多,皆推稱所及,非本文也。次禹,“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惠迪吉,從逆兇,惟影響”。
洪范者,武王問以天,箕子亦對以天,故曰“不畀鯀洪范九疇”,“乃錫禹洪范九疇”,明水有逆順也;孔子因箕子周公之言,故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歡治有興廢也。前世以為龍馬負圖自天而降,洛書九疇亦自然之文,其說怪誣,甚至有先天后天之說,今不取。次皋陶,訓(xùn)人德以補天德,觀天道以開人治。能教天下之多材,自皋陶始。
禹以才難得、人難知為憂,皋陶言“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卿大夫諸侯皆有可任,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以人代天,典禮賞罰,本諸天意,禹相與共行之,夏、商、周一遵之。次湯,“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克猷惟后”。其言性蓋如此。次伊尹,言“德惟一”,又曰“終始惟一”又曰“善無常主,協(xié)于克一”。湯自言“聿求元圣,與之戮力,以與爾有眾請命”,伊尹自言“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故以伊尹次之。鳴呼!堯、舜、禹、皋陶、湯、伊尹,于道德性命天人之交,君臣民庶均有之矣。次文王,“肆戎疾不殄,烈假不遐。不聞亦式,不諫亦入”?!坝河涸趯m,肅肅在廟,不顯亦臨,無射亦?!??!盁o然畔援,無然歆羨,誕先登于岸”?!安淮舐曇陨婚L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文王備道盡理如此。豈特文王為然哉?固所以成天下之材;而使皆有以充乎性,全于命也。
案中庸言“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德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夫鳥至于高,魚起于深,言文王作人之功也;德如毛,舉輕以明重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言天不可即而文王可象也。古人患夫道德之難知而難求也,故自允恭克讓以至主善協(xié)一,皆盡己而無所察于物也,皆有倫而非無聲臭也。今顛倒文義,指其至妙以示人,后世冥惑于性命之理,蓋自是始,不可謂文王之道固然也。
次周公,治教并行,禮刑兼舉,百官眾有司,雖名物卑瑣,而道德義理皆具。自堯舜以來,圣賢繼作,措于事物,其該括演暢,皆不得如周公。不惟周公,而召公與焉,遂成一代之治,道統(tǒng)歷然如貫聯(lián),不可違越。
次孔子,周道既壞,上世所存皆放失,諸子辯士,人各為家,孔子補遺文墜典,詩、書、禮、樂、春秋,有述無作,惟易著彖象,
舊傳刪詩定書作春秋,予考詳知明其不然。然后唐、虞、三代之道賴以有傳。
案論語,“子罕言利與命與仁”,而考孔子言仁多于他語,豈有不獲聞?wù)?,故以為罕邪?孔子歿,或言傳之曾子,曾子傳子思,子思傳孟子。
案孔子自言德行顏淵而下十人,無曾子,曰“參也魯”。若孔子晚歲獨進曾子,或曾子于孔子歿后,德加尊,行加修,獨任孔子之道,然無明據(jù)。又案曾子之學(xué),以身為本,容色辭氣之外不暇問,于大道多遺略,未可謂至。又案孔子嘗言“中庸之德民鮮能”,而子思作中庸,若以為遺言,則顏閔猶無足告而獨其家,非是。若所自作,則高者極高,深者極深,非上世所傳也。然則言孔子傳曾子,曾子傳子思,必有謬誤。孟子亟稱堯、舜、禹、湯、伊尹、文王、周公,所愿則學(xué)孔子,圣賢統(tǒng)紀(jì),既得之矣;養(yǎng)氣知言,外明內(nèi)實,文獻禮樂,各審所從矣。夫謂之傳者,豈必曰授之親而受之的哉?世以孟子傳孔子,殆或庶幾。然開德廣,語治驟,處己過,涉世疏,學(xué)者趨新逐奇,忽亡本統(tǒng),使道不完而有跡。
案孟子言性,言命,言仁,言天,皆古人所未及,故曰“開德廣”;齊滕大小異,而言行王道皆若建瓴,以為湯、文、武固然,故曰“語治驟”;自謂“庶人不見諸侯”,然以彭更言考之,后車從者之盛,故
曰“處己過”;孔子亦與梁丘據(jù)語,孟子不與王歡言,故曰“涉世疏”。學(xué)者不足以知其統(tǒng)而襲其跡,
則以道為新說奇論矣。自是而往,爭言千載絕學(xué)矣。易不知何人所作,雖曰伏羲畫卦,文王重之,案周太卜掌三易,經(jīng)卦皆八,別皆六十四,則畫非伏羲,重非文王也。又周有司以先君所為書為筮占,而文王自言“王用享于岐山”乎?亦非也。有易以來,筮之辭義不勝多矣,周易者,知道者所為而有司所用也??鬃訛橹柘?,蓋惜其為他異說所亂,故約之中正,以明卦爻之指,黜異說之妄,以示道德之歸。其余文言、上、下系、說卦諸篇,所著之人,或在孔子前,或在孔子后,或與孔子同時,習(xí)易者匯為一書。后世不深考,以為皆孔子作,故彖象拼郁未振,而十翼講誦獨多。魏晉而后,遂與老莊并行,號為孔老。佛學(xué)后出,其變?yōu)槎U,喜其說者,以為與孔子不異,亦援十翼以自況,故又號為儒釋。本朝承平時,禪說尤熾,豪杰之士,有欲修明吾說以勝之者,而周、張、二程出焉,自謂出入于老佛甚久,已而曰:“吾道固有之矣。”故無極太極,動靜男女,太和參兩,形氣聚散,感通,有直內(nèi),無方外,不足以入堯舜之道,皆本于十翼,以為此吾所有之道,非彼之道也。及其啟教后學(xué),于子思孟子之新說奇論,皆特發(fā)明之,大抵欲抑浮屠之鋒銳,而示吾所有之道若此。然不悟十翼非孔子作,則道之本統(tǒng)尚晦。不知夷狄之學(xué)本與中國異,
案佛在西南數(shù)萬里外,未嘗以其學(xué)求勝于中國,其俗無君臣父子,安得以人倫義理責(zé)之!特中國好異者折而從彼,蓋禁令不立而然。圣賢在上猶反手,惡在校是非、角勝負哉!而徒以新說奇論辟之,則子思孟子之失遂彰。范育序正蒙,謂此書以“六經(jīng)所未載、圣人所不言”者,與浮屠老子辯,豈非以病為藥,而與寇盜設(shè)郛郭,助之捍御乎?嗚呼!道果止于孟子而遂絕耶?其果至是而復(fù)傳邪?孔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然則不習(xí)而已矣。
案浮屠書言識心,非曰識此心;言見性,非曰見此性;其滅非斷滅,其覺非覺知;其所謂道,固非吾所有,而吾所謂道,亦非彼所知也。予每患自昔儒者與浮屠辯,不越此四端,不合之以自同,則離之以自異,然不知其所謂而疆言之,則其失愈大,其害愈深矣。予欲析言,則其詞類浮屠,故略發(fā)之而已。昔列御寇自言忘其身而能御風(fēng),又言至誠者入火不燔,入水不溺,以是為道大,妄矣。若浮屠之妄,則又何止此!其言天地之表,六合之外,無際無極,皆其身所親歷,足所親履,目習(xí)見而耳習(xí)聞也,以為世外環(huán)特廣博之論置之可矣。今儒者乃援引大傳“天地”,“通畫夜之道而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思“誠之不可掩”,孟子“大而化,圣而不可知”,而曰吾所有之道蓋若是也。譽之者以自同,毀之者以自異,嘻,末矣!
○劉璣正蒙會稿序
易有“蒙以養(yǎng)正”之文,故張子取之以名書,篇內(nèi)東銘西銘,初曰砭愚訂頑,皆正蒙之謂也。
是書也,出入乎語、孟、六經(jīng)及莊老諸書,凡造化人事,自始學(xué)以至成德,大學(xué)之所謂格物致知,孟子之所謂盡心知性,無不備于此矣。故朱子謂其“規(guī)模廣大”,范氏稱其“有六經(jīng)之所未載,圣人之所未言”,而張子亦自謂“如ㄧ盤”示兒,百物俱在,顧取者如何耳”。惜乎先儒論注雖多,而或散見于各傳。況張子多斷章取義,又有與本注不同者,初學(xué)之士,未及旁搜,不能不開卷思睡也。
璣何人斯,乃敢竊議!顧自蚤歲得有所聞于介李先生及提學(xué)恭簡戴先生之門,茲又承{艸逐}楊先生之命,因與同志諸友會講成稟。中間所引經(jīng)傳,舊有注者,固不敢妄為之說。其有非本文所當(dāng)注而注者,則欲學(xué)者因此識彼,而且易于考證也。雖尚多郢書燕說之誤,而為高為下,則敢以此為措手之地云。
○王夫之張子正蒙注序論
謂之“正蒙”者,養(yǎng)蒙以圣功之正也。圣功久矣大矣,而正之惟其始,蒙者知之始也。孟子曰:“始條理者,智之事也?!逼涫疾徽从心艹烧露_者也。
或疑之曰:“古之大學(xué),造之以詩書禮樂,迪之以三德六行,皆日用易知簡能之理,而正蒙推極夫窮神知化,達天德之蘊,則疑與大學(xué)異。子夏曰:‘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今以是養(yǎng)蒙,恐未能猝喻而益其疑。”
則請釋之曰:“大學(xué)之教,先王所以廣教天下而納之軌物,使賢者即以之上達而中人以之寡過。先王不能望天下以皆圣,故堯舜之僅有禹、皋陶,湯之僅有伊尹、萊朱,文王之僅有太公望、散宜生;其他則德其成人,造其小子,不強之以圣功而俟其自得,非有吝也。正蒙者,以獎大心者而使之希圣,所由不得不異也。
“抑古之為士者,秀而未離乎其樸,下之無記誦詞章以取爵祿之科,次之無權(quán)謀功利茍且以就功名之術(shù),其尤正者,無狂思陋測,蕩天理,蔑彝倫,而自矜獨悟,如老聃、浮屠之邪說,以誘聰明果毅之士而生其逸獲神圣之心,則但習(xí)于人倫物理之當(dāng)然,而性命之正自不言而喻。至于東周而邪慝作矣。故夫子贊易而闡形而上之道,以顯諸仁而藏諸用;而孟子推生物一本之理,以極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所由生。大學(xué)之道,明德以修己,新民以治人,人道備矣,而必申之曰‘止于至善’。不知止至善,則不定、不靜、不安,而慮非所慮,未有能得者也。故夫子曰:‘吾十有五志于學(xué)’,所志者知命、耳順、不逾之矩也。知其然者,志不及之,則雖圣人未有得之于志外者也。故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宜若登天而不可使逸獲于企及也。
“特在孟子之世,楊墨雖盈天下,而儒者猶不屑曲吾道以證其邪,故可引而不發(fā)以需其自得。而自漢魏以降,儒者無所不淫,茍不抉其躍如之藏,則志之搖搖者,差之黍米而已背之霄壤矣。此正蒙之所由不得不異也。
“宋自周子出,而始發(fā)明圣道之所由一出于太極陰陽人道生化之終始,二程子引而伸之,而實之以靜一誠敬之功,然游謝之徒,且岐出以趨于浮屠之蹊徑。故朱子以格物窮理為始教,而檠括學(xué)者于顯道之中,乃其一再傳而后,流為雙峰、勿軒諸儒,逐跡躡影,沈溺于訓(xùn)詁。故白沙起而厭棄之,然而遂啟姚江王氏陽儒陰釋誣圣之邪說,其究也,為刑戮之民,為閹賊之黨,皆爭附焉,而以充其無善無惡圓融理事之狂妄流害,以相激而相成,則中道不立,矯枉過正有以啟之也。
“人之生也,君子而極乎圣,小人而極乎禽獸,然而吉兇窮達之?dāng)?shù),于此于彼未有定焉。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則為善為惡,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dāng)為,下焉者何弗蕩棄彝倫,以遂其茍且私利之欲!其稍有恥之心而厭焉者,則見為寄生兩間,去來無準(zhǔn),惡為贅疣,善亦弁髦,生無所從,而名義皆屬漚瀑,兩滅無余,以求異于逐而不返之頑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終日,則又必佚出猖狂,為無縛無礙之邪說,終歸于無忌憚。自非究吾之所始與其所終,神之所化,鬼之所歸,效天地之正而不容不懼以終始,惡能釋其惑而使信于學(xué)!
“故正蒙特揭陰陽之固有,屈伸之必然,以立中道,而至當(dāng)百順之大經(jīng)皆率此以成,故曰“率性之謂道”。天之外無道,氣之外無神,神之外無化,死不足憂而生不可罔,一瞬一息,一宵一畫,一言一動,赫然在出王游衍之中善吾伸者以善吾屈。然后知圣人之存神盡性,反經(jīng)精義,皆性所必有之良能而為職分之所當(dāng)修,非可以見聞所及而限為有,不見不聞而疑其無,偷用其蕞然之聰明,或窮大而失居,或卑近而自蔽之可以希覬圣功也?!?
嗚呼!張子之學(xué),上承孔孟之志,下救來茲之失,如皎日麗天,無幽不燭,圣人復(fù)起,未有能易焉者也。
學(xué)之興于宋也,周子得二程子而道著。程子之道廣,而一時之英才輻輳于其門。張子學(xué)攵學(xué)于關(guān)中,其門人未有殆庶者。而當(dāng)時鉅公耆儒,如富、文、司馬諸公,張子皆以素位隱居而末由相為羽翼。是以其道之行,曾不得與邵康節(jié)之?dāng)?shù)學(xué)相與頡頏,而世之信從者寡,故道之誠然者不著,貞邪相競而互為畸勝。是以不百年而陸子靜之異說興,又二百年而王伯安之邪說喜,其以朱子格物道問學(xué)之教爭貞勝者,猶水之勝火,一盈一虛而莫適有定。使張子之學(xué)曉然大明,以正童蒙之志于始,則浮屠生死之狂惑不折而自摧,陸子靜王伯安之蕞然者亦惡能傲君子以所獨知,而為浮屠作率獸食人之倀乎!
周易者,天道之顯也,性之藏也,圣功之牖也,陰陽、動靜、幽明、屈伸,誠有之而神行焉,禮樂之精微存焉,鬼神之化裁出焉,仁義之大用興焉,治亂、吉兇、生死之?dāng)?shù)準(zhǔn)焉,故夫子曰“彌綸天下之道”,以崇德而廣業(yè)者也。張子之學(xué),無非易也,即無非詩之志,書之事,禮之節(jié),樂之和,春秋之大法也,論孟之要歸也。自朱子慮學(xué)者之騖遠而忘邇,測微而遺顯,其教門人也,以易為占筮之書而不使之學(xué),蓋亦矯枉之過,幾令伏羲、文王、周公、孔子繼天立極扶正人心之大法,下同京房、管輅、郭璞、賈耽壬遁奇禽之小技。而張子言無非易,立天、立地、立人,反經(jīng)研幾,精義存神,以綱維三才,貞生而安死,則往圣之傳,非張子其孰與歸!
嗚呼!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張子之功,又豈非疏洚水之岐流,引萬派而歸墟,使斯人去昏墊而履平康之坦道哉!是匠者之繩墨也,射者之彀率也,雖力之未逮,養(yǎng)之未熟,見為登天之難不可企及,而志于是則可至焉,不志于是未有能至者也。養(yǎng)蒙以是為圣功之所自定,而邪說之淫蠱不足以亂之矣,故曰正蒙也。
衡陽王夫之論。
○朱熹西銘論
天地之間,理一而已。然干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則其大小之分,親疏之等,至于十百千萬而不能齊也,不有圣賢者出,孰能合其異而反其同哉!西銘之作,意蓋如此,程子以為“明理一而分殊”,可謂一言以蔽之矣。
蓋以干為父,以坤為母,有生之類,無物不然,所謂理一也。而人物之生,血脈之屬,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則其分亦安得而不殊哉!一統(tǒng)而萬殊,則雖天下一家,中國一人,而不流于兼愛之弊;萬殊而一貫,則雖親疏異情,貴賤異等,而不牿于為我之私。此西銘之大指也。
觀其推親親之厚以大無我之公,用事親之誠以明事天之道,蓋無適而非所謂分殊而推理一也,夫豈專以民吾同胞,長長幼幼為理一,而必默識于言意之表,然后知其分之殊哉!
且所謂“稱物平施”者,正謂稱物之宜以平吾之施云爾,若無稱物之義,則亦何以知夫所施之平哉!龜山第二書,蓋欲發(fā)明此意,然言不盡而理有余也,故愚得因其說而遂言之如此,同志之士幸相與折衷焉。
熹既為此解,后得尹氏書,云楊中立答伊川先生論西銘書有“釋然無惑”之語,先生讀之曰:“楊時也未釋然。”乃知此論所疑第二書之說,先生蓋亦未之許也。然龜山語錄有曰:“西銘理”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為仁;知其分殊,所以為義。所謂分殊,猶孟子言“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無差等耳?;蛟唬骸叭缡莿t體用果離而為二矣?!痹唬骸坝梦磭L離體也。以人觀之,四肢百骸具于一身者體也,至其用處,則首不可以加履,足不可以納冠。蓋即體而言,而分已在其中矣?!贝苏摲謩e異同,各有歸趣,大非答書之比,豈其年高德盛而所見始益精與?因復(fù)表而出之,以明答書之說誠有未釋然者,而龜山所見蓋不終于此而已也。
干道壬辰孟冬朔旦,熹謹書。
始余作太極西銘二解,未嘗敢出以示人也。近見儒者多議兩書之失,或乃未嘗通其文義而妄肆詆訶。余竊悼焉,因出此解以示學(xué)徒,使廣其傳,庶幾讀者由辭以得意,而知其未可以輕議也。
淳熙戊申二月己巳,晦翁題。
○沈自彰張子二銘題辭
孔門之學(xué),求仁而已。仁者人也;學(xué)不識仁,終非真悟。故孔子以民之于仁甚于水火,孟子于放心不求者哀之。后世關(guān)洛,實得其宗。而西銘數(shù)語,程門取取以教學(xué)者,雖其所指若不過君臣長幼貧富屋漏之近,然挹其規(guī)度,包三才之廣大,充其精蘊,體天人為一源。學(xué)者所當(dāng)默識而固有之也。東銘嚴(yán)毅,一時并出,茲用提挈,以示學(xué)者,庶幾程門之遺意云。
敬義齊主人沈自彰識。